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疑過后，侯夫人便是滿滿的憤怒。
聰慧如她，哪里會意識不到：公孫家給虞家弄了個大麻煩啊。
公孫大郎和虞衍，不管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只要傳出了真假的風聲，都會影響到世子乃至整個虞家的威信力。
虞家恰逢大難，正式要努力蟄伏，以待他日能夠崛起的時候。
人心不穩，勢力潰散，若這個時候，再有了“真假世子”的流言，定會影響整個虞家的穩定性。
而且，即便“證明”了某個孩子確實是真世子，有了當年的“換子”疑云，也會留下話柄。
并讓人時不時就拿出來攻訐、詬病！
這對于虞家來說，不啻于埋了一個極大的隱患！
該死！
公孫雷真真該死。
就算當年真的有換子之事，也不該鬧得這般大。
……等等，什么叫“就算”？
換子一事太過荒唐，侯夫人本能的抗拒。
她更不愿意相信，似她這樣聰明的人，又有永安侯府、誠郡王府的威勢，居然會被一個游俠和一個賤婢給湖弄了。
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認不出來，憑白給個賤民養了十年的孩子，還視若珍寶……
這些事，只要想一想，侯夫人就覺得懊惱加憤恨！
不可能！
她才不會被個賤民玩弄于股掌之中。
再者，真當侯府是個什么地方？
她生產那日，心腹的婆子、丫鬟一大堆。
怎么可能會眼睜睜看著翠霞把剛出生的世子偷偷抱走？
那些人都是死人哪！
不只是侯夫人這般想，就是大理寺少卿也有類似的懷疑。
既然有懷疑，那就繼續問詢啊。
正好永安侯府被查抄了，所有的女卷、奴婢都在牢里關著。
其中就有侯夫人的心腹。
于是，大理寺少卿一拍驚堂木，讓差役把這幾個人帶上公堂。
不多時，兩個嬤嬤、兩個大丫鬟被差役帶了來。
侯夫人掃了一眼，兩個嬤嬤是她的陪房，未出嫁時是她的貼身丫鬟，出嫁后，兩人嫁給了陪嫁的管事。
都是伺候了她二十多年的老人，再可靠不過。
兩個大丫鬟也伺候了她十多年。
當初侯夫人生虞衍的時候，這兩人還是二等的小丫鬟，負責在產房跑腿、送東西等。
若是當初真的發生了什么，兩個嬤嬤和兩個丫鬟應該是有所察覺。
四人：……
聽完大理寺少卿的講述、問詢，四個人都傻眼了好不好！
一來，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她們連想都沒有想到。
二來，已經是十年前的事兒了，且那日侯夫人生產，產房里人來人往，她們只顧著盯著侯夫人，哪里還顧及其他？
然而人就是這樣，對于自己不太在意的情況，若是有人言辭鑿鑿的說有什么“意外”。
她們也會下意識的往這方面去想。
記憶中一些模湖、似是而非的畫面，則會變得清晰起來——
彷佛，當年真有這么一個小插曲。
比如那個當年負責在產房跑腿的小丫鬟，遲疑的說道，“我記得，翠霞姐姐確實進過產房，懷里似乎還抱了什么東西。”
“對！我也看到了！”
一個嬤嬤也跟著附和，“不過那時老奴只顧著請太醫給夫人問診，一時沒有留意小世子。”
“……呃，奴確實進了產房。”
翠霞做出努力回想的樣子，并全部甩鍋，“是公孫雷。他說翠珠姐姐記掛夫人，只她剛生產完，不能動彈，便特意帶了件她兒子用的襁褓。”
“說是這樣有個好彩頭，好保佑夫人一舉得男。”
翠霞的話，其實漏洞很多。
翠霞作為當事人，根本記不清當年的事兒。
她就是誤以為公孫雷做過的禍事“敗露”了，而她當年確實曾經幫公孫雷往產房里送過東西。
她肯定沒有換孩子，但萬一公孫雷還勾結了其他的丫鬟，也未可知。
現在倒好，公孫雷這個混賬想把屎盆子都扣到她的頭上，沒門兒！
翠霞從來不是什么深情厚誼的人。
她能在曾經的好姐妹翠珠懷孕、生產期間，跟“姐夫”公孫雷曖昧不清，就證明她的人品操守是何等的卑劣。
現如今，發現公孫雷似乎闖了大禍，還試圖拉她當替死鬼，翠霞第一個反應就是甩鍋。
她可不能有事兒。
混淆侯府血脈，更有甚者，是混淆皇家血脈，可是大罪。
