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招,干脆打一頓得了。”
陳士杰在密室門口跟祝耽說道:“這幾件衣裳能有什么用?他就招了?”
祝耽嘆息:“試試吧。”
推門進去,劉寅峰正翹著二郎腿躺在破木板上,這一天有了吃喝,安逸得不得了。
祝耽朝陳士杰點了下下巴,陳士杰將昨晚偷來的衣服扔在劉寅峰身上。
劉寅峰坐起身子,將幾件衣服翻騰兩下,臉色大變。
“這是秀兒的衣服,你們怎么會有?”
陳士杰剛要開口,祝耽伸手阻止他:“你覺得呢?”
劉寅峰睚眥欲裂,直接沖上來就要動手,祝耽一只手跟他對過幾招,劉寅峰不敵,又被打回了地上。
“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你說!”
祝耽坐到他對面,面無表情:“本王覺得,應該你先說。”
劉寅峰一臉絕望,惡狠狠地盯著他。
祝耽起身叫上陳士杰:“我們走。”
陳士杰跟在身后:“這就走了?你就為了給他送衣裳來了?”
他還以為王毓秀的幾件衣裳是什么刑訊逼供的大殺器,或者開了神光可以避雷招魂無所不能呢,否則都對不起他倆忙到多半宿。
“本王說了賭一把,賭不贏就算了。”
劉寅峰把著密室的鐵欄,在他們身后叫了聲:“我說。”
陳士杰朝祝耽擠擠眼:“行,你可以啊。”
其實那天劉寅峰一臉哀怨地問他“殿下又可曾對哪個女子說過真心話”的時候,他就覺得方向錯了,極有可能指使他的不是王士斛,而是王毓秀。
果然他將王毓秀的衣裳給他看過之后,他的心理防線就徹底崩壞了。
劉寅峰凄慘一笑:“當時王士斛還沒有做丞相,我們兩家住一條街上,關系也好,我跟王毓秀說不上青梅竹馬,卻也算兩小無猜。后來王士斛做了丞相,便極力拉攏我爹做他的耳目。我爹本是在前朝靠狎戲上位低人一等,便深覺王相抬舉他,凡是王士斛的指令莫敢不從。”
陳士杰聽到這里也嘆口氣:“一切惡法,皆源自心魔,劉紀糊涂啊。”
劉寅峰苦笑一聲:“不糊涂又能如何?只要開了口子,后邊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祝耽沉聲問了一句:“你喜歡王毓秀?”
“我不配,我知道我們不可能結合了,她喜歡殿下。”
說罷將眼神轉向祝耽:“可是殿下辜負了她……你與她虛與委蛇假意敷衍,別人看不出來,卻逃不過我的眼睛。”
陳士杰小聲在祝耽耳邊說道:“這可是你自己惹出來的桃花債。”
祝耽也沉思了一會兒:“那本王便與你說說這其中的債。本王去蚩離之前,元宵節的合歡宮宴上,王毓秀將本王叫到合歡殿的后湖邊,她向本王表明心跡,本王當場就回絕了。”
陳士杰偷偷看了劉寅峰一眼,劉寅峰緊緊盯著祝耽,面色凝重肅穆。
“她讓本王不要急著拒絕,待從蚩離凱旋得歸后再將答案告訴她,然后她將自己帶來的一瓶酒敬給本王,本王不疑有他便喝了。豈知她在酒里下了蒙汗藥,然后將本王拖到后殿的一間空房內。皇兄見本王遲遲不歸席,便命人到后殿來找。”
陳士杰一臉興致:“你、你被人酒后非禮了?”
祝耽白了他一眼:“那日后殿無人掌燈,幾個宮女找到本王時,說看見一名女子從殿內匆匆逃出,沒看得清是誰,但是她留下了一個荷包穗子在本王枕邊。”
“合歡宴散了之后,半夜王士斛又匆忙進宮向皇兄稟明了此事,言語間敦促皇兄為他做主,下旨賜婚。”
劉寅峰面如死灰:“殿下與她已有了肌膚之親,皇上賜婚乃是天經地義,難道殿下做了的事還想不認么?”
祝耽搖搖頭:“本王當時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并未反對皇兄賜婚。”
陳士杰插嘴道:“那為什么皇上最終又沒有賜婚呢?”
祝耽一臉好笑地看著他:“那不是太常卿大人出來插了一杠子么?”
陳士杰看看劉寅峰,又指著祝耽:“我警告你啊,你別想著給我潑臟水,這中間究竟是怎么檔子事兒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么?”
