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許長生沒有讀過書,也沒有什么見識,但他卻有著動物般的直覺。
  這些年在山林里,他靠著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直覺,躲過了無數次的危險。
  只是……
  眼前這個富貴人家的小丫鬟,并不是什么洪水猛獸,怎么就讓他有種怪異的感覺?
  難道這人跟自己有什么淵源?
  許長生暗暗生出警覺。
  原本,他只是想來看看,若是三嬸子真有什么危險,他會想辦法幫幫忙。
  但,瞧眼前這陣仗,并不像有人來找茬,反倒是仿佛有錢人家的親戚上門來送禮呢。
  確定三嬸子家誤事兒,許長生原本就該離開。
  卻因著那個小丫鬟的怪異,他沒有走,而是站在人群中,聽著周圍的人嘁嘁喳喳、議論不已。
  好半晌,圍觀的人群開始散開,許長生也了解完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是三嬸子的娘家姐姐富貴了,人家要被當了王妃的孫女兒接去京城享福,臨走前,特意來看看妹妹!
  而那個讓許長生心生警覺的丫鬟,恰是那個王妃從京城派來的。
  京城?
  梁王妃?!
  對于許長生來說,絕對是無比陌生且遙遠的存在。
  可不知為何,他竟有種莫名的感覺。
  仿佛,那個地方,與他有著一定的關系。
  這可不是許長生胡亂琢磨,隨后發生的事,更加增加了他心底的懷疑。
  李老太來到妹妹家,并沒有立刻就走人,而是在妹妹家住了一晚。
  傍晚時分,圍觀的村民們已經徹底退散。
  李二妹一家團坐在李老太身邊,好奇又羨慕的詢問事情。
  李老太呢,無比享受她人生中的高光時刻,吹噓起自家乖寶來,更是絲毫都不含糊。
  吉祥等小丫鬟們則在許家忙來忙去,又是收拾房間,又是準備吃食。
  吉祥作為京里來的丫鬟,自是比陳福在縣城買的粗使丫鬟尊貴許多,儼然就是幾人中的領頭人。
  她沒有干具體的活兒,而是負責統籌。
  “不要宰姨老太太養的雞鴨,去左右鄰居家里問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家禽!”
  吉祥有條不紊的安排著。
  說道左右鄰居,站在院子里的她,不由自主將目光投向了西側的破舊院子。
  許長生:……
  來了!
  又來了!
  這個怪異的小丫鬟,又拿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了!
  “這位小公子,敢問您家里可有雞鴨等家禽?”
  吉祥隔著矮墻,對著許長生喊道。
  “我、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就是個獵戶!”
  許長生直直的看著吉祥,語氣有些生硬的說道,“我家沒有養雞養鴨——”
  他家是村子里有名的破落戶。
  老爹許癩子,好吃懶做,有事沒事兒還會賭兩把。
  家里被他弄得精窮,就算許長生想辦法在家里養了雞鴨,也會被許癩子抓去禍禍。
  老娘王夜叉,又懶又饞,只顧自己一張嘴,連親生的兒子都不愿意管,就更不用說像個正常農婦般操持家務了。
  她整天不是跑東家就是串西家,寧肯在外面耍嘴皮子,也不愿收拾家里。
  還有他的兩個弟弟,也都是小混混、小無賴。
  ……可以這么說,一家子五口人,就他看著像個過日子的正常人。
  一家子都是污糟,勤奮能干的許長生,變成了異類。
  而異類總是會被排擠的。
  所以,從小到大,許長生一直都被許癩子夫婦虐待。
  非打即罵,挨餓挨凍更是日常。
  若不是鄰居和鄉親們看他可憐,背地里會給些吃食,或是教他一些挖陷阱、打獵的本事,許長生早就死了!
  長到了二十多歲,村中同齡的人孩子都生了好幾個。
  許長生卻連個媳婦都沒有。
  他也想成親,但許家這情況——
  但凡疼愛女兒的人家,都不會把自家孩子送進許家這個火坑。
  許長生是個好孩子,村里人都知道。
  不但能干,關鍵是長得也好。
  高高大大,五官俊朗,若不是經常去山里風餐露宿,皮膚曬黑了,應該比縣里的富家小公子還要體面。
  但,好看不能當飯吃呀。
  許長生一日不脫離許家,就一日沒有人愿意跟他結親。
  分家?
