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量這三人的功行實力,只當是韋彥要高出一籌,剩下黃、鞠二人倒相差仿佛。但道家修士至此境界后,一身根基都已納入洞天,即便斗法較力,相互間也很難分出生死,便只要洞天還在,洞虛修士就能養續回全盛之時。
是以韋彥功行雖要高于兩人,真若動起手來,勝負也未可知。想這三人都是修行多年的老練之輩,豈不知到了這等關頭,看的就是個人道法機緣,誰人得了大乘之道,誰人又獲了傍身法寶,卻都是說不準的事情。故而這些年來,三人相互制衡,便也能和睦處之。
此間平衡之處,并非是到了萬沖拜師鞠靈應才被打破,而是自從他被天元柱選中的那一刻起,韋彥三人就絕不能如以往那般共處下去了。
洞虛修士吞吐天地,自辟一界,天下間萬萬修道者,試問有幾人能到此等境界,韋彥等人皆乃機緣得道,個中艱辛險阻還得是自身最為清楚,所以在他幾人看來,膝下弟子若不得通天奇遇,此生也就只能止步于通神境界。
可如今萬沖出世,即便其修成洞虛的可能性只得零星半點,卻也遠遠大過旁人,便只要他成功破境,做了這定仙城內的第四位大能修士,宰執此地的人中,他要就穩穩占下一席。而若在此之前,便能將他攬入門中,即無論是三人當中的誰,都能越過那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真正主宰此城的位置占下。
至于誰來做這個人,對趙莼而言卻都無關痛癢。
她令萬沖尋釁于焦氏一族,正是為了讓韋彥、黃辛與鞠靈應中的一人能借此良機引其入門,待結成師徒,成了眾矢之的,余下二人便自然要另做打算,不論是對萬沖下手,還是暗中盟助對方,欲先將鞠靈應給壓下,后者都少不得要陷進獨木難支的境地中去。
除非在外尋找一道助力,才好破此僵局,反將韋彥、黃辛二人打落。
鞠靈應不會看不出萬沖此舉的用意,而今主動投來,怕也是早就有了出頭之念,不愿與他人繼續分割一地,而想要獨吞此城了。
萬沖今日特來拜會于她,神情姿態已不能同往日相論,當真是眉目飛揚,意氣風發,即便在趙莼面前還有心壓下了幾分喜色,那從受人擺布之下解脫后的快意,仍是克制不住要從神態當中流露而出。
“萬某能有今日風光,俱是仰賴劍君提點,此等大恩,自當結草銜環相報。”萬沖斂下得意,向趙莼屈身一禮,心里卻十分清楚,曉得對方盤算還在鞠靈應的身上,自己也就做個傳話之人,便如此,所得益處都夠他受用一番了。
趙莼看他神色,即知這一月來萬沖應當過得極為順心,于是便笑了一笑,言道:“倒要恭賀道友拜師之喜,我雖不曾前去觀禮,但也聽說典禮隆重,賓客如云,萬道友一進門去,便就是親傳大弟子了。”
“豈敢在劍君面前稱揚,”萬沖擺手,兩頰卻略微往上提了提,道,“鞠師寬仁慈厚,待我等弟子極好,我能拜入她之門下,此生也算無憾了。”
他后來想了一想,韋彥、黃辛兩人門下都不只一名通神弟子,卻唯有鞠靈應膝下空缺,自己入她門中,立時就能做了親傳大弟子。如此一來,雖沒了師兄師姐可以幫襯,但能得恩師傾力相助,說來可要好過另外兩處洞天不少。
鞠靈應為人又灑脫率性,即便看出他背后有人授意,得此佳徒之后,也不在乎這當中存了什么彎彎繞繞,只叫萬沖繼續與趙莼結交便是,她二人如今已是師徒,門下榮辱與共,若能有機緣加身,只會對她師徒二人有益無害。
萬沖委婉將這意思講了,趙莼也就心中有數,知曉鞠靈應收下萬沖為徒,投向昭衍不過早晚之事,故不必在此之上急于一時,可另外分出些許精力,著手在天人教一事上了。
趙莼心頭了然,萬沖這邊短時內不好再有動作,況他閉關多年,對此隱秘之事的了解,也未必會多于自己,關于天人教的事情,到底還是留給自己人去做為好。
于是將此吩咐下去,不到半日之內,池藏鋒就已通傳來見。
他如今修行有成,至趙莼離宗南下之前,便已在龍虎樓中直攀而上。魁首爭奪結束后,龍虎樓前列的真傳弟子不需壓制修為,百年來,幾乎都已突破到了通神境界,是以這一代的龍虎樓真傳,已是有了后進弟子補上,現下真傳大弟子便是菩沱洞天的邢婤。
卻可惜此代劍道天元柱只有一處,以至于謝凈將之奪下后,除她以外的劍修天才都只能止步天海之外。當日景象,怕是天下劍修弟子無不扼腕嘆息,感嘆生不逢時了。
