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跟著祝耽走了將近兩刻時辰才停下來,仔細打量下這個有點閉塞的巷子,實在是越來越看不懂祝耽想要干什么。
祝耽指著前頭不遠處一個小小院門,問道:“你來推斷一下,這是狀元街哪個鋪子的后門?”
史進張嘴就說:“貴客隆?不像啊,貴客隆的后門且得再往西走呢。”
祝耽嘆了口氣:“你也太笨了……再仔細看看吧。”
史進無法,干脆提起一口氣蹭蹭上了院墻,然后又躥了下來。
“殿下,原來這里是春芳院后院。”
祝耽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今天帶你來這兒,再看一個人。”
“誰?”
祝耽拉他躲在一根房檐下的柱子下邊:“你自己看。”
史進借著街上住戶家房門外掛的燈籠的微弱燈光,看到一個身影窸窸窣窣地走到了春芳院的那間后門。
“殿下,好像是一個女子,好像是去春芳院的。”
祝耽在他旁邊小聲說道:“看出是誰了嗎?”
史進迷茫地搖搖頭:“太黑了,看不出。”
祝耽將他推了一把:“快,快將她帶過來,遲了她就進春芳院了。”
史進幾步躥到那女子身邊,快速地將她口鼻掩住,那女子沒來得及叫出聲,只是雙眼恐懼地望著他,史進仔細一看,竟然是白麗麗。
史進將她半拖半拽拉到了祝耽身邊,白麗麗用手拼命扒著史進的手,憋得連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史進不敢松手,仍然緊緊捂著:“殿下,是白麗麗,我給你帶來了。”
祝耽看著一臉驚懼的白麗麗,不緊不慢地說道:“放開你倒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你高聲喊人,那我們就只能滅口了。你四下打量一下,現在夜深,這里又人煙稀少,就算你喊了也沒人來救你。”
白麗麗拼命點頭。
祝耽又問了一句:“剛才你一路過來,可有人跟蹤你?”
白麗麗又拼命搖頭。
祝耽對史進說:“好了,放開她吧。”
史進不敢將手全松開,只稍微松了些力道,白麗麗大口喘著氣并不做聲,史進這才將手從她臉上拿下。
“白姑娘,我明明派了車子送你回春芳院,為何你到了之后,馬上又出去了呢?”
白麗麗神色有點慌張:“我、我只不過是去街上買了點女子用的首飾脂粉。”
“哦?哪家鋪子這么晚了還沒打烊呢?”
白麗麗咽了口唾沫,故作鎮定地說道:“貴、貴客隆……”
祝耽嗤笑了一聲:“整條街確實只有貴客隆沒有打烊,那白姑娘去的時候,鋪子里是誰接待了白姑娘呢?”
“是……是貴客隆的掌柜,對,是尚掌柜接待的我。”
祝耽斥一聲:“一派胡言。”接著又道:“貴客隆平日戌時一定打烊,尚掌柜準時回府。現在已是亥時,貴客隆里即便還未關張,也一定是鋪子的女東家在里面盤點,怎可能是尚掌柜接待的你?”
白麗麗冷笑一聲:“原來是殿下一路跟蹤我?那還何必問我去了哪里呢?殿下難道沒有看見嗎?”
“我二人并未跟蹤你,也確實沒有看到你去了哪里,但若你撒謊的話,我還是能知道的。”
白麗麗半信半疑地看著祝耽:“殿下到底想知道什么?”
祝耽向周圍看了看:“這里說話不方便,勞煩白姑娘再跟我到府上走一趟吧。”
白麗麗無奈只能答應。
史進湊近祝耽的耳邊說道:“殿下,萬一她路上跑了怎么辦?跑是能追,可是再往前走就是人多的地方了,她要是喊一嗓子恐怕我們應付不來。”
祝耽想了一想:“你現在就裝作喝醉了,過去攬著她,她想喊你就馬上捂住她的嘴,她想跑也跑不了。”
史進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啊殿下,屬下怎么也是朝廷命官,這樣當街跟一個青樓女子摟摟抱抱,讓人看到了成何體統?”
