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被人擒上半空,王隆心頭驚詫,不禁是神情異樣地望向趙莼,而鐘洛禾站定之后,見場上諸人只有萬沖和沈侗不在,心下便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撇,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趙莼卻無心思與他等解釋更多,把手一揚,四面劍光便淋漓而起,由外向那迷蒙霧氣當中殺去。
王、鐘二人目力尚佳,自能看清霧氣之中,劍光經行之處,萬千殘影無不若風中蒲草般倒下,隨后復而又起,轉瞬便被下一道劍光斬去,如此循環往復,才見霧氣淺淡幾分,內里殘影亦漸生頹相,復原的速度更不比之前迅速。
王隆一時愕然,待見識了趙莼的手段,這才意識到自己等人前幾日的賣弄有多可笑。因有趙莼提醒在前,他等進入其中后,也是小心謹慎,做著先尋此物根源,隨后再將其擊潰的打算。
與之相比,趙莼現在的做法可就直截了當多了。王隆不難看出,對方這是以力破法,不管你化多少殘影出來,我自一劍斬之,便看是你所化殘影更多,還是我的法力更為深厚。
而大敵當前,耗盡真元只能是死路一條,趙莼敢如此施為,顯然是對自身實力極為自信。
至少王隆自己,絕不會這樣魯莽行事。
卻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王隆等人已是看得心驚不已,暗自估摸著自己能否在那劍光之內抵擋下來,而答案不必多說,自然將是一個不字,便慶幸自己不曾與趙莼為敵,心頭又不禁為之酸澀,感嘆這些北地大宗的弟子自來出身優越,修行在福地洞天之內,常人不敢奢想絕妙道法,于這等弟子而言也不過是觸手可及之物。
唏噓之余,面前濃黑如墨的霧氣竟已消退了不少下去,逐漸將兩個有些狼狽的人影顯露出來,一個身量中等,面貌平凡,正是近來才躋身通神之列的萬沖,另一人高大俊朗,手中托有一尊寶塔,周身向外發出盈盈彩光,燁然奪目,便應是至今還未從霧中走出的沈侗了。
而見霧氣淡下,一直警惕心神的萬沖才終于將眉間松開些許,內心處卻暗道這沈侗果真如趙莼所言那般謹慎,即便自己佯作狼狽姿態,甚至幾次以身涉險,陷于被動之際,也都不曾引到他出手。便叫萬沖自己都以為,會否是趙莼懷疑錯了人。
但趙莼行事必有自己的考量,憑他還無從置喙,只看這四面八方的殘影都已退去,即可知趙莼已經出手,想來也不需他再做些什么了。
朦朦朧朧間,幾縷天光已透過薄霧垂照下來,一道不與其他殘影類似,仿佛匍匐在地的獸物終于露出身形,萬沖心知那就是妖邪本體,待咬緊牙關之后,便就按趙莼所言,先向沈侗喊了句:“沈道友,劍君已將那障眼之術除去,妖邪顯形,還請道友相助!”
隨后縱身一掠,立時已奮力往前飛遁而去。
此時沈侗也望見了那物,因身處在劍陣之中,故不曾察覺到王隆等人的異常,眼見萬沖先行,心頭陡然便生出一股急念,暗說這大好機會豈能拱手相讓與你,旋即拋出寶塔,掐定法訣,猛地往獸物身上壓去,自己凌身一躍,便迅速從萬沖身前晃過,來到了那獸物當前。
就在這時,萬沖卻腳下一頓,立刻調轉了身形往云空中去,也自那十方劍陣中跳脫出來,與趙莼等人碰了面。
只剩下沈侗猶在甕中,倏爾察覺到了不對,卻已受困劍陣之內,前有妖邪,后有趙莼,當即是心中一緊,竟在轉念間便想好了對策,選擇揮身舉袖,拿了寶塔往下砸去,霎時間,地上妖邪掙扎而起,他眼神一厲,身后道圖即浮現而出,頃刻調轉了大量真元,就此呼出一口五光十色的靈光,若飛劍穿射向妖邪頭顱。
那物便哀叫一聲,體內滿盈之氣頓從破口處噴涌出來,再無任何反抗之力。
沈侗收下這妖邪的性命,心卻一直記掛在別處,他不知趙莼是否看出了什么,但今日王隆等人盡在,他也自覺沒出任何差錯,只此試探之舉,應當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所以沉沉吐出一口濁氣,便欲將法力收轉,起身應付對方。然而運轉丹田之際,卻是覺得體沉如灌鉛,渾身真元也都挪動不得,不知何時,一縷無形無影的神識竟已潛入到他紫府,沒入道圖之中。
趙莼俯瞰此人,并起兩指向前點去,又不緊不慢地在空中虛劃一道,驚奇的是,那顯現在沈侗身后的道圖,也順著她手指的動作,驟然如水波一般搖蕩開來!
