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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0喻主社就不慌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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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樂沒有答應中部分社,但也沒拒絕。

  他只道:“孤要再想一想。”

  中年文士心中狐疑。

  在他看來,翟樂答應跟沈棠聯盟就是一步臭棋,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主君都會選擇作壁上觀,等競爭對手兩敗俱傷再出來撿漏。說不定還能莊家通吃,成為最后的贏家。

  翟樂沒這么干,他拉著曲國干賠本生意。

  一步棋臭就罷了,及時補救還有得賺。

  自己都遞上來“后悔藥”了,翟笑芳居然還說要“再想一想”?不是,這事兒還有什么好想的?一旦中部大陸失守淪陷,翟笑芳的東南大陸也會成為沈幼梨的囊中物啊。

  屆時,他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更別談如今的地位權力。

  中年文士內心再怎么著急上火,也曉得逼得越緊越適得其反,只得勉強答應下來。

  他給翟樂三天考慮時間。

  語重心長道:“翟國主可要慎重啊。”

  翟樂:“自然。”

  他能不慎重嗎???

  翟樂頗為頭疼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整個人透著難以遮掩的疲憊。中年文士都能一眼看出來的問題,曲國文武眾臣豈會看不出?從結盟開始,翟樂就面臨極大的反對壓力。

  隨著時間推移,這種壓力越來越大。

  一部分心腹都開始心生怨懟。

  他們不理解,不明白!

  翟笑芳趟這趟渾水的意義在哪里?

  “……歸龍,你說她說的是真的嗎?”

  作為駕馭戰馬的將軍,翟樂能清晰感覺到曲國這匹戰馬越來越抗拒他,甚至連民間也議論紛紛,質疑他開始昏庸,暴露出無能的本質。質疑聲多了,翟樂也忍不住動搖。

  所謂限期內不統一就滅世,是真是假?

  喻海:“不知,這事沒法證實真假。”

  因為沒辦法證實真偽,所以翟樂連解釋都無法解釋。他曾試探著將理由告知心腹,可所有人都無法相信。他們能無條件相信翟樂,卻無法無條件相信翟樂相信的沈棠,甚至連沈棠本人也無法肯定真假——一手消息是云達傳出來的,而云達是沈幼梨的敵人。

  誰能保證這不是云達臨終前的惡意玩笑?

  誰能保證沈幼梨沒有被騙得團團轉?

  太荒誕了!

  因為一個二三手消息就拉上曲國萬千將士性命豪賭的翟樂,難道不昏庸無知?打仗消耗的不只是錢糧國運,還有兵將性命!翟樂能靠著勵精圖治賺回損失的錢糧國運,那投身這場荒誕戰爭而喪命的人呢?人命只有一條!

  翟樂喃喃:“我最近睡不太好。”

  “御醫怎么說?”

  “憂思多慮,是心病。”這種狀態只在堂兄新喪那幾月有過,他整宿整宿睡不著,一閉眼就陷入混沌噩夢,“我夢到自己置身大帳,所有人都木著臉看我,伯父、父親、岳丈、幾個族叔族弟……還有幾個小時候一塊兒長大的……曾背著我爬出死人堆的弟兄……他們不說話,但我卻知道他們想問什么。為什么非得打這一仗?非打不可嗎?”

  他們的兄弟兒子本可以活著。

  若為曲國存亡而戰死,那是無上榮光。

  但為一場本可以不打的戰爭而死呢?

  價值何在?

  意義又何在?

  “……再多解釋,在他們身上喪服面前都顯得蒼白。”殺人如麻的武將頭一次感受到人命累加的分量,沉重到他都有些難以承受。

  夢中人對他一頓毒打都好過無聲凝望。

  喻海想到開戰以來大小兵將的傷亡,張了張嘴,有心寬慰卻知翟樂需要的不是它。

  “就算中部分社這幫人不來游說,照這個情形下去,我遲早也會……”翟樂最終還是沒將剩下的話說出口,似乎說出來就會失去什么。他目光放遠,喃喃自語道,“年少的我,大概想不到自己未來會是這副模樣……”

  哪里還有半點少年胸中豪氣?

  像個為生活奔波到情緒麻木的中年老漢。

  喻海瞧著他的臉:“倒也不至于。”

  翟樂才三十來歲就自嘲是中年老漢,這讓其他年紀更大的人怎么自嘲?該入棺材?