“我給你想了個不被人看見的辦法。”
史進忙湊上前問道:“殿下請講。”
祝耽忍著笑說:“你將頭埋在她身上,別人就看不到你的臉了……”
史進急得臉通紅,但想想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為了殿下的要緊事,咬咬牙走到白麗麗身邊,一只手挽著她的胳膊,僵硬的像個木頭人一樣向前走著。
可他覺得別扭,連腳都不知道怎么邁了,不時回頭看一眼走在他們身后的祝耽。
祝耽卻只把臉扭到一邊去,故意不看他可憐巴巴的神色。
“哎、殿下,請殿下走向前來,屬下有話對殿下說。”
祝耽在后頭說道:“我不過去了,不然還是會被人認出來的。”
“可是,殿下……我……”
祝耽嫌他在街上大喊大叫反而驚擾了路人,只好幾步走上前去。
難怪史進這么緊張,因為前邊就是鬧市了,雖說現在夜深,但京城百姓向來有盛夏夜出來品茶吃宵夜的習慣,所以街上三三兩兩的人還真不少。
“殿下,你看!”
祝耽不耐煩地應了一聲:“你又一驚一乍的,怎么了?”
史進指著前邊一個人影說道:“殿下!你看那是不是四小姐?”
不遠處的林汝行隱隱約約聽到有耳熟的聲音說話,于是好奇地轉過頭來看看。
祝耽還在瞇著眼看著前邊呢,猛然懷里被推了個人進來,結果人也沒看清,只看到白麗麗倒是落在自己懷里。
白麗麗被史進推出來,以為要換祝耽監視她了,干脆自己主動將手挽了祝耽的手臂。
祝耽被她挽著走了兩步,還沒反應過來,一抬眼林汝行就在眼前了。
“我剛才就聽見好熟悉的聲音,像是史殿下,仔細一看還……”林汝行說到半截,才看清祝耽——還有祝耽身邊被他挽著的女子。
祝耽像觸了電一般趕忙將白麗麗的手甩開,支支吾吾地打招呼:“原來是……是四小姐……四小姐這么晚了怎么獨自一人回府?吉祥沒跟著你嗎?”
說完還是有點緊張地東張西望,看得出來在努力緩解尷尬了。
林汝行也覺得頗為尷尬,祝耽旁邊這位姑娘雖然面容清麗姣好,可是這身打扮,一看就是青樓女子。祝耽堂堂一個戶部侍郎,大半夜的跟一個青樓女子摟摟抱抱走在大街上……這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林汝行愣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史進插嘴道:“四小姐深夜獨自趕路,確實不安全,要不殿下您送四小姐回府吧,至于白姑娘,我會替您帶到府上的。”
祝耽長舒一口氣,剛要答應,卻見林汝行滿臉鄙夷和迷惑交雜的神色正看著自己,她伸手指著祝耽:“殿下、殿下還要將這位姑娘帶回府上?”
史進趕忙捂嘴,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拽著白麗麗就趕快走了。
祝耽躊躇了一下,三步并兩步追上她:“四小姐、四小姐你聽我說,你誤會了,我跟白姑娘……”
林汝行轉回身,直直地看著他,聲音里滿是怒氣:“殿下人前彬彬有禮,人后污濁不堪,算我之前看錯了你。”
祝耽一時無措:“我、我、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但我絕對不是四小姐想的那樣。”
“我想成哪樣了?就剛才那女子,是不是青樓女子?”
祝耽木然地點點頭。
“剛才史殿下是不是說要將這女子帶到殿下府上?”
祝耽又點了點頭,隨后立馬又搖搖頭:“我帶她到我府中是有事……”
“是有事要談對嗎?”
“確實。”
“呵,先是殿下頻繁出入勾欄楚館,現下又是臨近子時還跟青樓女子當街樓樓抱抱,隨后又讓人送到府上……殿下是有什么家國大事要跟一個青樓女子徹夜長談呢?”
