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真的是你啊!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你這孩子,你到底去了哪兒,爹都快想死你了!”
空中的眼神交匯,讓田老爹激動的確認:平梁王真的是他的親閨女田大妞!
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們老田家的祖墳冒青煙了,終于要翻身了啊!
平梁王,超品親王!
姓田,是他們老田家的。
田老爹興奮得當場中風,不過,他心理素質著實夠硬,竟硬生生撐了下來。
顫巍巍的扶著同樣激動顫抖的田耀宗的手,父子倆艱難的擠出茶樓,一路打聽著來到了平梁王府。
田耀宗想直接跑去敲門,田老爹卻更謹慎些。
他拉住了兒子,直接把他拽到一旁的角落里,蹲在墻邊,等著平梁王回府。
一直等到了下午,太陽開始西斜,不遠處的街口才響起了馬蹄聲和尾隨人群的議論聲。
快一天沒吃東西的田老爹,聽到聲音,頓時精神一振。
他慌忙站起來,踉踉蹌蹌的迎了上去。
當著王府親衛、圍觀人群的面兒,田老爹激動地淚流滿面,仿佛一個年邁的慈父般,說出了這番情真意切的話。
“爹?”
上午在朱雀大街,何田氏已經認出了田老爹。
雖然有些驚訝,卻也不十分意外。
依著田老爹的心性與手腕,他能熬過過去幾年的逃荒、戰亂,并不奇怪。
而自己成了平梁王,天下第一位女異姓王,著實獨特又新鮮。
不能說天下聞名吧,但只要有心人稍稍打探一番,就能知道她的出身和過往。
知道曾經的田大妞成了赫赫有名的平梁王,只要田老爹還活著,他就一定會找上門來。
何田氏意外的是,田老爹竟找來的這么快!
或許,田老爹本身也在京城,所以消息比較靈通,而他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來。
對于田老爹這個親爹,何田氏早已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對他沒了感情。
但,何田氏也不會不認田老爹。
因為這個年代,孝道就是王道,別說何田氏只是個異姓王了,就是她當了女皇帝,也必須孝順自己的生身父母。
哪怕父母曾經要毒害她,她也不能記恨,并且要繼續盡孝。
若是不認,或者不肯盡孝,何田氏則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啊,將會被整個社會所不容!
再說了,認下田老爹,并且對他“盡孝”,也不全是壞事。
報仇什么的,不一定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鈍刀子割肉什么的,不見血,卻能讓人痛徹心扉!
“哎!”
親耳聽到平梁王對著自己喊爹,雖然語氣帶著疑惑、探尋,但至少對方并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
這對于田老爹來說,已經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要知道,之前田老爹也擔心田大妞還記恨當年的事兒,人家發達了,成了尊貴人兒,便不愿再認他這個親爹。
田老爹沒有跑去王府門房,而是直接等在大街上,就是預防萬一田大妞翻臉不認人,他就當街叫喊。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左右鄰居又都是高官顯貴,他就不信田大妞沒有忌憚!
結果,田大妞雖然成了女王爺,卻還有良心。
或許沒有太過激動的痛哭流涕,可也喊了一聲“爹”啊。
他十分爽快的應了一聲,滿臉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對了,還有你弟!”
田老爹唯恐落下寶貝兒子,趕忙沖著田耀宗招手,“耀宗,快來,你不是一直惦記著你姐姐嘛,好不容易見面了,還不趕緊過來給你姐說話?”
田耀宗:……他都快興奮死了,好不好?!
平梁王啊,堂堂親王啊,居然真的是他田耀宗的親姐姐。
發達了!
這次他田耀宗真的發達了啊!
“姐!我們終于找到你了!姐!!我好想你啊!”
田耀宗想像田老爹一般,展現些親情出來。
奈何他人蠢、演技還差,拼命的擠眼睛,卻還是半滴眼淚都沒有。
田老爹只覺得這兒子真心沒法看。
但,沒辦法,這是他唯一的兒子,再磕磣,也只能忍著。
“娘呢?弟妹和福貴呢?”
