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汝行睡飽之后,吃了橘紅做的早膳,便想到院子里逛逛。
一出門就看到史進橫在門口:“早啊,史大人。”
史進一掃昨日殷勤,甚至還給林汝行臉色看。
她笑瞇瞇地湊到史進面前:“怎么,你家殿下又惹你生氣了?”
史進把頭偏過去,殿下好容易出來兩個時辰,不查案子不問證據,跟守夜小廝似的,守著別人睡覺守了一個時辰。
現在殿下除了郡主,心里眼里都容不進別的事了。
你對得起滿京城的閨中淑女嗎?
對得起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嗎?
對得起替你背鍋的陳大人和葉大人嗎?
對得起……我嗎?
祝耽只在王府逗留了兩個時辰,便又趕回刑部了。
皇上不確定林汝行是否安全,知道她沒回家,猜也能猜到她會來王府。
若是皇上下旨大肆搜查,怕是會讓兄弟鬩墻的傳言甚囂塵上。
看看,王府都被皇上抄家了,尺布斗粟骨肉相殘的慘劇要在武朝上演了。
安排其他人皇上自然也不放心,只能赦他出來查看一下。
祝耽是一路飆馬而來,回去的時候卻怏怏地騎在馬背上,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殿下,臣竟然在此處遇到殿下。”
祝耽抬眼一看,對面的轎里探出一個人來,正是齊冼馬。
祝耽趕緊下馬,朝他深鞠一躬。
齊冼馬也下了車,與他一起互相見了一禮。
祝耽笑笑:“之前的事有勞齊大人了。”
“殿下哪里話,此處人多眼雜不宜逗留,殿下還是速回吧。”
祝耽翻身上馬,策馬狂奔而去。
齊冼馬抬頭望了望西北角的天空,自言自語道:“連天公都作美。”
祝耽剛跑出半刻鐘,天上便陰云密布,不一會兒狂風大作,大白天竟然昏沉似暮靄。
他狠狠抽了下馬鞭,飛快朝刑部趕去。
“皇上,皇上,這天怕是要下雨了。”
顏公公手里拿著披風,顛顛跑過來給祝澧披上。
皇上祈雨才過了五日,老天竟然降下甘霖,這怎能不讓人高興。
祝澧此時正站在殿外的廊檐下,不停地四下張望,臉上樂開了花兒。
看這山雨欲來的架勢,肯定是一場大雨。
附近州郡的旱情這下能夠得到緩解,再也不至于讓年成歉收。
“皇上真命天子君權神授,所以才能通達天意降下甘霖哪!”
“哈哈哈……”祝澧開懷大笑:“合宮里就數你最會說話。”
翌日早朝,祝澧一反常態,神采奕奕精神百倍地去臨朝。
發現眾大臣正三五扎堆地閑話聊天。
祝澧愈加高興,他們肯定是在悄悄贊他祈雨得雨,得助神力。
可是各部的折子上了好幾封,連個提這事的人都沒有。
祝澧面無表情地聽了幾個奏表,最終忍不住自己主動提了。
“欽天監,昨日降雨狀況如何啊?”
嚴監正跟背課文似的說了昨日幾時出云、幾時起風、風力幾何、何時降雨雨量幾何等一堆數據,唯獨沒提降雨的緣由。
“呃……那依你看,昨日這雨從何方醞釀,你們夜觀天象為何沒有斷出昨日的大雨?”
嚴監正有點不明就里,皇上不是從來不過問這些的嗎?
您不信什么天相星幻的,我自然是不敢說啊。
“回皇上,天象并未現出有降雨的跡象。”
嘿嘿,這么說皇上應該高興了吧?
誰知皇上把臉一沉,罵了一句:“要你們何用?”
嚴監正擦了擦汗:“回皇上,臣昨日雖然沒有卜出天相,但是前幾天倒是有些發現。”
皇上頓時高興,馬上問道:“上幾天是哪天?”
嚴監正正在掐著手指頭算皇上祈雨的日子,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回皇上,敢問皇上昨日是否準許殿下出獄回府了?”
眾人齊齊看向齊冼馬,雖然說彈劾武召王已經出現了人傳人的現象,但是齊冼馬每次都是獨家大料,炸出來就是大雷。
現在竟然能拿到武召王越獄的把柄,不可謂不厲害。
祝澧本來就不高興,因為這事被打斷更加郁悶。
“是,昨日王府有事,須他親自回去處理不可,所以朕給了他兩個時辰的功夫回了趟王府,怎么,此事也需要向齊冼馬請示嗎?”