她還有兩個兒子，她還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不能被公孫雷給害了。
只是，當年的事兒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且她根本不知道，公孫雷到底都計劃了什么。
她只能努力撇清自己，并把罪責都推回到公孫雷頭上。
公孫雷：……
去特娘的計劃！
老子當年根本就沒有計劃。
托翠霞往產房送東西，不過是個由頭。
他就是隨便找個了借口跟翠霞在侯府里見面、幽會。
公孫雷恨得兩眼通紅，他完全沒想到，翠霞會這么蠢——
我不過是情急之下的一通胡扯，你個死婆娘倒好，居然一點點的完善了證據。
現在好了，泥巴掉在了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換子的事兒，算是被證實了，連特娘的證人都有了。
翠霞漏洞百出的話，在她自己看來是記不清當年的事兒。
而在大理寺少卿、侯夫人等人聽來，就是她心虛，她為了把自己摘出來而故意隱瞞、扯謊。
兩個嬤嬤和兩個丫鬟呢，聽到翠霞的話，再度努力回想，竟覺得當年似乎恰是如此——
翠霞利用自己是大丫鬟的身份，偷偷抱了一包東西進出產房。
她嘴上說是什么襁褓、衣物，事實上呢，她直接偷換了一個孩子。
“這樣不對啊。翠霞只是一個丫鬟，她只能在內院，若是貿然去了外院，定會引人懷疑！”
大理寺少卿還算理智，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侯夫人則木著一張臉，冷聲說道，“少卿有所不知，公孫雷這廝這些年一直在我侯府擔任武功教習！”
“外院的家丁，基本上都是他教導出來的。”
“……拙夫對公孫雷十分信任，特許他在外院隨意走動！”
所以，只要翠霞把孩子從產房換出來，只要送到隨便哪個連接外院的角門或是側門，公孫雷都有辦法把孩子悄無聲息的弄走！
“監守自盜”，自然不會被人輕易發現。
何甜甜聽得嘆為觀止！
她不過是為了惡心那些自以為可以隨意掌控別人命運的人，而隨口扯的一個謊。
沒想到，這些人竟這般給力，一人一個“證據”，生生把“換子”的事兒給錘死了。
何甜甜更是驚喜的發現，原本態度最堅定的侯夫人，此刻也是滿臉糾結。
雖然她還是不肯相信“事實”，但在她的心里，那顆懷疑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并長出了茁壯的小苗苗！
“……孩子，你、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就在何甜甜暗爽不已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侯夫人的聲音。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侯夫人那復雜的眼神——
有懷疑，有憐惜，有好奇，也有問詢。
侯夫人的心情估計也跟她的眼神一樣復雜：
一方面，她不愿相信這是“事實”；
另一方面，“事實”已經擺在了她的眼前，她不得不信。
而她更不愿意去質疑眼前這個孩子，他，有可能真是自己的親骨肉啊。
是她和郎君唯一的僅存的兒子。
侯夫人定定的看著何甜甜，一眼不眨，試圖將這張瘦小面容上的一絲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侯夫人竟真的發現“公孫大郎”這張臉有些眼熟。
唔，不像她，倒是有些像誠郡王，也就是她的親哥哥。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外甥肖舅”？
侯夫人自己都沒有察覺，她已經信了所謂的換子之說。
而她跟何甜甜說話的語氣，也愈發溫柔，“別怕，實話實說即可！”
何甜甜故意裝作孺慕又委屈的模樣，抿著嘴，回了句：“我阿娘，哦不，我是說，我養母臨終前告訴我的！”
“你阿娘？！”X2。
兩道聲音，一男一女。
男的屬于公孫雷，他瞪著一雙牛眼，眼底寫滿了不可置信。
還把翠珠那個死女人扯上了？