  不可能!
  許癩子和王夜叉又不傻,他們家全靠許長生打獵養活呢。
  要是把他分出去了,他們一家四口吃什么?喝什么?
  曾經的許長生貪戀親情,對爹娘還有幻想。
  打獵賺了錢,他會傻傻的交給家里。
  但,數次發現爹娘背著他,拿著他上交的銀錢給弟弟們吃好吃的,卻唯獨瞞著他,他就知道自己奢求了。
  隨后,許癩子裝傻賣呆的不給他娶親,還動不動就拿“你敢忤逆,老子就去衙門告你”的話來威脅他,許長生徹底死心。
  他不再傻傻的付出,而是開始藏私房錢。
  許長生想過了,等他攢夠了錢,他就離開許家坪,去尋找他的親生父母。
  沒錯!
  親生父母!
  這些年,不只是許長生這個親身經歷者,就是村子里的人,都沒少懷疑——
  “長生這孩子,恐怕不是許癩子兩口子親生的吧。”
  大家會有這樣的懷疑,也是有原因的:
  第一,許長生是許癩子夫妻從外面抱回來的。
  他們一家回到許家坪的時候,許長生已經一歲多了。
  老一輩的人至今還記得,那時的許長生,白白胖胖,模樣雖然還沒有長開,卻精致好看。
  而許癩子呢,又矮又瘦,滿頭癩疤,三角眼、酒糟鼻……反正吧,這人長得就沒個人樣子。
  他的媳婦王夜叉也不遑多讓,矮矮胖胖,瞇縫眼、塌鼻子、大嘴巴,嘴唇上還有一層細密的毛發,竟比男人還要男人。
  否則,她也不會落個“夜叉”的諢名。
  就這么一對丑男女,根本不可能生出許長生這么好看的孩子。
  第二,許癩子兩口子對許長生非常不好。
  虎毒不食子呀,再壞、再混賬的人,對待自己的孩子,尤其是長子,都會忍不住的心軟。
  還有,就算男人心更硬一些,但作為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親娘,只要沒有特殊原因,都會對自己親生的骨肉格外疼惜。
  許癩子和王夜叉對許長生卻沒有半點慈愛。
  從小就打罵不斷,孩子餓得嗷嗷哭,他們也都不管不顧。
  若不是隔壁的李二妹見孩子可憐,偷偷給喂點東西,許長生絕對活不到現在。
  “這孩子,莫不是許癩子從外面偷回來的吧。”
  “對,許癩子這個混賬,從小就偷雞摸狗,當初會離開老家,也是闖了禍,跑出去避難的。”
  “唉,就是可憐了長生啊,好好一個孩子,卻被許癩子、王夜叉這對公母給耽擱了!”
  從小到大,這樣的話,許長生不知聽了多少。
  時間久了,他也忍不住懷疑:或許,我真不是爹娘親生的。
  有了這樣的猜測,許長生就生出要去找親生父母的念頭。
  他倒沒有幻想自己的親生父母多么的富貴,呵呵,能夠把親生骨肉弄丟,想來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但,許長生總想著,再差,應該也不會比許癩子夫婦差吧。
  他不是真的要尋找親生父母,他只是想有個正當的理由,能夠徹底擺脫許癩子一家!
  他不奢求大富大貴,他只想像正常的年輕人那般,娶妻生子,一家人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對許家沒有了歸屬感,心心念念的想要逃離,許長生自然不會把許家當成自己的家。
  養雞養鴨?
  想啥呢,他若是想吃雞鴨,或是想吃雞蛋鴨蛋了,直接去山里轉一圈,什么就都有了。
  養在家里,這些東西,最后全都會便宜了其他人。
  許長生可不是愚孝的傻子!
  所以,這會兒聽到吉祥的問話,他直接表示:“我家沒有雞鴨。”
  不過,不等吉祥失望,他又壓低聲音,補了一句,“我可以弄到野味兒!”
  “野兔、野禽,野豬、野鹿……都可以!”
  許長生說到這些的時候,眼睛里閃過一抹希冀。
  這個小丫鬟可是京城來的,梁王府的下人,應該是有錢人吧。
  把野味兒賣給她,應該能得到不少銀子。
  “小公子,您還會打獵啊!”