王隆等人卻不知她做了什么,只聽趙莼輕笑一聲,目光凝定下來,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
隨后拂袖一抓,便把還在不停掙扎的沈侗拿到眾人面前,問他道:“你得了沈侗之身有多久了?”
此話問出,也不管趙莼有多鎮靜,王隆等人卻先坐不住了。
這數十年來,沈侗在沁蓮山中的動作,他等多多少少也能覺察幾分,只都不曾捅破到明面上,便還以為此人是與天人教做了接觸,暗中謀劃了些不可見人的東西。而巨變之后,南地亂象頻生,誰都不好說自己手下清白干凈,沈侗上有師承,再如何也不會越過線來,或只追名逐利,于他等而言無可厚非。
但趙莼的意思,竟是沈侗早被異人奪舍,他們還不知留了對方藏在身邊多少年!
再去看鐘洛禾的臉色,此人居然也滿面震悚,囁嚅道:“沈師弟他……”
顯然天人教之事她也清楚,只是異怪于沈侗的身份,不想對方早已非人。
其口中的沈師弟自然矢口否認,驚怒道:“劍君這是何意,何謂我得了沈侗之身,我是沈侗還能有假不成?”
又轉眼看向王隆等人,疾喝道:“我與諸位道友結識多年,個中真假難道還不能辨出?今日她不由分說便向我下手,只怕是早就有此念頭,故才費盡心思引了我等出來,我若真是異人奪舍,她何不在城中就言明一切,也不必多費這些功夫!”
沈侗所言不無道理,就是王隆等人聽了,面容之中也劃過了幾絲猶豫。但當下情形,卻不是他們幾人能夠左右,如若趙莼真是存了排除異己之心才會如此,王隆等人要擔心的,就先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故而斟酌之后,王隆才壓低眉頭,輕聲向趙莼言道:“卻不是貧道信不過劍君,而是這沈侗出身洞虛門下,凡事若不能問詢明白,一旦有大能修士問起,我等也實在給不出個說法。劍君若篤定此人乃是奪舍之身,不妨先將之帶回城中,如此也好服眾才是。”
此外,也怕趙莼是借著異人之名故意尋釁,這事有一就能有二,難免叫人有唇亡齒寒之感。
趙莼卻笑了一笑,指著那僵立面前的沈侗,道:“道友放心,今日我不過是在此人身上驗證了一番,看有無辨別常人與異人的法子可用,現下得了答案,也須拿他去給宗門交差,實在是殺他不得。”
見趙莼這樣好說話,王隆也不能再說些什么,只得點頭道:“劍君行事一向穩妥,倒是貧道多慮了。沈道友,你既說你不是異人,那就留待日后分辯吧,大能修士火眼金睛,定然會還你一個清白。”
沈侗大急,心說到那時候,自己才當真是死到臨頭了。為今之計,只有先回到定仙城去,尋恩師黃辛庇護一番,借此金蟬脫殼,再言后事不遲。
他便喊道:“我為黃師弟子,是真是假自有她來分辨,你豈能拿我——”
趙莼已不愿與他多費口舌,揮袖向前一卷,就將沈侗兜頭收入袖內,語氣幽幽道:“管你是何弟子,既已入得我手,何來如此多話。”
王隆等人立時噤聲,好似此刻才瞧清楚了面前人的手段。
數千里外,秦玉珂正坐定吐納,閉目養神。忽而睜開雙眼,擺置在身旁的鈴鐺便被一道劍氣撞得搖動不停,并發出一陣急促清脆的聲音。
她霍然起身,徑直尋到早已待命的池藏鋒等人,各自將手下弟子帶起,一行人浩浩蕩蕩出得城去,因是不曾收斂聲息,立時便引了不少目光注視過來,將這事傳入各方勢力耳中。
康瑢如今已交付不少事情脫手,為的便是閉關潛修,好多留一段歲月再坐化轉生。
是以康家那名通神焦急闖入之時,饒是好性如她,也不覺拉下臉色,心中不快。
但那通神所說之話實在太過刺耳,康瑢聽后面色大變,一時也顧不上自己手頭之事,急問道:“你是說那些昭衍弟子往沁蓮山去了?”
“那些弟子聲勢浩大,并未避人,如今已傳遍城中上下,是往沈侗的沁蓮山去了。”
康瑢道:“沈侗現下可不在山中,連那昭衍趙莼也都一并出城了,這些弟子怎會在此時動身?”
那通神修士滿面驚疑,想到自家還有幾名弟子尚在沁蓮山中,又都是資質上佳,心性過人的好苗子,不由痛心道:“康游等人還在山上,我等可要過去把他們都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