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傳玉愣了一下，旋即苦笑。
是啊，親媽又不傻，她哪里不知道什么叫“最后的底牌”？！
她只是自私罷了。
許是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打擊，趙傳玉已經非常能夠接受親媽誰都不愛、只愛自己的事實。
再一次感受到親媽的自私、涼薄，趙傳玉非但沒有半點憤懣、難過，反而有種“就該如此”的感覺。
“趙家寨的人，都是當年跟隨你爺爺‘打江山’的老人，忠心應該沒的說！”
“不過，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你爺爺又不在了，很難說那些人還能保持忠心！”
“你讓九叔過去挑人的時候，多注意一些——”
何甜甜仿佛沒有看到趙傳玉的苦笑，繼續兀自說著。
忽然聽到親媽這般“通透”，趙傳玉也沒有太過驚訝。
當她已經接受親媽只是自私的事實后，便能夠接受親媽時不時的精明。
唉，聽聽，連親媽都知道人心易變的道理呢。
她呀，真的不傻，什么都懂！
趙傳玉第N次在心底嘆了口氣，然后乖乖的點頭，“媽，您說的是。我和九爺爺會注意的。”
趙家寨是爺爺留給她的后手，卻不是百分百保險的。
過了這么多年，又沒有爺爺坐鎮，那些人“奴大欺主”不至于，但肯定不會輕易信服趙傳玉一個丫頭片子。
幸而這次，趙傳玉不是只有趙家寨的人，那些人只是一個選擇，并不是趙傳玉的唯一。
如此，趙傳玉便占據了更大的主動權。
“哎呀，我也是隨口這么一說！外頭的事兒，你和九叔肯定比我明白！”
何甜甜見趙傳玉這般聽話，似是有些訕訕。
她不自然的擺擺手，然后繼續剛才的話題，“對了，這次去港城，我可要好好玩玩兒。”
“還有，克勞德那邊，建醫院的錢不太夠——”
何甜甜的話還沒說完，趙傳玉就十分習慣、無比體貼的接過話茬，“我給！”
還是那句話，只要能讓親媽高興，花錢什么的，真心無所謂！
再說了，這次親媽似乎歪打正著了呢。
若不是親媽想跟自己喜歡的洋人小帥哥去港城玩兒，趙傳玉一時還想不到港城這個地方呢。
……親媽，也不是只會拖后腿，她還是有些作用的，對叭？！
三天后，準備妥當的趙傳玉，送親媽和趙管家坐上了去港城的輪船。
趙傳玉沒走，府城的事務還需要她處理呢。
再者，即便將來要搬到港城，府城這邊，趙傳玉也不會徹底舍棄。
這里可是他們的根啊，而且趙傳玉作為一個沒有開啟上帝視角、不知道劇情的土著，對時局還是存著幻想的。
泱泱華夏，應該不會輕易被區區三島倭奴所欺辱！
將趙家退至港城，不過是趙傳玉最后的一條路，除非萬不得已，她不會輕易離開。
府城不只是他們的家，更是趙傳玉苦心經營的地盤。
這么多產業，這么多人脈，如果輕易舍棄，那就太可惜了。
“傳玉，聽說伯母去港城了？”
學校里，余二湊過來跟趙傳玉八卦。
提及“趙文繡”這個伯母的時候，余二的眼中閃爍著些許同情。
唉，自家老大也是可憐，怎么就攤上伯母這么一個不靠譜的親媽？
過去的幾個月里，趙文繡一直都是他們這個圈子里的“話題人物”。
休掉贅婿什么的，已經是歷史。
最新的八卦，則是她不斷的換男人。
而且，人家不是隨便玩玩兒，每次仿佛都遇到了“真愛”。
三十歲的人了，擱在有些傳統些的人家，都是做祖母的年紀。
結果呢，人家卻還像個小女孩兒般，張嘴閉嘴愛啊情啊的。
不說男人了，就是一些女人，暗自羨慕的同時，也對她諸多非議。
不守婦道，不知廉恥，任性輕狂，敗壞門風……
反正吧，對于趙文繡，基本上就沒有太過正面的評論。
有這么一個風云人物的親媽，趙傳玉的可憐與辛苦，可想而知啊。
趙傳玉：……
其實也沒有那么可憐，相較于曾經那個“以夫為天”的好妻子，趙傳玉更愿意親媽是現在這個樣子。
至少，這樣的親媽不會給她添麻煩！