“你緊張什么?后來本王去了前線,王毓秀給本王寫信問安,當時戰事艱難無暇顧及,史進便以本王的名義給她回了一封信,說本王腰傷復發,下地上馬頗為不便。”
陳士杰下意識地仰著身子看了看祝耽身后,隨后滿是同情地說:“可惜了……嘖嘖……這可如何是好。”
“結果王毓秀給本王回信,言之前便見過本王腰上的傷疤,皆是國之功勛,希望本王多加保養,還命人送了些藥劑過來。”
陳士杰舒了一口氣:“看來治好了?”
祝耽冷笑一聲:“本王腰部根本就沒受過傷,哪里來的傷疤?”
陳士杰傻眼:“我懂了……你倆根本就沒那什么吧?”
祝耽輕輕點頭。
“那史進干嘛騙人家啊?哎呦未來的王妃啊,我家殿下腰可廢了,你自己看著辦……”
“歪打正著。”
劉寅峰麻木地一直搖頭:“我不信,她不是那樣的人,如此少廉寡恥之事,她不可能做的。”
“你認識的王毓秀,早已不是年幼時的王毓秀了,本王也覺得堂堂相府的千金,怎么可能設計本王?但是后邊她聽聞皇兄有意撮合我跟和平郡主,竟然派了一群地痞潑皮去侯府鬧事,對郡主極盡辱罵,蔚為惡毒。”
劉寅峰一臉茫然,看得出他心碎不已。
“她讓你潛入簪花會伺機非禮郡主你都做了,還沒認清她么?”
劉寅峰猛然抬起頭:“不是這樣的,她說郡主受封后便向皇上請旨要嫁入王府,說郡主迷惑殿下移情別戀,她終日郁郁寡歡生不如死……她還叮囑我不需要真的非禮郡主,只要讓人發現就行,屆時郡主名譽盡毀,一定不能嫁給殿下了。”
陳士杰砸砸嘴一直搖頭:“這種鬼話你是當什么信的?和平郡主才十五啊,從蘄州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她怎么會初來乍到就算計丞相府的千金呢?再說了,人家根本也沒喜歡殿下啊,賜什么婚,做什么妃?”
祝耽歪頭看了他一眼,陳士杰回敬一眼:“怎么?你不服?人家稀罕不稀罕你你心里真沒數?我母親說過,任何一個姑娘,若是你從未見過她溫柔的一面,那她肯定就是沒喜歡你。”
祝耽沉默不語,仿佛在考校這句話的真實性。
“別想了,你倆每次見面都跟斗雞眼似的,沒戲。”
劉寅峰沒注意到他倆談話,在旁輕聲問道:“其他呢?還有么?”
祝耽回過神來:“本王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合歡宴上隨她一同去后湖的兩個相府侍女,在協助她將本王安置在空殿之后,回府當晚就被王毓秀下令密殺了。”
劉寅峰嘴唇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殿下如何知道?”
“本王酒醒后察覺不對頭,自然要派人盯著相府。”
陳士杰大為震驚:“這一個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這么歹毒呢?侍女的命也是命啊,說處決就處決了,真是造孽。”
說完窺了眼劉寅峰:“殿下,你覺得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祝耽嗤之以鼻:“還能為什么?隨根。王士斛心狠手辣,王毓秀深得家傳。萬幸她沒有王士斛的老謀深算,不然她何止算計本王和劉寅峰呢,又萬幸她是女兒身,否則皇兄的江山都怕她惦記。”
“我都知道了……任憑殿下處置。”
“本王念你一片情深被人蠱惑,暫且留你一命,但是你非禮郡主不可原諒,你自削一指權當懲罰。”
“呵呵……殿下還是將我賜死吧。”
陳士杰走到他身前,開啟說教模式:“你還不到二十歲,怎么輕易就死啊活啊的呢?你一死了之,你父親怎么辦?你妹子怎么辦?她可還在王毓秀手下為虎作倀呢,難道你想把劉晚意的命也搭進去?你要監察使一家家破人亡不成?”
劉寅峰眼神終于轉了轉,仿佛有些動容。
“既然王毓秀不喜歡你,就讓她一直悶頭作大死好了,還有王士斛,早晚有報應,你若還對王毓秀抱有幻想,也是等于把全家往火坑里推。”
劉寅峰長嘆一口氣:“我已經推了,戶部的度支主事張奇,便是我作梗誣陷,使他丟了官職,只因為戶部侍郎給朝廷進獻的貢緞中摻入了稍次一點的巴緞,結果被張奇識破上告了戶部尚書,尚書大人以貨不對板為由直接截了這批貢緞的貨銀,王士斛沒能從中貪墨便起了殺心,可是當時王士斛拿我爹的官位和人頭威脅,我實在沒有辦法……”
“張奇沒死,現在本王麾下。”
劉寅峰似是不相信:“真的?”