齊冼馬連連否認:“臣不敢,只是臣昨日出街,剛好在路上遇到殿下,臣見西北方向陰云密布,后來殿下跟臣告別,當時已經風雨晦暝,臣大約推算了下時間,風停雨霽之時,大概就是殿下重回大牢之時。”
一語落地,朝野震驚。
“齊冼馬這是要置殿下與死地啊……”
“唉,可是這事兒真的古怪啊,入夏倆月不下雨,欽天監都沒測出雨象,可是殿下一出獄突然就天降暴雨……”
祝澧本來沒琢磨明白,他一心以為齊冼馬是為了告發祝耽私自越獄,聽底下的大臣們一議論頓時了然三分。
好么,老天久不下雨,自己親自祈雨都沒什么效用。
祝耽一出大牢,老天馬上普降甘霖。
這不就等于說祝耽厚德載物及順承天,倒是顯得自己寡助之至不得人心么?
祝澧朝嚴監正悄悄遞了個眼色,此時此刻只有他出來說話,才能證明這雨是他祈來的了。
可惜嚴監正木訥不知其意,只是傻傻盯著祝澧,等祝澧示下。
祝澧氣得一甩袖子:人家之前的欽天監,有得沒得都能把皇上吹得天花亂墜。現在要你替朕正名了,你卻跟個死人一樣。
就這樣還想賴朕不待見你們?
“退朝!”
之后一連幾日,祝澧都推脫龍體欠安,沒有上朝。
徐太后氣得將皇后娘娘跟御前的幾個宮人都叫去罵了一通,責怪他們侍奉不周,讓皇上累得連朝都不能上了。
陳皇后從高華殿回來就直接去了祝澧的行殿,還沒勸幾句,祝澧就一副不耐煩的神色叫她跪安。
陳皇后臨走時少不了照拂顏公公幾句,讓他小心侍奉盡力勸諫。
顏公公只好在祝澧耳邊反復陳述:“皇上怠政,恐怕謠言會愈加猖狂啊。”
祝澧懶懶地看他一眼,毫不在意:“讓他們傳去就是,現在雨也下了,朝中無甚大事,朕正好借這個機會歇歇。”
林汝行一離宮,祝澧看著葉沾衣主仆二人時常在宮里露臉愈加心煩,就讓顏公公隨便找了個理由打發了出去。
此舉正中葉沾衣下懷,高興得什么似的。
出宮之后他命葉存先回客棧,自己徑自去了王府。
史進一見他就滿臉不高興,好么,這些人都不拿自己當外人,我們王府有數的幾個下人,侍奉郡主主仆都費力,現在又來一個整日錦衣玉食的富貴公子哥。
葉沾衣跟他說:“我來跟郡主商量早日營救殿下出刑部的法子。”
史進扭頭就跑:“我去給葉大人收拾房間,葉大人想住幾天就住幾天。”
這日午膳后,他們三人便開始商議正經事。
“上次我去刑部探視,殿下的意思是,趁著王士斛被禁足一月,我們也是時候準備著反擊了。”
現在殿下手里的人,只有他的身份比較方便,這次出宮皇上順便解了他的禁足,可以四處打探下各方消息。
林汝行略思忖下:“我想去刑部大牢一趟。”
史進搖頭道:“本來葉大人去探監已經是皇上額外開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是郡主前去,恐怕太過顯眼。”
林汝行笑笑:“我自然不穿女裝去,上幾天我來王府穿得是太監服,你不也沒認出來嗎?”
史進大笑一聲:“郡主那天過來,任誰看不出是個女的啊?裝認不出是怕別人猜忌。”
林汝行頓時耷拉下腦袋:小丑竟是我自己。
只有葉沾衣在努力想轍:“此事恐怕還要從長計議,皇上就算能默許郡主去探監,但是我們也不能讓皇上太為難,還有刑部的大臣們看著呢,不能影響皇上立威。”
林汝行一點腦門:“還有個人可用。”
祝耽冒雨回到刑部大牢,牢內陰暗潮濕,他又淋了個濕透,當天夜里就發熱發汗,虛弱不已。
顏公公將此事給祝澧回稟,祝澧想了想:“去太醫院找個太醫給王弟診治,務必要將王弟的身子調養好,以后朕用得上他的地方還多著,若是有絲毫不妥,朕讓整個太醫院殉命。”
顏公公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縫:“呵呵,說來說去,皇上終是深明大義,顧念著兄弟情分。”
轉回頭招了一個小太監叮囑道:“速去太醫院找太醫到刑部給殿下問診。”
小太監應諾著,轉身就去辦差。
“回來!”
