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此地者共有五人,兩個赤發紅瞳,體軀健壯,顯然并非道門修士,柳萱將人一認,便知那是帝子之中,胥翷麾下的族人。
另三個身著道袍,發束高冠的修士,則大抵是太元弟子。
而這幾人月前到此,明里暗里是在打探趙莼蹤跡,誰知幾番試探下來,卻不能從柳萱身上套出半點口風,因而疑心大起,暗中將幾名日宮族人鼓動挑撥,方才有了今日之事。
趙莼有威名在前,若放在平日里,這三名太元弟子多半不敢如此行事。但今日事出有因,東海之地又早被太元占據,憑那日宮族人上前求見,料想對方也不敢在海上胡作非為。
哪想得到日宮天妖不識禮數,諸帝子間又明爭暗斗,相互提防,那兩名胥翷帝子的族人求見趙莼不成,登時便怒從心頭起,不顧那柳萱的阻攔,就要往趙莼居所強闖進入。
如今受其一道劍氣,身軀由中分作兩截,一時半刻竟還未死,只是面露驚恐,氣息奄奄道:“嘶,范道人,你不是說那趙莼不在島上么……”
旁邊赤發紅瞳的天妖趕忙上前救助,近前一看,那將自己族人身軀斬斷的劍氣,此刻竟都沒有消退之相,自己不過瞥去一眼,兩只眼睛就有如針扎一般刺痛起來。
他倏然大驚,接連往后退了幾步,語氣震悚道:“好厲害的手段,定是那趙莼無疑,范道人,你可得給個說法!”
一月以前,這范姓道人帶著兩名同門來到胥翷面前,道那趙莼來此一趟,乃是得了門中密令,為使昭衍獨獲天下氣運,其與柳萱早已暗度陳倉。而柳萱為向昭衍投誠,這才替趙莼遮掩行跡,待事成之后,其所分功勞便可凌駕于眾位帝子之上,以此謀奪帝位歸屬,勝算也可大過眾人。其若不信,自可派人前去一探究竟,看趙莼還在不在島上修行。
這番挑撥本稱得上拙劣,奈何卻戳中了胥翷的心事。如今九大帝子之中,看似最有望奪得帝位的,乃是她、空翮與靈翊三人。因這三名帝子煉化帝烏血最早,修為亦最為出眾,其余帝子想要追上她與另外兩者,所需的卻不只有時間。
還有族中賜予的修行資源。
九名帝子各自為爭,指的便不僅是三族之內,有時同族之間,為了獲得族老青睞,為了多分得血池的修行年限,一樣是要爭得頭破血流。
這時,柳萱身為六翅青鳥一族唯一的帝子,自然便能夠獲得全數資源的傾斜。
其從真嬰突破到如今境界,所耗歲月甚至沒有自己從前的三分之一,這就可以看出,此人對帝位的威脅,甚至不在空翮和靈翊之下!
今又有這范道人一席話說,胥翷心中豈能不警鈴大作。
索性便遣得兩個族人前去,看那趙莼究竟身在何方。
這受命來此的日宮族人見范道人態度篤定,此外又自恃有帝子撐腰,一時便也放開了膽子,準備在此大展拳腳,狠狠殺一殺柳萱等人的士氣。卻沒想到趙莼下手這樣干脆,一劍下去,險些就要了一名通神期大妖的性命,真當可怖!
他兩人心中后怕,對那不說實話的范道人難免有了怨恨,此刻瞪起雙眼,就要詰責發難。
然而范道人只是凝眉思索,隨后將目珠微微轉動,恨不得就此穿透島上禁制,一窺其中景象。
面對日宮天妖的詰問,亦只是哼笑兩聲,低語道:“劍氣在此,人卻不一定。”
天妖大多性情莽直,不喜道門修士這說半句藏半句的態勢,便道:“管她在與不在,都不干我兄弟二人的事了!爾等先前也不說明白,此回竟是個送命的差事,我等這就回去稟報帝子,你幾個自己去和那趙莼拼命去!”
說罷便將受傷之人扶起,轉身欲走。
范道人身旁,一體型清瘦的年輕女子不覺揪起心來,輕聲向其道:“師兄,便讓他等這么走了?”
范道人凝眉不語,望著霧中島嶼瞇起眼來,良久才道:“他兩個嚇破了膽,留在此地又有何用?倒不如回去稟了此事,想那胥翷帝子心中,恐怕還要多生一番想法。”
至于消磨人情,他倒是毫不擔心。此些天妖個個眼高于頂,外族人想和他們講情分,說再多都是無用的,只有真正觸之以利,才能叫這些得天獨厚的蠢物著急起來。
今朝已利用那兩只天妖試探了一番,短時之內卻不好再有動作,畢竟據胥翷所說,柳萱島上還有一尊洞虛族老,若行事不慎被對方抓到把柄,宗門也未必能將他們三人保下。
何況又是在這樣的關頭……
范道人沉聲一嘆,心有戚戚。年輕女子見狀,只得寬慰言道:“師兄莫要擔心,此回啟鼎有左長老親自主持,屆時掌門他老人家也會親自看護,即便那趙莼不在島上,憑她幾分道行,安能觸動大陣?”