何田氏仿佛沒有看到田耀宗滑稽的樣子,以及田老爹滿臉的訕訕。
她掃視了這對父子一眼,忽然丟出這么一個問題。
當然,作為久別重逢的親人,詢問其他的家人也在情理之中。
但,作為早就看穿田老爹本性的何田氏,卻故意問出這句話,頗有點兒“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味兒。
“……”田老爹的表情一僵,他看看左右圍觀的人群,再看看何田氏,扯了扯嘴角,故意做出悲痛的模樣,“你娘他們都沒了!”
當著親閨女,當著這么多人,田老爹實在說不出他為了保住自己和兒子,將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妻子、給田家生了孫子的媳婦以及嫡親的孫子都賣掉的話。
丟人啊!
雖然人性如此,很多人處在他那個境地,也會這么做。
只是這種事兒好說不好聽啊。
心底無比羞憤,田老爹不愿說出讓自己沒臉的真相,便硬著頭皮撒了個謊。
說人死了,總比說他們被賣了強吧。
“沒了?我娘身體那么好,我弟媳婦那般年輕,還有富貴,也是個康健的孩子,怎么就沒了?”
何田氏一個字都不信,哼,連親閨女都能說殺就殺,田老爹的心肝之黑,絕對超乎常人。
如果田老爹被逼到了絕境,他都能把韓婆子等人殺了吃肉!
就這樣的人,會任由韓婆子他們死掉,而不是用他們去換回讓自己能活下來的資源?!
心里冷笑,何田氏說出的話就帶著刺兒。
田老爹:……
就知道這死丫頭不好糊弄。
田老爹暗自罵著,臉上卻繼續做出悲慟的表情:“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咱們一家出來逃荒,一路上經歷了太多的劫難。”
“干旱、兵災、匪患,好不容易找個地方落腳,還不等過兩天安穩日子,又有了時疫。”
“當初跟咱們家一起結伴出來逃難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有些人家竟是全家死絕。慘啊——”
田老爹的演技果然精湛,說著說著,渾濁蒼老的眼睛里就滾出了熱淚。
田耀宗也難得機靈了一把,趕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姐,我們田家還能剩下我和爹,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幸好我們命大,跟隨大軍來到了京城,勉強活了下來!”
隨后就是跑去跟何家交涉,弄到了在京城存活的田莊。
等等!
何家?!
對了,大姐應該已經知道何二牛另娶嬌妻的消息了吧。
他和爹做主讓何二牛寫了休書,大姐應該不會生氣,對吧?!
田耀宗很少有這樣腦子轉得飛快的時候,忽的想到了這些,田耀宗激動的心瞬間變得忐忑不安。
他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拼命給親爹使眼色。
田老爹先是一怔,不明白自家兒子為何對著自己擠眉弄眼。
還是田耀宗急了,用夸張的嘴型,無聲的說了個“何”字,田老爹這才反應過來。
呃——
這事兒弄得,田老爹心里那叫一個發虛啊。
但,田老爹心理素質硬,反應也快,他終于想到了一個“工具人”,想要借由他引出何家的話題。
故意左右看了看,做出尋找的模樣,田老爹嘴里熱切的說著,“小寶呢?小寶還好不好?他沒跟著你一起回來?”
“小寶很好,他還在路上,過兩天應該會到家。”
打仗嘛,肯定會有些戰利品。
而作為一個立志當吃喝享樂的紈绔子弟的人來說,何玨故意表現出貪財的一面。
不沾兵權,只要戰利品。
他的那十幾個優秀的義兄義姐在前方廝殺,掙戰功,搶人頭,而何玨就跟在大家屁股后面撿好處。
眾人看在何田氏,以及童子軍的面子上,都對何玨這么一個半大孩子十分寬容,不但沒有攔阻,反而十分縱容。
所以,不到一年的功夫,何玨便從一個文武雙全、頗有前途的小將,變成了一條貪財躲懶的咸魚。
這不,戰事終于結束了,何玨的義兄義姐們戰功累累,而何玨卻拖著一車又一車的金銀珠寶、古籍古畫。
不過何玨年紀不大,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即便宛如一直貔貅般貪婪,卻不會讓人心生厭惡。
許多軍中的將領,比如這次跟何田氏合作的秦國公,就挺喜歡何玨,對于他的種種貪財行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否則,何玨就算再紈绔,也不敢明目張膽的運送戰利品。
“哎呀,十來年都沒有看到小寶了,也不知道這孩子長成什么樣了。”
“不過,一定有個有出息的好孩子。他小時候長得就好,跟著你這個有本事的娘,一定會更好!”
