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董寬這處,正要吩咐奴仆關門清修,等不多時,卻是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實話講,萬沖此人在他諸多弟子當中,確是稱不上引人矚目,好在是長袖善舞,與一眾同門都關系不錯。此外,萬沖所習功法與他并不相合,且入門之時又已道法小成,是以無法散功重修,董官亦并不拿他當衣缽傳人來看。
誰知那日天元問道,竟是讓他拔得頭籌,從此青云路起,倒是讓董寬都不敢將他得罪了。
聞聽是萬沖來訪,董寬不假思索,便喚人將之引到洞府正堂,待稍稍整理了衣衫,才行出問道:“沖兒你不在五延洞中修行,怎的有空到為師這里來了?”
他定睛一瞧,等看清了萬沖的臉色,心中頓時就抖動起來,見平日里尚算乖順的弟子,如今竟面色沉沉,頗有怒態。
“弟子再不來,可就要眼睜睜地看著恩師您釀下大禍了!”萬沖不欲與他分辯更多,當即快步上前,低聲向董寬道,“一個董官,天材地寶堆出來的真嬰罷了,就為這樣一個人,恩師要與那趙莼斗氣?弟子來時可打探清楚了,她如今才破通神,便能斬殺那數千年道行不止的老蛇母,恩師何不問問自己,這城中通神,有多少人是她對手?”
受了萬沖這番疾風厲雨般的斥責,董寬面皮漲紅,略微有些不悅道“定仙城自有三位大能主持,焉能讓她趙莼在這城中肆意妄為,你說的這事為師早知道了,我又哪是為了官兒之死與她賭氣!
“還不都是那康家、焦家聯起手來,要借此試探趙莼一番,哼,我豈能如了他們的意!”
萬沖卻冷笑一聲,盯著董寬那時有躲閃的眼神,怎會看不出對方心中所想,遂上前一步,當頭棒喝道:“康家、焦家又算什么!趙莼若動起手來,將城內這九家十四系盡數屠遍,難道那三位大能就敢拿她償死?”
他當日可是親眼所見,趙莼將太元兩名天才的頭顱擲在其門中長輩面前,囂張跋扈若此,最后不也全身而退?
似董寬這般人他更見得多了,身處定仙城中,上得三大洞虛庇護,便以為萬事安穩,實不過為井底之蛙,即使是知曉這天下大勢從來掌握在兩座仙門手里,也僥幸認為外界之爭波及不了這座散修城池。
何其短視!
萬沖憤然拂袖,聲音猶添幾分凌厲,言道:“弟子言盡于此,恩師若是想清楚了,便即刻與弟子一同前去拜會那位大道魁首。”
董寬神情訕訕,內心思忖片刻,倒也領會到了萬沖的好意,唇上白須微微一抖,終是斟酌著答應了下來。
及至二人親自上門,卻不曾見了趙莼本尊,而是受一弟子引去偏室,先為齊箏拔除了絕脈金針,又等了小半個時辰,都還未看到此行真正想見之人。
董寬略有些心虛,已然是沒有先前那般硬氣了,此刻坐在偏室房中,大感如坐針氈,便忍不住拿了眼神示意萬沖,輕聲道:“這位大道魁首也是傲氣,將我二人晾在此處個半時辰了,都不見有人來喚。”
須知他作為通神修士,便連九家十四系也要以禮相待,奉為座上之賓,不想趙莼卻未把他放在眼里。
出言安撫了董寬兩句,萬沖皺著眉頭,也不知趙莼此舉是干脆不想見他二人,還是另有深意,倒讓他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了一想,他站起身來,欲從屋外喚進僮仆,再為他通傳一番。不料屋門被人推開,進來的竟是方才那名中了絕脈金針的弟子,如今她已肉眼可見地好轉不少,望及兩人之后,才向萬沖抱拳一禮,道:“有勞萬前輩久等,趙長老那邊已經事了,便喚我來引前輩過去相敘。”
萬沖神色大霽,點了點頭,道:“便請小友引路,我這就過去。”
董寬在旁一聽,發覺齊箏口中并未提及他的名姓,便不知自己該不該跟從上去 ,好在齊箏此刻又開口道:“董前輩,趙長老有言,此番雖要多謝前輩肯為我拔除金針,但尋根溯源,也是前輩子孫行兇作惡在前,如今董寬已經抵命,趙長老也不會對此過多追究,前輩自可歸家去了。”
這話說得可是極不客氣了。
董寬心想,我死了愛孫不說,眼下又折了顏面,主動上門來為一個真嬰小兒拔除金針,于情于理都無虧處,你趙莼難道還能問責于我?
他胸中翻漲起一絲怒火,卻終究不敢在此地抒發出來,只能瞪起雙眼,從鼻下狠狠噴出一股濁氣,意有所指道:“董官愚鈍,合該有此一難,只是那背后煽風點火之人,在我看來也未必清白,趙長老既有肅清上下的本事,貧道這就打道回府,等著看明鏡高懸之下,這四海究竟能不能清凈得了!”
說罷拂袖出門,悻悻離去。
倒留得萬沖扶額片刻,不知要說些什么好。
齊箏卻笑而不語,一路將萬沖引到一方清凈之地,再向內通傳了聲,隨后便行禮告退,徑直離開了。
萬沖穩了一穩心神,暗說自己在天元柱上,與趙莼倒是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兩人都才外化修為,又遠遠隔著云海禁制,只能窺見其頭頂上的氣運長龍,姿態威武不凡,非常人所能及也。如今自己修成通神,算是半步踩上了青云路,可一旦站到此地來,二人間的差距竟還遠勝從前了。
他放眼看去,趙莼正靜坐在溪亭之中,一呼一吸間,便把這四周的靈機精氣吞吐了一個周天,此非她有意為之,而是功行到了圓融無缺的境界,就連一些微小的舉動,也足以掀起外界的變化了。
萬沖眼含羨慕,稍整衣冠才向前走去,直至到了近處,方抬起袖來打了個稽首,道:“五延洞萬沖,特來拜會劍君。”
趙莼盤坐在一只蒲團之上,雙手自然合握在身前,聞言微微一笑,倒是沒有起身相迎,只抬手指了指對面,言道:“萬道友客氣了,聽聞你天元問道功成,算來也是我輩中人,坐下說話就是。”
萬沖有些受寵若驚,只等安坐在了趙莼對面,心才落回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