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靖遠從正院出來,心里空落落的。
腦海里總是閃現出他與“何鈿”相處的畫面。
人就是這樣,或許都有賤皮子的潛質——
對方還在的時候,從未有過珍惜;
當人家走了,就會想起對方的好,忍不住的思念、不舍。
顧靖遠這段時間被京城的繁華,被權貴圈的社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時忘了自己的“妻子”。
如今,那股新鮮勁兒過去了,他也成功重新融入了京中紈绔圈兒。
當他回歸“家庭”,卻發現自己的愛人不見了!
那種失落,那種懊悔,仿佛蟲子般啃噬著顧靖遠的心。
他回到槐院,不由自主的就抬腿進了東跨院。
還是那個小院,卻已經沒有了佳人的蹤影。
人去樓空!
仆婦們也不是刻意,但每日的打掃,還是漸漸抹去了有人在這里生活的痕跡。
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顧靖遠內心愈發痛苦。
“阿鈿,你、你好狠的心哪。你就這么舍下我走了?!”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我做了數月的夫妻,我早已將你認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卻——”
顧靖遠越想越難過,他知道自己虧欠了阿鈿,但他是有苦衷的呀。
他剛回來,需要時間融入。
等一切步入正軌,他就會給阿鈿一個交代。
可她居然連這點時間都不給他!
“不過,我知道,你應該也是不舍得離開我的!”
“……阿鈿,你誤會我了呀,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我只是想適應豪門貴公子的身份!”
顧靖遠坐在已經換了新被褥的床上,拼命尋找何鈿殘留的氣息。
他沒有一味的埋怨何鈿,他多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他越是理解,越是不舍!
騰地一聲,顧靖遠站了起來,不顧剛剛侯夫人的警告,徑自出了侯府。
他找到了那間位于西大街的店鋪,這是個前鋪后院的院落。
前頭的鋪面關著門板,似乎沒有營業的模樣。
但后面的院子里,卻傳出了聲響。
顧靖遠在前面轉了轉,看好了位置,直接繞到后巷,找到了與鋪面對應的后院。
后院的門關著,卻難不倒顧靖遠。
他的武功雖然比不上自家大哥,但好歹也是在千牛衛當差的人,多少會些拳腳功夫。
他氣運丹田,腳尖一點,整個身子就拔地二三尺。
緊接著,他一腳蹬在墻上,借著力道,又竄高了好幾尺,手一伸就摸到了墻頭。
隨后便是一個利索的翻身,他從墻上翻了下來。
噗通!
顧靖遠身手還算靈活,卻不是高手。
他極力控制身形,但在落地的時候,還是發出了聲響。
顧靖遠多少有些心虛,他倒不是怕驚擾了屋子里的何甜甜,而是擔心會引起左右鄰居的注意。
頓住腳步,屏住呼吸,顧靖遠小心翼翼的探聽著四周的反應——
呃,沒有反應!
左右鄰居還是要么做飯吃飯,要么教育孩子,全都忙著自己的事兒。
沒人聽到傍晚時分這一記重重的落地聲。
就連屋子里的“何鈿”,仿佛也沒有發現。
顧靖遠暗暗松了一口氣,撩起衣擺,提起腳步,躡手躡腳的靠近那間亮著燭光的房間。
來到門前,他想推門而入。
手搭在了門板上,卻遲遲沒有動作。
他不知道見到阿鈿后該說什么。
道歉?
責怪?
還是訴衷腸?
似乎都不太合適。
十幾天不見,還是在自己主動疏遠的情況下,顧靖遠再自私、再會自我辯解,也無法當著“何鈿”的面兒還能一副毫無愧疚的模樣!
手掌懸在門板上,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敲下去。
片刻后,他放棄了敲門或是直接推開門,轉而扒著門板,通過縫隙觀察屋子里的情況。
昏黃的燭光下,房間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暖色的濾鏡。
這般背景中,一個纖細的女子正在炮制藥材。
她關注的低著頭,露出纖長的脖頸,或是清洗,或是切割,或是碾碎,忙得有條不紊。
明明是很單調的工作,卻透著莫名的靜謐與溫馨。
顧靖遠猛然想起,他們還在山腳邊的那座小房子的時候,就過著這樣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阿鈿就是這般處理藥材,而他呢則收拾鐮刀、弓箭等工具,有時還會處理獵物。
日子很是清苦,卻也是真的充實。
不像他最近半個月的生活,紙醉金迷、聲色犬馬,表面看著熱鬧、奢靡。
可當這一切結束后,他內心非但沒有多少暢快與享受,反而有著濃濃的空虛與失落!