只是如此的大實話，趙傳玉肯定不能對外人說，哪怕是自己的小跟班都不成。
“是啊，我媽聽說港城繁華，想去見見世面！”
趙傳玉隨意的應了一句，神情很是不在乎。
余二卻還是十分同情：嘖，也就老大相信她親媽的這些鬼話。
“趙文繡”哪里是去見世面，分明就是帶著洋人小白臉去花天酒地。
偏偏自家老大孝順，這么一個不靠譜的親媽，她也像寵孩子般寵著。
有時候，余二真是懷疑，這對母女是不是顛倒過來了？
媽不像媽，反倒像個任性的孩子；
女兒不像女兒，則是個事事操心的老母親！
余二作為趙傳玉的好友兼小跟班，有時候真為趙傳玉不平兼委屈。
原本余二還想吐槽趙家伯母幾句，但他又顧及趙傳玉的感受，怕說得多了，自家老大會難堪、難過！
話到嘴邊，余二又咽了回去，訕訕的附和了一句，“對！港城好！港城繁華！去見見世面也好！”
許是“趙文繡”不靠譜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聽說她去了港城，余二也沒有多想。
他甚至還偷偷勸趙傳玉，“外頭的局勢越來越亂了，我爹……那什么，傳玉，你還是多做一個準備吧。”
千萬別信報紙上說的那些話。
什么誓與府城共存亡？
還說要死戰到底！
余二雖然不太關心父兄的決議，但還是偶爾偷聽了幾句。
父兄已經在商量帶兵撤出府城了，父親還說要去魔都或是港城。
大哥倒是想保住自家的兵馬，正在積極跟金陵方面聯系。
但，即便被金陵“招安”又如何，金陵在京城的兵馬不也是一退再退？
余二不懂那些軍務，卻有起碼的常識。
且不管父兄到底如何選擇，府城，他們肯定是守不住的。
一旦鬼砸順著鐵路一路南侵，那些大小軍閥不管嘴上喊得口號多么響亮，第一個跑的就是他們。
余家，也只是個小軍閥。
余將軍更是個奸猾似油的老狐貍，十幾年來，旗幟換來換去，老大認了一大堆，為的就是混口飯吃。
余少將軍受過新式教育，骨子里好歹有點兒家國的概念。
但……人單力薄啊。
幾萬兵馬，當個一地豪強還可以，可若是跟一個國家對抗，無異于癡人說夢！
府城若是淪陷了，余家能夠提前撤走，但城中的百姓呢？
余二沒有太偉大的為國為民的情操，他甚至都不能對著自己最親近的老大說實話。
可余二又不忍心趙傳玉以及趙家跟著府城陪葬，便含混的提醒了一句。
“老二，謝謝你！”
趙傳玉認真的對余二道謝。
雖然余二說得含糊，但趙傳玉是什么人？
以她的聰慧和敏銳，本就對時局不看好，余二只需提醒幾個字，就能讓她確定自己的猜測。
幸好提前有打算！
幸好有個愛玩愛樂、貪圖享受的親媽！
趙傳玉再一次在心底慶幸著。
本來她就要規整家中的產業，現在有了余二的提醒，趙傳玉倒是能夠放到明面上來了。
理由都是現成的——
“我媽喜歡上了港城，不愿意回來了！”
“我還要守著府城的產業，不好親自過去照顧她。”
“我便打算在那邊開幾個鋪子，一來有人照顧媽媽，二來也能賺些錢。”
趙傳玉這話，也不是故意甩鍋給親媽。
事實確實如此，親媽給她發回來的電報，簡單幾個字，都透著她的“樂不思蜀”。
趙管家寄回來的信，寫得倒是詳細：大小姐被克勞德迷得團團轉，說是要給人家開醫院、開藥廠！
有了這么一個能作的親媽，趙傳玉就算不把產業搬過去，也要給親媽開新的鋪子。
“開個醫院也好，亂世之中，治病救人，好歹也是攢功德的好事兒！”
趙傳玉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不過，有了親媽的愛折騰，趙傳玉搬遷的計劃，倒是沒有人懷疑。
大家都很同情趙傳玉，就是趙家的死對頭陳家，也忍不住嘆息：趙老頭兒和趙傳玉都是精明的，可惜就是有個不爭氣的閨女（親媽）。
陳家也開始轉移，不過，他們跟曾經的趙傳玉一樣，對時局還有些許幻想。
他們只是轉移出了一部分的產業，讓家里的二兒子、三兒子分頭去了港城、米國等地方。
主要的產業，以及真正的繼承人，還是留在了府城。