顏公公小聲囑托:“須得是張小太醫,若是他不得閑,無論手頭上有什么事兒,都先挪給別人,讓他盡快去刑部去給殿下看病。”
張子瑞得到口諭片刻不敢耽擱,攜了藥箱就從太醫院小跑出來。
路上遇到一個人在他前面蹲在地上,那人雙手按著肚子,仿佛十分痛苦。
張子瑞身上背著圣旨,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剛走過去,就聽那人虛弱地呻吟一聲接一聲,好像給他施了定身術。
“你哪兒不舒服?”
那人一抬頭,精神矍鑠,眼神明光,絲毫沒有病態。
他在張子瑞耳邊悄悄耳語了幾句,張子瑞連連點頭,最后道:“放心吧,我知道了。”
張子瑞到牢房時,祝耽正坐在地上,背倚著鐵欄閉目養神。
看起來精神似乎不太好。
他小聲喊了他一句,祝耽見他過來,馬上客氣地伸出胳膊讓他診脈。
“殿下確實染了風寒,不過沒有大礙,微臣為殿下開幾個方子,不出三日殿下便能大好。”
祝耽含笑點頭:“有勞你了。”
張子瑞朝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郡主傳話給微臣,下次她會扮做微臣的學徒,同微臣一同來刑部大牢。”
祝耽目光灼灼:“她真是這么說的?”
“是,郡主她特意派人給微臣捎的口信。”
祝耽趕緊偏過臉去,不讓張子瑞看到他溢出嘴角的笑意。
看來這丫頭還不是那么沒良心,至少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了。
“那你何時來給本王送藥?”
張子瑞已經寫好了藥方:“殿下,按照規矩,微臣的藥方須留下給刑部的獄卒,他們會命人去買藥煎藥。微臣只能借復診的名義再來了。”
祝耽緊追不放:“那何時復診?”
張子瑞想了想:“三日后吧,太早太頻會讓人起疑的。”
祝耽點頭,頓時覺得頭也不熱了,身上也有力氣了。張子瑞走了之后,他甚至拿出盤龍棍來耍了小半個時辰。
對面的陳士杰撇撇嘴:“若是我們出去了,你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祝耽停下,額上沁著汗:“自然是求太后給本王賜婚。”
“呵……”陳士杰嘴上無情:“小四最愛銀錢,你別忘了你如今還欠著三萬兩銀子的外債呢,可拿什么來娶親呢?”
祝耽這次并不生氣:“銀子會有的,聘禮也會有的。”
陳士杰反問:“在哪兒呢?”
“自有敵人奉上。”
說完他擦擦汗,得意洋洋地說道:“早就說了本王身強體健,這點風寒根本不至于麻煩太醫……唉,郡主聽說本王病了,還非冒險派人給張子瑞傳話,說要下次隨張子瑞一同來探視本王呢。”
陳士杰似乎有些不信:“你確定?別是張子瑞被人給騙了吧?”
“朔南口音,是葉沾衣的小廝,怎會有錯?”
陳士杰搖搖頭:“但是依我對小四的了解,她可不像是這么體貼的人吶……她要是想來看你早就來了,還至于等到現在?”
祝耽挑釁地看他一眼:“本王也說了,我這病根本不需要太醫,練會兒功出身汗,自然就能大好了……她根本不用跑這一趟,唉,不過既然非要來,本王也不攔著。”
陳士杰在對面已經捂著胸口做嘔吐狀。
張子瑞下了值,就回到自己家翻出了一套他之前的醫官服,派了個人趁著夜深悄悄送到了王府。
林汝行收到衣裳,嘴上不停夸贊:“不愧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人,張子瑞關鍵時候還真是又心細又靠譜。”
史進在旁聽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就是暗示殿下帶出來的我粗枝大葉是個沒用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