今日池藏鋒前來拜見,神情當中卻看不見憤懣,反而氣息圓融,鋒芒收斂,漸是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可見這些年來進境不小,并未受多少當年之事的影響。
“弟子見過長老。”池藏鋒行禮上前,待稽首之后坐定,才依著趙莼先前傳達的旨意,稍稍整理思緒,回話道,“弟子等人近來盤查城中,發現有不少修士憑天人教之名義布道傳教,只是在這當中,真正與天人教有關卻不足十之一二。故弟子們以為,城中必有勢力在暗中牽引此事,以混淆視聽,使得真正的天人教可隱在其下。
“所以弟子等人便從焦家開始著手排查,明面上雖不曾發現什么端倪,但有一事,還需報與長老知曉。”
趙莼微微點頭,道:“你說便是。”
池藏鋒便將眉心略微擰起,言道:“這事說來還與焦謹先有些關系……”
定仙城上有三大洞虛,如今的九家十四系中,或有其門徒在內,或與之有姻親聯結,便不論親疏遠近,總是要倚仗著三處洞天之一才能立足城內。在這當中,九姓家族以血緣相傳,另外的十四支師徒傳承,也需遴選弟子填充門下。這些弟子大多從城內挑選,擇資質上佳者為徒,傳功授法,每到旬日,還有師門長輩出面講解要義,指點弟子。
若見通神修士講經傳道,世家子弟也會前去聽講,焦謹先作為少年天才,族中早已為他做了打點,但逢通神講學,不拘是哪處洞天中人,都必然有他一席。
而十數年前,黃辛座下有一親傳沈侗,在城中興舉大會,講授經書,放言要從其中挑選弟子,因他術法精純,師承洞虛,即便不能入其門墻,聽其講義也可受益,所以城中修士大多趨之若鶩。
但,焦謹先不在其中。
池藏鋒起初不以為意,順藤摸瓜之后,才逐漸發現幾處異常。便不僅是焦謹先不在,另有兩家的少年天才,也不曾趕此大會,好巧不巧,這兩家一個姓石,乃是韋彥大弟子王隆的妻族,另一個姓鐘,卻是黃辛大弟子鐘洛禾的本家。
石家、焦家不去,尚可說是立場不同,怕有齟齬,但鐘洛禾與沈侗可是同門出身,功法相合,鐘家本家弟子不去,便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是以池藏鋒等人察覺不對,再從沈侗身上下手,牽連出來的東西可就多了。一說他收授徒弟從不拘泥于身份,若有資質,即便世家出身也會傾囊相授,二說他胸襟廣闊,自妖邪禍亂四方以來,但凡太元召令,征發誅邪,其座下弟子常是一呼百應,不似其他修士一般畏縮不前。
只從這些說法來看,沈侗在城中可謂美名遠傳,黃辛大弟子鐘洛禾又為何要與他疏遠?
事涉通神修士,池藏鋒等人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從其弟子身上迂回打探,但時日尚短,眼下還未有什么收獲。
趙莼稍作思索,便問道:“此人弟子秉性如何?”
池藏鋒回想近日,答道:“不卑不亢,心性上佳。”
趙莼嘆了一聲,道:“如此,倒是有些棘手了。”
天人教乃異人所傳,如若混雜其中,奪舍就必然會以昭衍弟子在內的宗門修士為首選,如此情況下,繼續放任弟子去打探消息,她也有不能放心之處。
同時,趙莼也不想將此事拖延太久,眼下既已有了一點端倪,便不該松手將之放過,是以頷首言道:“你們先莫管這事,待我過幾日去將那沈侗會上一會,看究竟是杞人憂天,還是蠹蟲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正好她心里對異人也有些猜測,就看在沈侗身上能不能有所印證了。
此后過得三日,趙莼果真大開洞府之門,使座下弟子秦玉珂向沈侗遞了一封請帖。
而沈侗自修成通神以來,便請示黃辛搬離了洞天,在城外沁蓮山上傳下一脈,至今以來徒孫眾多,根基底蘊并不在九家之下。
見是秦玉珂親自送了請帖,此脈弟子也曉得其中輕重,因而不敢有絲毫怠慢,秦玉珂前腳剛走,所遞請帖就已呈到沈侗面前,叫他好生詫異,問道:“此是趙莼所遞?只我沁蓮山一處,還是?”
底下弟子也早早打聽清楚了,回道:“據那秦玉珂所言,此回共給了有六封帖。”
沈侗轉念一想,心說將萬沖算上,三大洞天正好就有六名通神修士,對應這六封請帖。
這樣的話,也便可以去上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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