祝耽急得一時語塞:“我、我只是……”
話沒說完又被林汝行搶白:“我替殿下說了吧,殿下在青樓看中一美貌女子,但是殿下呢怕在青樓過夜難掩耳目,所以只能將她送到府上去……”
林汝行氣沖沖說道:“殿下倒也不必跟我解釋,我指謫殿下是因為作為朋友看不得殿下身為朝廷命官肆意妄為,之前我聽了些坊間流言,也差點相信殿下是個佞臣,接觸許久之后才知道殿下品行端正為官正直,可是現在我親眼所見殿下當街……這種有失官體的事,殿下竟然做的臉不紅心不跳的。”
祝耽從來也這么窘迫過,從來也沒人詰問地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過。
林汝行看在眼里,只當他心虛,更加篤定了自己所說的這些事他無可辯駁。
祝耽無法,一直目送林汝行走遠才垂頭喪氣地回府去。
一進門就看到史進老老實實在門口等著。
祝耽抬腿想要踢他,想了想又把腿放下。
“殿下,屬下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被四小姐看到,回家一定會告訴三小姐的,那我跟三小姐……”
“那你就將人推我懷里?我就不怕四小姐看到了?”
史進慫著肩,囁喏說道:“殿下跟四小姐不是還沒……”
“還沒表明心意是嗎?還沒確認關系是嗎?”
史進點點頭。
“所以……所以你殿下我不是更難了嗎?”
“呃……對啊,屬下怎么沒想到這點呢?那,殿下,現在怎么辦呢?”
祝耽沒好氣地說:“還能怎么辦?只能以后再找機會好好跟四小姐解釋了。”
史進松了口氣,又被祝耽瞪了一眼:“人呢?”
“在殿下臥房里。”
史進回完話,就要跟祝耽回屋,走過一步,看到祝耽原地未動,又催道:“走啊,殿下。”
祝耽沖他招了下手,史進又趕緊回到他身邊。
祝耽沖他大喊一聲:“誰讓你將她安置在本官房內?”
史進一臉莫名其妙:“殿下要審問,肯定是放在殿下房內方便啊。”
“滾!給我將她挪到你屋里去。”
史進見祝耽確有怒氣,趕快跑到屋里將人請到他房內,然后又小跑著回去見祝耽:“殿下,人已經在我房內了。”
祝耽這才邁開步子跟著史進去了他房里。
白麗麗見他二人進屋,站起身來行了個禮,祝耽看著她一臉魂不守舍的神色,開口問道:“怎么?白姑娘可想好了。”
白麗麗回說:“之前我來殿下府上,不是已經答應殿下了嗎?”
“是啊,這正是我要問白姑娘的,既然白姑娘答應跟我配合,為何轉身又出賣本官了呢?”
白麗麗在椅子上轉了轉身子,不敢抬頭看祝耽,嘴上說道:“民女,聽不懂殿下說什么。”
祝耽皺了皺眉:“本官生平最討厭巧言令色之人,你最好老實回話,否則的話,今晚你別想再回去了。”
白麗麗站起身來:“既然殿下能想到我身后的關系,那我在殿下府上肯定也有人知道,我若今晚不能平安回春芳院,殿下能脫得了干系么?”
史進上前一步:嘿,誰給你的膽子,敢威脅我們殿下?
祝耽笑一聲:“本官脫不脫得了干系目前不知,可你今天命喪黃泉就是一定的了。白姑娘的意思是,愿用你這條命,只為換本官去京兆尹府上過過堂?”
白麗麗面上現出驚恐之色,不過只是一瞬又鎮定下來:“殿下,想知道什么就問吧。”
“你今晚去了哪里?”
“白家老宅。”
“白家老宅不是閑置了么?還有人住?”
白麗麗搖了搖頭:“早就沒人住了,在那里只是跟人接頭的。”
“太子洗馬的人?”
“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祝耽擺擺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都跟太子洗馬的人說了些什么?”
“我只說了昨晚跟殿下在包廂相見一事。”
“這事你必得說的,因為他已經看見過我們二人相見,對么?”
白麗麗驚得微張著嘴:“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們聊了些什么呢?”
“我只說殿下問的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之事,并沒有說起殿下向我打聽秦悅人的內容。”
祝耽點頭:“本官就知道,白姑娘是個聰明人。”
白麗麗苦笑著說:“我只是一介草民,無論是太子洗馬還是戶部侍郎,我都得罪不起,所以我兩邊維系,話不敢說盡。”
“所以說白姑娘是個聰明人啊,還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
白麗麗低頭不語,祝耽繼續說著:“你父兄死后,你苦于無處伸冤,正好有人告訴你,他可以為你父兄伸冤,對不對?”
“對。”
“來人跟你說,他是當時的掌史,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洗馬派來的人對不對?”
白麗麗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