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汝行是被廊下的鳥雀聲吵醒的,窗外天剛蒙蒙亮。
二夫人向來主張早眠早起,所以她也沒好意思再睡個回籠覺,吃完早膳她就請示二夫人,要帶橘紅出門去尋藥方。
二夫人本來是不允的,因為昨天跟她一起上街的車夫至今沒有回來,她更不能放心。
好說歹說,又讓宋管家跟著,才出得門去。
宋管家是她們入京后戶部給指派過來的,怕是她們自己帶來的管家對京城事務不熟悉,當起差來多有不便。
其實她們根本沒有帶管家過來,侯府的封地蘄州偏遠貧瘠,之前為了皇家體面,府里按照規制也有二十幾名下人,雖說她們侯府可食千戶賦稅,但是近幾年年景極差,百姓們尚且食不果腹,二夫人于心不忍,便主動免去了這部分賦稅,又裁度了一大半的下人。
三位主子每人一個貼身伺候的,再加一個管家、一個廚娘便是齊宣侯府的所有人丁了。
直到接到上京受封的旨意,二夫人又遣散了管家和廚娘,請了一隊鏢行便上路了。
若不是得了隨旨賜下的百兩黃金,恐怕這一路連打尖住店的錢都不夠。
原主林汝行喜歡寫話本子,什么民間奇人江湖異士、什么九尾狐貍魅惑成精,她都讓橘紅記下來,攢多了就送去書經籍鋪印成話本子,一年下來也能換到不少銀兩,所以她自請不要二夫人給月錢。
三小姐林頌合是個典型的深閨女子,千金小姐架子端的十足,每日只在房內吟詩煮茶、習字插花,過了許多年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
后來二夫人在空曠的后院辟出田來種菜養雞鴨,嘴上說她喜歡伺弄桑麻田園本真,但林頌合也漸漸發覺侯府是真的窮,這些不過是二夫人節省開銷的托詞罷了。
常年接受優質教養的林頌合字如其人,功底深厚非常驚艷,集市上掛出去就被哄搶。
只不過林頌合把閨譽看得比命還重,從不肯打著齊宣侯府三小姐的名義去賣字畫。
合府就是靠三人自力更生一年年過來的,外人倒是絲毫不見侯府窘迫。
其實林汝行剛穿過來時,也一度覺得侯府是個鐘鳴鼎食之家,因為二夫人治家有方,雖然皇上賞給她們暫住的院子不大,但是二夫人品位極好,又善于規劃,將侯府打理得欣欣向榮。
若不是聽到府里下人們閑聊,她竟不知侯府早已捉襟見肘。
不過這其中一大半是原主的責任,她自縊被救后,皇上皇后為表關切,每天派太醫輪番過來給她診病,皇恩浩蕩不能推辭,可是病沒瞧好,打賞太醫和太監的銀錢倒是一筆筆流了出去。
她今早聽到這些時無語凝噎,合著皇上兩口子閑著沒事竟給人添堵了。
但總有一件事不錯,那就是宋管家確實是位京城百事通,風土人情街聞巷議的大事小情沒有他不知道的,所以聽說林汝行要尋些白柳樹枝,便駕車帶她們去了狀元街。
林汝行發覺這才是京城最熱鬧的商業街,店面鱗次櫛比,人群川流不息,走了還沒兩刻鐘,又遇到堵車了。
宋管家打聽了一位路人回來回稟說:武召王今日去青嵐觀探望太后娘娘,圍觀的人太多,前面正在有侍衛開道,武召王在我們后邊還沒過來呢。
林汝行忍不住腹誹,這武召王帶兵打仗整整兩年才回來,晚上寵幸了侍妾啊什么的,溫香軟玉睡到日上三竿不好么,大清早的你出街給老百姓添什么堵啊?
果然跟皇上兩口子一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尤其是那個史進,在前邊騎著高頭大馬給武召王開道,不要太威風。
史進好像也發現了人群中的林汝行,沖她翻了個白眼把頭扭到另一邊了。
林汝行心里不快:我又沒得罪你,瞧你拽得這二五八萬的樣兒吧。
好容易等武召王的馬車過去,街上的人頓時稀釋了不少,林汝行催促宋管家抓緊趕路,免得到了中午日頭大了吃苦頭。
又走了很久,大約是到了狀元街的街尾,周遭清靜了很多,她朝窗外看去,護城河邊雜花生樹、桃姿杏影,滿目緗碧勾勒,一城花事潤色。
白墻黑瓦的民居點綴其間,遠處隱隱露出一座高聳的廟宇,孤兀而建,有種絕世獨立的美感。
宋管家在身邊介紹說:“這就是青嵐觀,皇家寺院,太后娘娘近日住在觀中禮佛,祈求武召王早日得勝歸來,可見佛祖保佑啊。”
林汝行笑笑附和:“必定是太后娘娘精誠所至。”
橘紅勘察完地形跑來回話,周邊都是垂柳居多,白柳還需再往前邊的樹林里才有。于是他們將馬車交待給路邊一個鋪面的老板照看,往樹林中去尋。
“小姐,這柳樹皮和樹枝真能入藥么?”宋管家納悶問道。
林汝行頓時犯了愁,嘆口氣說:“試試吧”。
這是實話,文獻中有記載是一回事,實操又是另一回事,她前世學的精細化工,在沒有提純工藝的古代幾乎沒有任何用武之地。
倒霉還是她倒霉,這年頭誰穿越還沒個金手指啊,偏她的用不上。
她讓宋管家負責割幾塊老白柳的樹皮,特意叮囑要側切,不要環剝,因為環剝樹皮容易使樹死掉。
她跟橘紅便負責尋些最鮮嫩的白柳枝條。
“啊!蛇!”橘紅在潮濕的草窩里踩到一條青蛇,嚇得尖叫。
林汝行趕忙將她扯遠了一些,心里祈禱自己千萬不要這么倒霉也踩到一只。
她選定了一棵最茂盛健壯的白柳樹,讓宋管家在底部割一塊樹皮下來,只是樹枝根本夠不到,她只好使出看家本領——爬樹。
路過的祝耽撩起車簾對史進說道:“你有沒有聽到樹林里有什么動靜?”
史進側耳細聽了片刻回說:“剛才似乎是有聲音,屬下去看看。”
他將劍自身側抽出,揮手招了四名侍衛跟著,放輕腳步進了樹林。
身后跟隨的一個侍衛突然說了聲:“史大人,好像是偷樹的,屬下聽到有斧鑿砍樹的聲音。”
史進又向前走了幾步,果然看清一個男子正在蹲著砍樹。
他手一揚,袖里劍應聲飛出,隨后聽到“哎呦”一聲驚叫——是個女聲。
史進心下奇怪,他特意將劍射在高處,本意是想嚇唬一下偷樹的人,怎么又冒出個女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