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心想,這四小姐平時看著伶伶俐俐的,怎么一到關鍵時候就沒點眼力見呢,這半天都看不出殿下冷著張臉不高興。
飯菜上來,林汝行端起酒杯:“今天感謝殿下和史殿下為我追回這三千兩銀子,我今天逾矩敬兩位殿下這一杯。”
祝耽跟史進喝過她的敬酒,林汝行又熱情地不停讓他們吃菜。
林汝行見祝耽好像有心事的樣子,一邊觀察著他的神色,一邊試探地問道:“殿下,是在想前線的事嗎?”
祝耽放下筷子,點了點頭。
“前線一直沒什么消息嗎?”
“來過一次消息,蚩離這次舉全國之力侵犯我邊境,王豹之前的軍隊軍心渙散還不聽指揮,葉沾衣在那里已經陸續斬殺了十幾名領將副將,才算挽回了些威望。”
林汝行知道葉沾衣武功蓋世,也知道他平時看起來孟浪不羈,卻沒想到他也有殺伐果斷的時候。祝耽嘴里的葉沾衣,跟她印象中的葉沾衣完全不能重合,感覺自己就像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一樣。
想到這里,她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人不可貌相啊。”
祝耽一臉探尋:“四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汝行嘿嘿一笑:“沒什么,隨口一說。”反正總不能說她總覺得葉沾衣怎么看都不像做武將的料吧。
“現在已經開戰三次,我軍奮力抵抗,堪堪打個平手,如果不是葉沾衣奮力抗敵,恐怕一仗都撐不下來。”
林汝行一聽這話,再也笑不出來:“那這樣僵持下去,葉沾衣跟月池豈不是很危險?”
祝耽沉重地點點頭,又嘆了口氣:“他們確實是很危險,而且跟蚩離這仗,必須要打贏,這不僅僅牽扯到領土的問題,還牽扯到皇上的面子,這仗如果敗了,就是滿盤皆輸。”
林汝行知道這場戰爭的利害,若是敗了,不光失去領地,皇上的威信也必將嚴重受挫。王子庚雖然下臺了,但是朝政大權尤其是軍政大權,皇帝陛下還沒完全攬在自己手里。
就指望著跟蚩離這一仗將軍權牢牢握在手里呢,倘若葉沾衣攻不下來,再動用前朝武將,那以后皇帝陛下要是再想號令軍士那就難上加難了。
她管不了皇帝能不能掌權的事,但是這件事現在跟葉沾衣和藍月池的生命安危息息相關,她自然是希望結局能皆大歡喜。
本來是一頓感謝宴,現在倒弄得氣氛很沉重。
祝耽舉箸打破沉默:“吃飯吧。將士們在前線浴血奮戰,可不是讓老百姓在飯桌上唉聲嘆氣的。”
林汝行也苦澀地笑笑,繼續招呼二人吃飯,畢竟是自己做東,哪能不把客人陪好。
三個人草草將飯吃完,二人又將林汝行送回貴客隆,祝耽少不得多叮囑幾句才放心。
史進路上直發愁:“殿下,你說你跟四小姐一次次見面,你也不說點個人問題,整天就聊些什么前線的事,這么耗下去,四小姐都要嫁人了。”
祝耽立馬驚問:“你從哪兒聽說四小姐要嫁人了?”
“沒有,沒有這事,我這不是擔心嗎?您看這陳公子對四小姐什么心思不是昭然若揭了么?還有個遠在前線的葉沾衣,這萬一葉沾衣打了勝仗回來,跟您對峙的資本可又多了一層。”
“陳番起娶不了四小姐的。”
“陳番起娶四小姐的難度,跟您娶四小姐的難度那是差不多的。可是您也不想想,葉沾衣可是個混不吝,他賈人出身,在家世上跟四小姐沒什么阻礙,若是再立個大功,那還不是想娶誰就娶誰,殿下竟然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危機感。”
祝耽怎么可能沒有危機感呢?只是現在前朝有政務纏身,身邊還有個淮揚郡主裹亂,這讓他怎么辦?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他那個頑冥不化的將軍親爹和最重門第的親媽。
史進趕緊趁熱打鐵:“就算陳公子跟葉沾衣都不是四小姐的良人,殿下也可以不用忌憚他們。但是人家若是找個平民男子嫁了,殿下又能怎么辦呢?”