  空氣又陷入長久的沉默。

  翟樂嘆息:“寫一封信給沈幼梨吧。”

  中年文士那翻恐嚇,他只聽進去一半。

  說什么亡國之主難得善終?呵,魯國公吳賢表示自己活得好好的,翟樂也不怕死。

  他最在意的還是堂兄留下的曲國。

  ……滅世為真,不限期統一曲國照樣保不住。若是假的,他尚有一絲希望能保本。

  喻海正要轉身準備筆墨紙硯,便聽外頭傳來一道熟悉女聲:“有什么話當面說。”

  翟樂一下子就認出聲音的主人。

  他笑容玩味道:“幼梨來的真是時候。”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中部分社試圖跟東南分社聯手的時候過來。要說她只是湊巧路過,打死翟樂都不相信。對方就是沖這件事情來的,不是在他身邊安插眼線,便是在中部分社高層插了眼線,否則做不到如此及時。

  沈幼梨只是趕來阻攔他的?

  以他對沈幼梨的了解,怕不會這么簡單。

  翟樂臉上笑容噙了些許冷意。

  沈·化身烏有·棠直接翻窗進來,連日風塵仆仆讓她看著蔫兒吧唧,衣裳都要皺成梅菜干了。她一進來就直奔桌上的茶水,拿起水壺直接往嘴里送了一大口,終于解渴。

  “說罷,想說什么。”

  沈棠一屁股往桌案一坐。

  翟樂見狀,嘴角微抽,屋內肅殺氛圍根本維持不住:“中部分社開了不錯籌碼。”

  沈棠用手背抹去嘴角濕潤:“所以?”

  翟樂道:“利益動人心。”

  沈棠:“一旦滅世……”

  “你怎么能保證是真的?”

  “笑芳不也賭不起它是假的?我光棍一條,死了一了百了。你能這么灑脫?”沈棠將茶盞往桌上一放,眸底噙著譏嘲,用那名中年文士的話堵回去,她道,“即便不是為自己、為曲國,哪怕是為妻兒老小族人,為曲國先王翟悅文留下的基業,也請三思!”

  被康國吞并,曲國山河生靈尚在。

  但滅世是真的,翟樂連這都保不住!

  聽到中年文士那番話從沈棠口中說出,別說翟樂,就連喻海也有些坐不住,暗中有兩道氣息直接鎖定了沈棠。她儀態從容閑適,問:“笑芳是擔心那名文士是我的人?”

  翟樂抿唇不語,桃花眼染著殺意。

  沈棠撫掌,哈哈大笑。

  她道:“笑芳不要將我想得這般可怕。”

  翟樂輕聲道:“你讓我感覺陌生。”

  沈棠反唇相譏:“笑芳就赤子如昔?”

  眼睛再清澈愚蠢的大學生,入了社會也要染上班味的,更何況她都0076多少年了?

  “你我相識多年,情分尚在,我也做不出背叛自己。”翟樂垂下眼瞼,那雙多情風流的桃花眼失了往日光彩,他避開沈棠直視,緩和語氣繼續道,“即便最后還是被中部分社說動,我也不會幫它對付你,至多袖手旁觀。”

  跟“洛水盟誓”相比,也算是仁至義盡。

  沈棠根本不相信翟樂這番屁話。

  國君三分醉,演到人流淚,一國之君就跟海王海后一樣!是個啥尿性,她自己不清楚?沈幼梨自己都不相信披著國君身份的她自己!

  翟樂這番話只是以退為進罷了。

  沈棠冷冷看著他。

  翟樂也收斂臉上柔和,面色冷硬。

  就在喻海以為這倆人大概率要撕破臉的時候,氣氛神奇緩和下來。沈幼梨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賭一把?翟笑芳,你敢不敢?”

  翟樂也道:“賭什么?”

  沈棠眸色漸暗,一步步逼近翟樂,鏗鏘有力道:“倘若滅世為假,待塵埃落定,君居東南稱王,兩家井水不犯河水。我沈幼梨有生之年,康國一兵一卒絕不入你曲國地界!”

  “是如今的曲國?”

  “是塵埃落定那一刻的曲國。”這期間怎么擴張領土,擴張了多少領土,她都認!

  喻海忍不住暗暗倒吸一口涼氣。

  這確實是一場潑天豪賭!

  沈幼梨可是文武雙修,還是個不受副作用限制的文武雙修,誰知道她壽元幾何?她的有生之年,可能是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

  翟樂問她:“你能做主?”

  潛臺詞是問沈棠能攔住她那群心腹?