當然，如果他們知道趙家已經將大部分的產業都轉走了，或許也會心生懷疑。
但，趙傳玉有個作精親媽。
聽說這位“性情中人”因為迷上了一個洋鬼子，逼著親閨女給情人建醫院、開藥廠，還要為了什么紳士的爵位要給港城捐款……
趙傳玉被親媽弄得呀，都開始變賣家里的產業了。
坊間更有流言，說“趙文繡”又要弄出一個霍明庭，為了男人，根本不管女兒，更不顧趙家經營了二三十年的工廠、鋪面。
外頭的謠言滿天飛，趙傳玉再一次成為人人可憐的對象。
或許顏面上不太好看，但趙傳玉搬遷的時候，卻格外順利。
第一，沒人懷疑，沒有引起騷亂，余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第二，許是覺得她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還要為親媽收拾爛攤子，著實可憐，許多買家都沒有壓價。
趙傳玉盯著無數人同情的目光，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將那些搬不走的廠房、田地、鋪面等資產，全部賣掉了。
至于那些機器，貨品等，趙傳玉也都順利轉移到了港城。
府城這邊，只剩下了幾間明面上的貿易行，以及趙家的那棟大宅子。
這，也算是趙傳玉留下的一個后手。
若萬幸府城抗住了鬼砸的入侵，還能恢復往日的安定、繁華，趙家在府城也還有個落腳的地方。
時間很快就到了十一月份，余將軍數次在公開場合吆喝，要與府城共存亡。
還一次又一次的收繳各種明目的捐款。
趙傳玉哪怕跟余家關系密切，也被割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這些人真能死戰到底，我就是把僅剩的那點兒家產都捐了也樂意！”
趙傳玉年紀小，腦子卻格外清明。
她又有余二這個耳報神，所以她很清楚，余家已經開始準備撤離了。
余將軍的那些口號，不過是騙人的把戲。
而各種明目的捐款，則是余家想要榨干府城富商的最后一點兒油水。
可惜很多人，還是對他們抱有幻想。
他們的想法倒也有些道理：府城可是余家的地盤，算是他們的家。
若是連家都丟了，余家豈不是成了喪家之犬？
就算是為了他們自己，余家也會拼死反抗！
但，他們卻忘了，還有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對于余家這樣的舊軍閥來說，地盤丟了，只要兵馬還在，自己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若是連命都沒了，那才是什么都沒了呢！
不過，趙傳玉估計是看不到了。
趕在鬼砸圍困府城之前，趙傳玉悄悄帶著人手逃離了府城，一路朝著港城而去。
她離開沒多久，余家燒了府城的許多重點建筑后，也離開了府城。
雖然跑得快，余家的兵馬還是受到了極大的折損。
幸而一家人還算齊整，多年來搜刮的財產也都保住了。
最后，余將軍索性帶著僅剩不多的人手和一家老小去了魔都，躲進租界，當起了所謂的“寓公”。
“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樣了？”
離開府城的那天，望著被鬼砸圍困的城池，余二很是牽掛。
“放心吧，趙家那丫頭鬼著呢！”
余少將軍神情肅然，作為一個受過新式軍校教育的軍人，臨陣脫逃什么的，對他而言，絕對是極大的羞辱。
但，他到底只是少將軍，不是將軍。
在余家軍中雖然有些威望，可最終下決定的始終都是他親爹。
不過，有了這次的經歷，余少將軍徹底醒悟了，他準備去霧都，投奔他的老同學。
不敢說救國救命，好歹對得起自己手里握著的那桿武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