難道她當年也發現孩子被換了？！
啊呸！
什么換子，根本就沒有這檔子事兒！
可、可翠珠為什么這么說？
哦，我知道了，這個死女人，還是擔心自己事后孩子會被欺辱。
翠珠索性就編了個謊話，告訴大郎，他根本就不是公孫家的人，而是侯府的世子！
侯府若是沒有出事，大郎若是膽子大一些，興許就真會鬧到侯府。
到那時，不管當年的真相到底如何，公孫雷的名聲都會被毀掉。
他會成為人人唾棄的人渣、敗類——
他到底有多混賬啊，跟他同床共枕的妻子才會這般防備？
為了保住兒子，不惜編造“換子”的謊話！
反正翠珠已經死了，而世人也會憐惜她“舐犢情深”。
就是侯府那邊，估計也不會跟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計較，反而會幫著公孫大郎做主。
為了博個美名，精明的侯夫人興許還會順勢認公孫大郎為義子呢。
公孫雷腦補的那叫一個嗨皮。
直到此刻，他都沒有發現自家“兒子”的異常，也沒有懷疑這個小兔崽子在說謊。
一來，過去的十年里，公孫禮都非常老實、怯懦，絲毫不像是信口開河的主兒。
二來，公孫禮到底只有十歲，一個半大孩子，沒見過什么世面，哪里會想出這樣離奇的謊言？！
三來，孩子都是天生孺慕父母的，從小更是接受孝道教育。
這些古人完全無法想象，會有一個孩子，不認親爹，還故意編造故事。
就是侯夫人，也絲毫不認為是公孫大郎在說謊。
“孩子，你、你說阿娘，哦不，是你的養母，她知道這件事？”
侯夫人急切的問道。
何甜甜點點頭，“阿娘說，公孫雷所行之事，雖然沒有告訴她，但作為母親，她還是能分得清自己的孩子的。”
“胡說！放屁！”
公孫雷氣急敗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罵些什么。
可他胸口堵得慌，就是想發泄一通，“翠珠那賤人若是知情，她為何不早說？非要把秘密帶到地底下？”
翠霞也跟著附和，“就是！當年夫人可是最器重翠珠姐的，就算是為了侯夫人，她也不該隱瞞！”
何甜甜看都不看這對男女一眼，冷聲道：“我阿娘不說，一來是沒有證據。”
“她一個剛生產完的婦人，連自己的安危都無法保證，又如何跑去跟侯夫人回稟？”
“二來，阿娘也是存了私心。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擔心自己死后，兒子會被后爹后娘磋磨！”
“被換去了侯府，不管怎樣，總能好好長大！”
侯夫人眼底閃過一抹憤恨，但很快，她略帶嘆息的說道，“還有第三個原因，翠珠還在怨我啊！”
別人不知道，侯夫人卻是清楚，當年翠珠并不想嫁給公孫雷。
但那時虞大將軍器重公孫雷這個游俠，還請他在侯府當武功教習，并把侯府的安全問題都交給了他。
侯夫人覺得不妥，公孫雷一不是家里的部曲，二不是簽了死契的奴仆，怎能將讓他隨意在侯府走動？
但，侯夫人與虞大將軍感情甚篤，且她很懂得為妻之道，不會直接質疑夫君的決定。
侯夫人一番思索，便想到了一個好辦法——聯姻！
正巧公孫雷沒有妻子，侯夫人便在自己的大丫鬟里選了一個配給公孫雷。
有了心腹之人牽制，公孫雷不是自己人，也能可靠些。
侯夫人選中了翠珠，她倒是隱約聽說翠珠在老家有個未婚夫。
只是，侯夫人并沒有當成一回事兒。
一來，翠珠賣身入侯府都有十多年了，她的未婚夫估計早就娶妻生子；
二來，翠珠賣的是死契，別說她的婚配了，就是她這條命都屬于侯府；
最后一點，侯夫人覺得她是為了翠珠好。
就算老家的未婚夫還等著她，也不過是鄉野村夫。
公孫雷再不濟，也是侯府的武功教習，就連侯府的小郎君們都要稱呼他一聲“師傅”。
嫁給公孫雷，還能繼續依附侯府過日子，不比當個卑賤的草民強？！
所以，侯夫人明知道翠珠不太樂意，還是做主將她嫁給了公孫雷。
侯夫人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片好心，竟讓翠珠記恨上了，以至于她明明發現了公孫雷的狼子野心，卻故意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