玉和宮近在眼前,泰安帝踟躕而立,神色莫名。
劉川微微弓著身,識趣保持著安靜。
天是陰的,厚重的云層壓下來,仿佛壓在泰安帝心頭,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過了一會兒,他大步走過去,抬手阻止了宮人的通報。
屋中暖洋洋的,瞬間驅散了在外面沾染的寒氣,泰安帝大步走進去,發現皇帝到來的宮人趕忙見禮。
“娘娘呢?”泰安帝問。
一位宮人大著膽子回稟:“娘娘在暖閣……”
泰安帝下意識皺緊眉,聽到動靜的莊妃趕了過來:“見過皇上。”
泰安帝扶住她胳膊,一揮手屋中的宮人默默退了下去。
“他怎么樣?”好一會兒,泰安帝問出來。
許是到了格外喜歡孩子的年紀,加之年輕時兒子夭折無處寄托的母愛被喚醒,明明想到那條尾巴還是覺得惡心恐懼,莊妃卻對那小小的嬰兒生出了幾分感情。
她從泰安帝這一問中聽出來的不只糾結,還有冷意。
莊妃心一顫。
皇上還是決定處死那孩子嗎?
這個念頭閃過,她面上卻不動聲色,微微揚起一抹笑:“是個乖巧的,吃飽了就睡,很少鬧人。”
“嗯。”泰安帝喉間擠出一個字,不說話了。
相處這么多年,莊妃或許不是最受泰安帝喜愛的,卻是最了解他的。她知道等泰安帝再開口,恐怕就無可挽回了。
“皇上,您……要不要去暖閣看看?孩子正睡著。”
泰安帝擰緊的眉松開,又皺起,神色幾番變化,最后點了頭。
莊妃提起的心松了些,臉上絲毫不敢流露,伴著泰安帝走向暖閣。
暖閣中就更熱了,一掀門簾,熱氣就撲面而來。
泰安帝一眼看到了臨窗炕上的小小嬰兒。
他裹著小被子,兩只手握成拳舉在腦袋兩邊,呼呼睡得正香。
天家無父子不假,可一個快五十歲的,僅剩一個廢物兒子的老皇帝,滿腔殺意在親眼見到這個流淌著他的血的小小嬰孩時,不覺就散了大半。
莊妃默默觀察泰安帝臉色,悄悄松了口氣。
她就知道,千言萬語的勸說不如讓皇上看一眼。
這世上有幾人能忍心殺死一個才出生幾天的小嬰兒呢,尤其還是自己的骨血。
等到小皇子微微動了動小嘴,泰安帝霍然轉身,如有什么在追一般逃離了暖閣。
莊妃趕緊跟了出去。
主屋比暖閣冷一些,泰安帝也冷靜了下來,屬于帝王的冷酷重回臉上:“小皇子體弱,要靜養,等出了滿月就讓他住到云桂宮去,除了愛妃,其他人不許去打擾小皇子。”
他可以留這孩子一命,可住在莊妃這里是不行的,想要保住秘密,能接觸到這孩子的人越少越好。
“是。”莊妃明白小皇子能保住性命已是運氣了,想了想道,“太后這兩日都來過。”
泰安帝神色一緊:“太后見過孩子了?”
“妾說太醫囑咐過,小皇子身體太弱不宜接觸人,就是身邊伺候的都要頻繁沐浴更衣,凈手凈面。太后第一次來沒見孩子,第二次來在暖閣門口看了一眼。”
泰安帝點頭:“嗯,這件事上不得松口。母后是個明理的,不會令你為難的。”
“妾知道了。”
泰安帝重新上朝了,眾臣也不敢問,暗暗猜測小皇子情況不大妙。要知道以前皇上雖嚴肅,偶爾還給個笑臉,現在卻從頭到尾沉著臉,讓人看了心驚肉跳。
這樣一來,誰都不會傻得去觸皇帝霉頭,于是泰安帝發現群臣老實了許多。
既然如此——當小皇子滿月搬去云桂宮,泰安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再次被那條尾巴駭住后,下了決心。
一道驚雷在群臣中炸響:皇上要從宗室中過繼皇子!
一時間高興者有之,驚嚇者有之,更多的是無法理解。
要說皇上不能生就算了,可明明才有了小皇子,就算小皇子病弱,將來還是能有別的皇子啊。這偌大的江山不留給親兒子,要留給侄子?
不管眾臣心里怎么想,勸皇上三思的聲音占據了主流。
誰知皇帝根本不聽,已經開始讓宗人令整理適合過繼的宗室子名單了。
“這么多?”泰安帝接過宗人令奉上的名單,不由驚了。
從三歲到三十歲,竟然有五六十人!
宗人令微笑,心道有這么多不是正常嘛,皇上這一輩兄弟十多個,這些王爺隨便生幾個兒子,不就這么多了。
泰安帝也想到了這一點,當著宗人令的面發出了深深的嘆息。
但凡他在生兒子方面繼承父皇幾分本事,也不會落得如今這種無奈。
泰安帝是真的不敢再生了,一個長尾巴的兒子斷掉了他所有不甘,只剩敬畏。
對天意的敬畏。
他覺得這是上天的警告,若是還一意孤行,可能連江山社稷都葬送掉。
發現皇上主意已定,復立涼王為太子的聲音又冒頭了。
“復立涼王?你們難道忘了去年端午涼王當著玉琉王子和公主的面裸奔的事?”泰安帝怒火直往上沖,氣得眼前發黑。
涼王那些丑事為了皇家臉面沒有傳開,可他只要一回想,就頭暈腦脹心口痛。
被罵的人忙跪下請罪:“皇上息怒啊,臣只是覺得涼王是您——”
“住口!”泰安帝不必往下聽就知道支持涼王的這幾人要說什么屁話,無非就是涼王是他唯一的成年的兒子。
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混賬若是繼位,大周定會滅亡。
他是有私心,誰都想讓自己的血脈繼承一切,可不能為了私心讓這混賬糟蹋了太祖打下的基業,害大周子民淪為齊人宰割的牲畜。
若是這樣,他與被幽禁的大哥有何區別?
泰安帝掃過跪地的數人,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這些人真是為了他考慮?不過是以前上了涼王那條船,知道下船后沒了好去處,寧可一起沉淪罷了。
泰安帝含怒往內走,卻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皇上——”
眼見泰安帝昏倒,殿中登時一片混亂。
這種場合從來都是當木頭人的靖王也驚了。
四哥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