當然,顧靖遠肯定回不到“過去”,他還是更喜歡這種或許空虛卻富貴的日子。
但他又想保留住曾經的一份美好,所以,他不再猶豫,站直身子,推開了房門。
何甜甜:……
早在顧靖遠在后院門外徘徊的時候,何甜甜就敏銳的察覺到了。
隨后的一聲噗通,更是直接告訴她有人翻墻而入。
不過,她佯做沒有發現,繼續忙著自己的事兒。
她想看看顧靖遠的選擇:
到底只是不放心,偷偷過來看看;
還是不甘心,想要跟何鈿來個藕斷絲連。
很顯然,顧靖遠選擇了后者。
這個人哪,果然如她所看準的那般自私,更有著男人的劣根性——
魚和熊掌都想要,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嘖,你以為你是誰?
地球都要圍著你來轉動?
何甜甜內心瘋狂吐槽,臉上卻還要做出被驚到的模樣。
她先是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做出攻擊、防備的動作。
當她看清“闖入者”是誰的時候,她又忍不住長長吐出一口氣,眼底迸發出驚喜的光芒。
最后,所有的情緒,只化作了簡單的一句話:“……你、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你!”
顧靖遠捕捉到了何甜甜眼底那一閃而逝的驚喜,他暗自高興:我就知道,阿鈿也是舍不得我的。
“看什么看?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忙著出去跟你的兄弟們吃酒、打獵、泡溫泉嘛!”
何甜甜像個跟伴侶打冷戰的小女人,賭氣般的說道。
“阿鈿,在我心里,你最好看!之前是我不對,總想盡快適應侯府公子的身份,一時忽略了你!”
見何甜甜“撒嬌”,顧靖遠莫名有種歡喜的感覺。
不怕女人哭鬧,就怕人家不哭不鬧呀。
女人如果還愿意跟男人胡攪蠻纏,那就表明她還在乎對方。
一旦女人麻木了,啥也不在意了,兩人距離分道揚鑣也就不遠了。
顧靖遠舔著臉,笑著賠不是,“對不住!阿鈿,為夫這廂給你賠禮道歉了!”
一邊說著,他還一邊故意做出戲子唱戲時賠禮道歉的夸張動作!
“不敢!”何甜甜險些被逗樂了,卻還是硬撐著板著臉,陰陽怪氣的說,“我不過是個山野村姑,托了您三少爺的福,這才來到京城、進入侯府,見識到了這輩子都從未見過的榮華富貴!”
“就像你家墨竹說的那般,我呀,要知道分寸,要知道避嫌——”
提到“避嫌”兩個字的時候,何甜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沒有了玩笑的意味兒,而是無比較真的說,“人家說得也沒錯,你與我之間,確實應該避嫌!”
“三少爺,我已經從侯夫人手里拿到了這間鋪子和一千兩銀子的謝禮,算是了結了我對你的救命之恩!”
“從今往后,我與侯府再無瓜葛!”
“而您三少爺呢,有名門出身的賢妻,有聰慧懂事的兒女,母慈子孝、兄弟和睦,一家人別提多和美了!”
“我這個沒規矩、出身卑微的山野村姑,實在配不上高貴的您!也更沒臉去破壞您那幸福美滿的家庭!”
“以后啊,三公子就別來找我了,我與三公子互不相欠,還是各自安好吧!”
何甜甜一邊說著,一邊憤怒的站起身,揮舞著手里的搗藥杵,一路把顧靖遠從屋子里趕到院子里,然后一開院門,將他推搡出去。
顧靖遠:……
這龍卷風一般的劇情,發展得也太特娘的快了!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連句辯駁的話也沒說,就、就這么被趕了出去。
哐當!
院門直接在顧靖遠的面前關閉。
巨大的關門聲,驚醒了顧靖遠。
“阿鈿?”