祝耽擺擺手:“若是要嫁平民男子,一早就嫁了,何苦等到十八歲?”
“害。”史進急得直搖頭:“殿下怎么知道人家沒嫁人是因為不想嫁平民呢?這四小姐之前家世也一般,還是賈人背景,應該就是想嫁個平民人家吧。沒嫁是因為沒遇到喜歡的,遇到喜歡的四小姐早就嫁了。”
見祝耽不說話,史進又繼續絮叨:“反正我覺得這事殿下宜早不宜遲,不然等誰有人上門提親了,如果她姨娘做主給她應下,那時候殿下就是后悔都來不及了。”
“不行,還不是時候,現在我爹我娘肯定沒辦法接受她,我之前做的努力,而后她要給我絕交,這不是沒續上嗎?”
史進納悶:“殿下一直說自己努力,可屬下實在沒看到殿下努力的成果啊。”
“難道我現在到她面前跟她說,我喜歡你,你嫁給我吧,這就叫努力?”
史進點頭:“對,屬下覺得這才是正經來頭,起碼你得讓人家知道你的心意,不然還有什么后續可說的?”
“現在說,只能是給她壓力,如果說了,我必須就得把努力落實到明面上,淮揚郡主還沒離京,萬一給她知道,再去找四小姐麻煩怎么辦?”
“有什么麻煩是殿下不能解決的?之前王蕊華那事……”
“閉嘴吧你,就是王蕊華死的奇怪,才讓四小姐想盡辦法跟我絕交的,若是再來一次的話,我這輩子別想再跟四小姐說上一句話了。”
“那殿下就這么耗著吧……”
祝耽知道史進實在是擔心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操心我了,我沒問題的。不過今天這事又是一個好的開始,她欠我們一個人情,以后就不會再說斷交的話了。”
“那倒也是。”
“從一開始讓裴靖去她鋪子鬧事,給她吵出貴客隆的名氣,再到后邊我想盡辦法問太子殿下要了游園春會的帖子,讓她們能跟那些官家的公子小姐一起去了子虛山院,幸虧三小姐和四小姐自己也爭氣,這趟子虛山院沒白去,到底是才名滿京城了,總比之前單薄的商賈身份好了許多。”
史進撓撓頭:“合著殿下做這些都是為了給四小姐抬高身價的?那您做的這些為什么不早告訴四小姐呢?”
“算是吧,我若一頭撞到爹娘面前,跟他們說我要娶一個小門小戶的商賈女子,你猜結果會怎樣?”
“屬下猜……夫人可能會氣得上吊的……”
“這就結了么,所以現在不能跟他們說,我也不具備跟他們抗衡的資本。但是這些也不能告訴四小姐,倘若將這些事情的緣由都告訴她,難免會被覺得,說來說去,我還是嫌棄她的出身。”
“屬下覺得四小姐不像這樣的人,四小姐還是很講道理的……”
“你懂什么?其他事都能講道理,這種事上,還是小心為妙。女兒家的心思,又敏感又細膩,若她真的誤會我的用心,那就會成為一個心結,一輩子都解不開。”
“會有這么嚴重?”
祝耽點點頭:有!
“可是,殿下做的這些很明顯還不夠啊……再說了,四小姐的家世背景那是從出生就定了的,屬下就怕殿下努力很多,最后將軍和夫人還是不能接受,倒不如現在先給他們透個信,只要殿下從現在開始堅持住,非四小姐不娶,沒準夫人鬧個一年半載之后就答應了呢?”
“即便答應了又能怎樣?倘若我娘心里看不起她,那以后婆媳相處怎么辦?到時候受委屈的還是四小姐不是么?”
史進慚愧地低下頭:“殿下所言甚是,屬下就沒想到這點,還是殿下考慮得長遠。可是下一步的打算,殿下也不能一直拖著了。在意什么淮揚郡主啊,難道淮揚郡主一天不離開京城,殿下就一天不成婚?聽蛤蟆叫還不過河了?”
祝耽被他氣笑了:“我也一直在想辦法,若不是前線戰事吃緊,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心系軍務,我早就去跟太子殿下開口了。”
史進大聲反駁:“太子殿下?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殿下如果找太子殿下幫忙,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怎么?難道你覺得太子殿下也對四小姐有意思?”