  統一之路走了九十九步,只差一步就能圓滿,結果礙于誓言無法再進一步,阻礙的哪里是沈棠一人,還有無數想奮進的文武大臣的歷史評價。他想想也知道要鬧翻天的。

  沈棠斬釘截鐵:“康國,我能!”

  她這份果決灑脫讓翟樂神色微微黯然。

  沈棠話鋒跟著一轉:“但滅世為真,翟笑芳,我要你降,來當我康國的曲國公!”

  以翟樂骨子里寧死不降的脾氣,沈棠收拾完中部大陸,不出意外還是要跟他打一仗分勝負,整個過程可能還要拖個兩三年。既然要賭,那就賭個大的,她要翟樂直接降!

  翟樂:“確實是豪賭。”

  因利而散,因利而合。

  沈棠給出的“利”比中部分社更動人心。

  “我可不像中部分社那幫人那么閑,賭不賭,我現在就要答案。”沈棠舉手亮出掌心。

  翟樂怎么跟其他人交代,怎么面對日后青史評價,那是翟樂的事兒,跟她沒關系。

  步步緊逼的壓力讓翟樂眼皮跳動。

  “好!”

  他感受胸腔不斷跳動的鼓噪,桃花眼凝望著沈棠舉到眼前的掌心良久,擊掌成誓!

  二人掌心相擊,聲音繞梁。

  他眼尾泛紅,燦然笑道:“有何不敢!”

  直到沈棠離去,翟樂的右掌才慢慢平息顫抖,他調整亂了節奏的呼吸:“速速派人去王后王太女幾人身邊,查查看有無不妥……”

  喻海:“你懷疑她一開始打算……”

  “你覺得她做不出?”

  沈幼梨做不出,但沈國主絕對干得出。

  喻海:“……”

  他不合時宜想起沈棠身邊有個老熟人,聽說那對君臣在她十二歲那年就結緣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連祈元良這種黑心肝都能用得順手的主君,再純善能純善到哪里去?

  他道:“我派人去查查。”

  其實沒有查的必要。

  因為相關消息后腳就送到手中了。

  王太女狩獵途中發現樹上滴血,命人上樹查看,找到一張處理完整的猿猴皮。這玩意兒不可能是野獸干的,只能是有心人放的。

  翟樂沉默看著地上這張皮。

  女兒當年跟沈棠偶遇,誤以為她是猿猴。

  這事兒是誰干的,還用得著猜嗎?

  王后那邊倒是沒啥異動。

  翟樂一語不發,讓人將這皮拿去燒掉。

  “現在的她真叫人陌生。”

  喻海道:“也可能你從未真正懂她。”

  翟樂:“……”

  歸龍哪里都好,就是這嘴巴淬了毒,讓人懷疑喻海不小心舔一口會將他自己毒死。

  翟樂讓喻海回絕了中部分社。

  無功而返的中部分社使者暴跳如雷。

  “翟笑芳是不是腦子有病?究竟怎么想的?”幾人險些一口老血吐出來,怎么也想不通穩操勝券的談判怎么會失敗?翟樂明顯被說動了啊?想不通,腦袋想掉了都想不通!

  是的,物理意義上腦袋想掉了。

  回程路上途徑峽谷就是他們葬身之地。

  沈棠顧不上滿地狼藉,忍著胸腹躁動洶涌的武氣沖擊,在河邊蹲下清洗雙手血漬。

  “主上,給。”

  一側的檀渟遞上帕子給她擦手。

  這幫孫子里面也有高手,實力不弱,她作為化身出手受限制,不可能拼了命玩兒,要不是檀渟暗中幫忙下了點兒料,她估計更狼狽。忍下喉頭腥甜:“此行辛苦你了。”

  檀渟直起身:“主上下一步如何?”

  “東南這邊暫時安定,東北那邊不成氣候……”沈棠掌心涌出一股武氣將帕子焚燒殆盡,她眸光狠厲道,“我看中部這次怎么逃!”

  閻王要人三更死,二更就要洗脖子!

  檀渟遙望中部方向:“好!”

  使者被截殺一事,喻海隔天就收到了,心知肚明這是沈棠的“挑撥離間”,徹底斷了中部分社跟東南分社短時間合作的可能性。

  同時也確定沈棠在中部分社高層確實安插了人,此人大概率混在使團之中。若無此人里應外合,作為化身的她很難做得如此干凈。

  “這場豪賭,要輸啊……”翟笑芳遠沒這位心狠手辣,喻海下了地窖,看著厚重冰磚雕砌而成的冰棺嘆氣,“……糟心的翟笑芳,你答應這么快,浪費我一張好牌……”

  明天掃墓去,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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