顧靖遠下意識的喊了一聲。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四周漸漸變得很安靜。
顧靖遠的呼喊聲,便顯得有些突兀。
“你不怕引來別人的注意,你就繼續大喊大叫!”
隔著門板,何甜甜壓低聲音,冷冷的說了一句。
顧靖遠:……我當然怕別人發現呀。
可他還想跟他的阿鈿好好解釋,不想被關在外面。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點兒什么,又怕控制不好音量,會被左右鄰居聽到。
抓耳撓腮的在門口轉了轉,顧靖遠忽然靈光一閃,又想來個“故技重施”——翻墻!
只是,還不等他有所行動,院門另一邊的何甜甜已經冷冷說道:“不要再想著翻墻,我會喊‘捉賊’的!”
顧靖遠:……
他有些挫敗,阿鈿怎么變得這么尖酸了?
難道她真的生自己的氣,想要跟自己劃清界限?
還是她在欲擒故縱?!
幸虧何甜甜聽不到顧靖遠的心聲,否則肯定會笑罵一句“普信男”。
“好了,天色不早了,馬上就要宵禁,你還是趕緊走吧!”
何甜甜不想跟顧靖遠繼續糾纏,直接提醒道,“還有,你今天應該是剛剛從溫泉莊子上回來吧,三少夫人肯定在家里等著你呢。”
家里有賢妻、有兒女,就不要在外面偷嘴!
何甜甜搬出侯府,是真的不想跟侯府有任何牽扯,而不是在搞什么以退為進。
顧靖遠見何甜甜堅持,而時辰也確實不早了,他不想被巡查宵禁的官兵抓到,便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三少爺,您又去哪兒啦?剛才三少夫人還問您來著!”
小廝墨竹早就守在了二門處,見顧靖遠進來,趕忙迎了上去。
“嗯?”
看到墨竹,顧靖遠猛地想起剛才何甜甜怒斥的那些話。
當時他沒有反應過來,但在回來的路上,他仔細回想,就意識到:應該是刁奴為難,所以阿鈿才會搬出侯府,還對自己這般怨恨!
阿鈿一定是誤會了,以為墨竹是奉了自己命令,這才對她百般欺辱。
冤枉啊!
他愛惜阿鈿還來不及,又豈會欺辱與她?
好刁奴!
都怪墨竹!
顧靖遠被何甜甜直接打出門外,本就生了一肚子的氣。
趕回侯府的路上,又擔心碰到巡邏的官兵,他躲躲閃閃、偷偷摸摸,氣上加氣!
這會兒終于看到了“罪魁禍首”,顧靖遠所有的怒氣全都沖著墨竹而去。
他直接飛起一腳,將墨竹踢倒在地:“喊什么喊?我去哪兒,還需要向你回稟?”
他沒有提及何鈿的緣故,因為在侯府,顧靖遠與何鈿的關系并沒有那么的正大光明。
尤其是在槐院,在三少夫人馬氏的眼皮子底下,顧靖遠更有種心虛的感覺。
他索性隨意找了個借口,狠狠的踹了墨竹好幾才不敢!三少爺息怒!奴才、奴才只是關心您,這才——”
墨竹覺得自己太冤枉了,但他是奴才,主子想要懲戒,他就只有認錯、求饒的份兒。
“哼,行了,滾下去吧。”
接連踹了幾腳,看到墨竹一臉慘白,嘴角還滲出了血絲,顧靖遠這才住了手。
隨口罵了一句,將墨竹打發了。
墨竹忍著腹痛,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的作勢要退下。
顧靖遠忽的想起了什么,問了句:“你剛才說什么來著?少夫人問我了?”
墨竹趕忙停下來,不顧身體的疼痛,咬牙回稟道:“是,少爺。剛才少夫人問您去哪兒了,還說沒聽說有人給府里遞請帖呀!”
顧靖遠心里咯噔一下,馬氏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發現什么了?
顧靖遠暗自驚疑,臉上卻還要維持著矜持的笑容,“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剛要轉身,眼角的余光瞥到墨竹慘白的臉色、大顆大顆滾落的冷汗,一時有點兒心軟,補了句:“找個大夫好好瞧瞧!”
說罷,還丟給墨竹一個荷包。
墨竹:……
作為奴才,他還能說什么?
三少爺雖然打了他,也給了他醫藥費啊,已經比很多紈绔子弟強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