“屬下不敢篤定,不過反正看太子殿下對四小姐跟別人就是有點不一樣。”
“不會的,太子殿下對四小姐只是好奇、探究、或者說欣賞,但不是男女之情,我倒覺得,太子殿下或許能跟四小姐成為很好的朋友。再有,你難道不覺得太子殿下跟四小姐的話,那更是一萬個不可能嗎?”
“這倒是,太子殿下是理崇國最尊貴的人,四小姐的身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入駐東宮的。”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心里有數。”
“那接下來,朝廷那邊,殿下還有什么打算?”
祝耽神色沉重:“皇上現在操心前線戰事,我得盡快將張無顯的事解決了,以防萬一。如果葉沾衣真的吃了敗仗,張無顯恐怕會趁機生事。”
史進頓時驚惶:“那、那我們是不是還要繼續去春芳院了?”
“還是要去的。”
史進傳來一陣哀嚎,只是還沒嚎完,就聽門外有人來報:“殿下、淮、淮揚郡主來了。”
史進趕緊閉嘴,祝耽頓時神色緊張,兩人剛走兩步,淮揚郡主已經踏進了門。
祝耽扯了一把史進,兩人齊刷刷跪地:“見過郡主。”
陸亦然一手一個將他二人扶起,嘴里說道:“這又不是在宮里,你們兩個至于這么大規矩么?”
“郡主言重了,尊卑有別禮不可廢。”
陸亦然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小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客氣呢,天天哄我去給你跑腿兒你忘了是么?”
祝耽尷尬地笑了笑:“郡主都說了,以前是年幼不懂事,臣現在……”
“我來了這半天了,連杯茶水都沒有嗎?”
祝耽趕緊命侍女奉茶,然后跟史進二人恭謹地立在一旁。
陸亦然也不說話,只是使勁盯著史進看,史進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猛然想起來,這是嫌他在這礙事呢,趕緊行禮就要告退。
走到門口他還非常體貼地將門掩上,當然也看到了門縫里沖他怒目而視的祝耽。
殿下,您就自求多福吧,淮揚郡主我也不敢惹啊。
陸亦然讓祝耽坐下,祝耽頷首回道:“臣不敢逾矩,請郡主允許臣站著就好。”
陸亦然心里明白,他們畢竟是幼時玩伴,雖然他去游學十年,但是中間亦有書信往來,甚至他游學回來還是她親自出城去接的。現在也不過才兩年未見,不至于疏遠成這個樣子。
祝耽刻意保持距離,嚴守立法,不就是故意劃清界限,讓好自己知難而退么?
我還就偏不隨你愿了。
“你這么想站著,那就站著吧。”
“是。”
“我之前來過你府上,聽你屋里的侍女說,你跟史殿下去春芳院了,而且還經常去那里,兩年多不見,你什么時候多了這么一個愛好?”
祝耽好整以暇地回道:“回郡主,說起來慚愧,仲夏天長百無聊賴,就去春芳院打發打發時間,沒想到耽擱了郡主儀仗,臣罪該萬死。”
陸亦然本來以為他總得解釋點什么,沒想到就這么痛痛快快承認了。
沒由來地被他一席話灌了滿肚子氣。
“夏日消遣的法子多的是,總是往秦樓楚館跑,恐怕不合適吧?還是說你在那地方有相好的姑娘了?”
祝耽急忙搖頭否認:“沒有沒有,郡主誤會了,沒有什么相好,只不過是一兩個知己而已,無非是跟臣喝喝酒、聊聊天,再無其他瓜葛。”
其實祝耽心里還是有點慌的,雖然之前他特意跟皇上交代過,為了方便他盡快將秦悅人的底細挖出來,千萬別將他去春芳院的目的透露出去。
想必皇上既然答應了,肯定是金口玉言不能更改的吧。
看起來淮揚郡主好像也并不知道真相的樣子,不管了,暫且演著吧。
“就只是喝酒聊天的話,我也可以陪你啊。”
祝耽突然莫名恐慌:“郡主說笑了,郡主怎可將自己比作青樓女子呢?臣也不敢勞駕郡主陪臣喝酒聊天。”
陸亦然看到他的表情,招來她帶來的侍女:“去街上買些酒菜來,我今天要跟殿下喝兩杯,順便讓人去宮里回話,就說我晚膳不回去吃了,別讓皇后娘娘久等。”
侍女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