“殿下的話你都不信?你值得殿下開金口騙你么?”
劉寅峰眼淚嘩嘩直流:“多謝殿下,我與張奇本是莫逆之交,是我糊涂……”
祝耽趁熱打鐵:“本王問你,王士斛在相府可時常私會朝臣?”
劉寅峰急忙擦擦眼淚:“回殿下,王士斛之前確實會在后院私會朝臣,但是從兩年前皇上登基后,除了做壽,便再也沒有大臣來過相府了。”
祝耽點點頭,王士斛也知道皇兄防備他,而皇兄又是個洞若觀火心如明鏡的人,他終究是不敢在皇兄眼皮子地下搞小動作。
“不過,他肯定在京城還有其他地方發布指令,因為他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趟門,絕大部分時候只行腳的功夫便又回來,只有不過幾次會在外邊呆上半日。”
“果然狡兔三窟。”
“你先在本王這里呆一段日子吧,你失蹤這些天,便是放你出去,王士斛也不會再信任你。至于你爹劉紀那里,我會想辦法通知他你的消息。”
劉寅峰掀起衣擺,跪地叩謝。
臨走時祝耽又叮囑了一句:“索性你沒有釀下大禍,尚且迷途知返,若還有心從仕,萬不要再受王士斛擺布了。”
劉寅峰高喊:“今日臣自斷一指痛改前非,日后追隨殿下必當肝腦涂地。”
陳士杰已經跟祝耽走到密室外邊,聽到劉寅峰喊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催促祝耽道:“你能不能快走兩步?”
祝耽納悶:“怎么了?你尿急?”
陳士杰扯著他的袖子便小跑開:“快走,我可不想聽到他自斷一指時的哀嚎,我是個心軟的人,從來就聽不得這些。”
祝耽沒好氣地甩開陳士杰:“就你這樣,以后怎么為皇兄辦事?現在盤查王士斛才剛剛有一點眉目,后邊不知道有多少腥風血雨,實在膽小呢,就在家抱著侍妾睡大覺好了。”
“嘿,腥風血雨我幾時怕過?我又不是沒殺過人,可是殺人跟這個……算了,跟你說不通。”
二人回到祝耽的寢殿才略微歇息片刻,便聽到遠處傳來了第一遍雞叫聲。
祝耽將他的夜行衣扔給他,催促道:“趁著天沒亮,趕緊滾回你府上。”
陳士杰耍賴地朝榻上一趟:“不行,上半宿去相府偷東西,下半宿又跟你去審劉寅峰,整整熬了一夜,我走不動了,我要在你這里睡足了再回去。”
祝耽挑眉威脅:“你走不走?”
陳士杰從榻上躥起來,幾步走出房門外,朝外邊喊了一聲:“來人。”
側殿跑來一個府丁一個侍女。
“去給本大人弄點吃的,越快越好,餓死了。”
祝耽本以為他走了,誰成想他還拿王府當自己家了。
“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上朝了,那時候你怎么走?”
陳士杰已經困得迷迷糊糊:“我坐你的馬車走就是了……”
“不行,如果被大臣們看見,之前的經營可都白費了。”
陳士杰擰著眉頭,十分不耐煩:“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婆婆媽媽的了?有人看見我就說我在你這兒睡了一晚,又能怎樣?”
好巧不巧,這話被端著吃食進屋的史進又聽了個正著。
他狠狠地瞪了陳士杰一眼,轉向祝耽時,又一臉復雜神色。
祝耽覺得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不然任由他這么誤會下去,怕是要出大事兒。
于是他將今夜的事一一都跟史進描述一番。
本來以為史進會恍然大悟,誰知他開口就問:“殿下怎么不要我陪您去呢?”
祝耽事先沒有預設到這個問題,他干咳了一聲用來掩飾:“這種雞鳴狗盜的事,你自然是做不來,陳士杰就不一樣了,他哪有你人品貴重……”
史進看了陳士杰一眼,人已經睡著了。
他滿目感懷幾乎要流下眼淚,最終化作了行動,將一盤吃食推到祝耽面前:“殿下,你自己吃。”
祝耽端起一盞粥,猛然想起在密室里陳士杰說的那句話“你若是從沒見過一個姑娘對你溫柔,那她肯定沒喜歡你”。
頓時一點食欲都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