田老爹并不怎么走心的說著夸獎的話。
嘴上說的熱鬧,心里并不以為然。
一個外孫,就算再有出息,跟他們老田家也沒有關系。
但,為了拉攏閨女,田老爹不得不故意做出關切的模樣。
“小寶長得俊美非凡,允文允武,宛若謫仙!”
何田氏提到自己的寶貝兒子,無比驕傲,半點都沒有謙遜的意思。
田老爹&田耀宗:……
一個鄉下臭小子,卻被夸成了一朵花。
真當穿上龍袍就是太子了?
偏偏,心里的話不能說出來,父子倆還要違心的附和、吹捧!
“對!小寶一定特別有出息!”
“小寶還會武功啊?也是,他爹就練過武——”
田老爹終于把話題扯到了何家。
但左右看看,總覺得當街說這些不太好,田老爹就拼命給何田氏使眼色。
何田氏這才仿佛意識到,自己見到親爹后,只顧著“高興”,竟忘了把人請進家門。
“爹,小弟,走,咱們進去說話!”
何田氏招呼了一聲,像個孝順的女兒、友愛的大姐,領著田家父子進了平梁王府。
“哎哎,好啊,總算到家了!”
田老爹終于跨進了王府的大門,一顆心啊,總算放下了一半。
為何是一半?
因為休書這個問題不解決,另一半就徹底放不下來啊。
“大妞,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進了花廳,被迎到了上首,田老爹組織了一下措辭,便開始有技巧的將他用婚書換休書的事兒說了出來。
當然,田老爹肯定不會說,他做這些是為了自己、為了田家。
只見他故作憤然的開口,“……來到京城后,我就打聽你和孩子的下落。結果沒找到你,卻聽說了何二牛的事兒!”
“何二牛這個混蛋,他沒死!他改了名字,叫什么國忠!我呸,他算哪門子的‘忠’?”
“大妞,你不知道哇,他居然早早就娶了別的女人,是他上司的閨女,靠著老丈人,他這才有機會跟著圣人征戰四方……”
田老爹一邊編故事,一邊唾罵拋妻棄子的渣男何二牛。
在他口中,他就是個心疼女兒,卻又有骨氣的好父親。
雖然何二牛成了平南侯,但他背棄妻兒,他就是不值得留戀的混蛋。
“……我做主,讓他寫了休書。我們田家的閨女,可不要這種貪慕虛榮、背信棄義的無恥之徒!”
說到這里,田老爹語氣弱了許多,小心翼翼的看著何田氏,“大妞,你、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何田氏眼睛一亮,哦吼!
親爹,干得漂亮啊!
何田氏回京前,就在琢磨,等他們母子回到京城,何二牛也打仗回來。
他們雙方總有見面的機會。
說來也巧,何田氏與天泰帝搭上關系后,并沒有跟何二牛,也就是現在的何國忠見過面。
因為何國忠雖然也是天泰帝的心腹,但一直在另一條戰線打仗。
天泰帝去京城開辟新朝,何田氏又跑去跟其他將領搭伴兒,何國忠呢,又去了西南。
這都快兩年了,同為天泰帝麾下的人,何田氏和何國忠卻始終沒有碰面。
何田氏知道何國忠就是何二牛,何國忠卻不知道“平梁王”是他曾經的糟糠妻。
但何田氏心里清楚,他們夫妻早晚有見面的時候。
何田氏沒有主動去認親,卻也沒有刻意回避。
當初跟天泰帝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也提到自己的丈夫去修河堤,卻沒了音訊。
只是修河堤的百姓太多了,姓何的也不止一個兩個,天泰帝并沒有往何國忠身上去想。
或許,在天泰帝的潛意識里,似何田氏這種天生神力的女人,尋常男人根本就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