不管這三人如何想法,一提及宗門布置了多年的海下大陣,心頭竟都能稍稍平復些許,即可見此陣之威能。
亦可見此陣之緊要。
故而,這三人就是想破了腦袋,都猜不到趙莼如今正身處大陣陣眼,與左翃參僅隔著一處地表。
許是那王逢煙的元神有了異動,此前被趙莼收入袖中的王月薰,竟也因此有了些動靜。
“雖有禁陣阻隔,卻也不得不防,若是鬧起來驚動外面,于我可頗為不利!”
為了自身安危著想,趙莼本不欲放她出來,豈料靈機一動,片刻間就又有了個主意。
于是取了天地爐在手,自袖中將那王月薰送入爐內,自己亦化作劍光,倏地穿入其中,趁著對方尚未恢復意識,又檢查了先時封下的穴竅和丹田是否有異。
三兩下看完,王月薰也睜開了眼,只是滿面通紅,額上青筋盡數暴起,四肢僵勁不能動彈,連趙莼走到身邊亦毫無覺察,仿佛神思都在別處。
趙莼見狀,雖不曾親自動手查探,卻也能從此狀況當中辨認出,王月薰這恐怕是遭人奪舍,正在憑自身紫府負隅頑抗!
而那將之奪舍的人,除了王逢煙,趙莼不作它想。
她遂站定下來,心道:“我只應了放你一命,如今王逢煙要和你爭搶此軀,能不能活,全看你自身造化了。”
只是對那最終結果的推測,一個是通神道行的元神,一個卻只有外化修為,勝負怕是十分明顯了。
此回奪舍持續整整兩個日夜,方見那王月薰的身軀猛地顫抖起來,雙眼鼓睜凸起,幾乎奪眶而出,這樣有一刻鐘后,一切才又都平息下來。
天地爐中,一時只能聽見后者濁重的呼吸。
昏昏沉沉之中,王月薰眼前逐漸清明,模糊映出一個人影。
這頓時讓她暗道一聲不好,強自把持住才奪舍下來的身軀,準備向那人解釋陳說一番。
但她還未曾將那人的臉貌看清,就已先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王道友,如今再這樣喚你,卻不知是哪一位王道友在回答了。”
“王月薰”顱內陡然一清,立時之間,一張曾經見過,但又有數百年不曾再見的熟悉面容,竟是在這樣關乎性命的要緊時刻,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雖說奪舍此軀的元神,乃是以同胞姊妹的元神煉來,歸根結底,卻都不能說是本身之物。就算王月薰比她低了一個大境界,此回奪舍對她而言也是艱難無比,險象環生。眼下奪舍成功,腦子里仍是昏蒙一片,猶似身處夢中。
卻又因趙莼這張臉貌的出現,將一切都變作了噩夢。
剎那間,只一個眼神的區別,趙莼便已判斷出王月薰這具身軀之內,所存留下來的是誰的元神。
她目光一冷,面對起才施展了奪舍之法的王逢煙,當下便手起劍落,不等對方開口說話,就先將其頭顱斬下,逼得那道元神在驚恐慌亂之中,被自己一手拿下!
“道友可當心些,我這劍氣可不長眼。”
趙莼心頭一動,暗說這王逢煙知道的事情,可要比那王月薰多多了,自己該好生盤問一番才是。
好不容易奪舍逃命,卻不想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窟。左翃參她奈何不得,面前的趙莼,她亦是毫無招架之力。
就只見王逢煙那元神微微一抖,一道絕望聲氣冒了出來,言道:“不想王月薰是落到了你的手里……不過,你怎能知道此回奪舍她的人是我?”
看趙莼這信誓旦旦的模樣,仿佛是早就知道此事,在旁守株待兔一般,倒讓王逢煙頗為不解。
然而趙莼卻不回答此話,只是面露微笑,隨口問道:“你既已走投無路,便只安心回答我的問題就是。我且問你,先前與你交談的男子是誰?”
那元神猛地沉默下來,久久沒有言語。
趙莼輕笑一聲,言道:“他要殺你,道友又何必替他遮掩呢?痛快答了我的話,說不定還能得條生路。”
卻不知王逢煙對左翃參可謂恨之入骨,眼下一言不發,乃是震驚于趙莼所言,心中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