  吉祥依然對許長生很是恭敬。
  她看到許長生的臉時,總是不由自主的走神。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眼前這個山村獵戶,簡直跟那位貴人長得一模一樣呀!
  因著這份相似,吉祥的態度就格外的好。
  “她在看什么?”
  警覺的許長生,又敏銳的發現了吉祥的異常。
  他仔細觀察吉祥的表情,然后,他忽然有種錯覺——
  不對!
  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通過我,試圖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難道她曾經見過跟自己長得相似的人。
  且看吉祥發自本能的恭敬,許長生更是忍不住懷疑:那個相貌跟自己相似的人,應該是個有身份的人。
  難道是他的親人?!
  “嗯!我從小就打獵,沒辦法,我不去山里,就會被餓死!”
  許長生心念微動,故意說出了自己悲慘的童年。
  果然,聽到許長生為了求生,不得不去山里冒險,吉祥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痛惜,還有隱隱的憤怒。
  仿佛,一個本該尊貴的人,卻被人這般凌虐!
  許長生的心思更加活泛了。
  “……小公子受苦了。不過,有句話叫否極泰來,您將來一定會有大福運的!”
  到了這個時候,吉祥已經有幾分的確信。
  離開王府之前,聽到王妃的吩咐,她還有些詫異,覺得王妃的說法太異想天開。
  但,親眼看到這位年輕獵戶,吉祥也忍不住懷疑他的身份。
  吉祥牢記王妃的吩咐,笑著跟許長生聊了幾句,然后給了他二兩銀子做訂金,請他幫忙打一些野味兒回來。
  “對了,還不知小公子怎么稱呼啊?”
  吉祥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我叫許長生!”收了銀子,許長生暗自高興。
  他的盤纏終于攢夠了。
  “長生?好名字!”
  吉祥按照王妃的意思,不著痕跡的提醒許長生,“想來小公子的父母一定非常疼愛您,這才給您取了這般好寓意的名字!”
  許長生:……狗屁的疼愛!他們——
  等等!
  長生,期盼孩子能夠長生長壽。這確實是一個寓意極好的名字。
  從名字就能看出,他的“父母”一定非常疼愛他。
  當然,這個父母,并不是指許癩子和王夜叉。
  ……所以,他確實不是許癩子夫婦親生的。
  又所以,他的親生父母其實很疼愛他,弄丟他,也是有著不得已的原因。
  許長生心緒翻騰。
  忽然,他想到,小時候曾經聽村里人嘀咕:“許癩子估計是從外面發了財,這才能還清鎮上賭坊的銀子。”
  “對!沒錯,否則,他根本不敢回來。而且賭坊的打手們,也沒來找他們算賬呢!”
  發財?
  還抱了個跟自己夫妻一點兒都不像的孩子回來?
  許長生猛地想起自己在縣城聽到的說書段子,很多線索,被他串成了一條完整的線索!
  吉祥的提醒點到為止,眼見那個高挑黑痩的年輕人陷入了沉思中,她便轉身去忙了。
  半晌后,許長生才回過神兒來。
  握了握手里的銀子,許長生沒有耽擱,先去山里轉了一圈。
  一個時辰后,趕在天徹底黑下來,許長生拎著一串的獵物去了李二妹的院子。
  吉祥收了東西,給了他三兩銀子的尾款。
  加上訂金,一共五兩銀子。
  這對于許長生來說,已經是非常大的一筆財富了。
  他偷偷跑去村頭的一個破舊老屋,將銀子埋在了自己藏釋放錢的老地方。
  “十三兩二錢銀子!”
  這是他所有的積蓄。
  雖然不是很多,卻也夠他離開老家,跑去尋親了!
  但,看著瓦罐里的銀子,許長生放棄了離開的念頭。
  他有種預感,那個吉祥回京后,一定會有所行動。
  或許,他只要等在許家坪,就會有好消息!
  許長生的這個想法,也不是一廂情愿。
  這不,第二天吉祥伺候李老太離開的時候,路過許長生,又用那種怪異的目光看著他。
  許長生與吉祥的目光對視,愈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吉祥或許不會再回來了,但她一定會把自己的存在告訴某個人。
  而他,便能等到自己的親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