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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0廣積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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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你休——咕嚕咕嚕咕嚕——”

  男人狠話沒放完,被迫嗆了好幾口溪水。

  就在他以為這次必死無疑的時候,一股力道扯著他發髻,將他從水中撈出。他狼狽咳嗽,貪婪呼吸寶貴空氣。下一息,兩根手指精準掐住他的脖頸:“最后一次機會!”

  男人被迫對上那雙滿含死寂的眼睛。

  平靜無波瀾,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男人牙根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感受手指不斷收縮的力道以及逼近的死亡氣息,他終于崩潰大喊:“我說——我說、我說就是!”

  沈棠拍著他濕漉漉的臉:“這就對了。”

  說完沖自己人使眼色,距離最近的游俠會意,不多會兒就從男人交代的地點挖出了被藏匿起來的信物。說是信物,其實就是官憑。

  官員走馬上任的憑證。

  她把玩著信物,露出滿意淺笑。

  “不錯,這東西是真的。”

  “東西你也拿到了,我是不是可……”他只能將生存希望寄托于這群悍匪的良心。

  卻不想想都是悍匪了,焉有良心?

  “愣著做什么?拖遠一些殺了。”

  男人眼中希冀徹底湮滅,緊隨而來的是滔天憤怒,叱罵:“賊子,說話不算話!”

  “賊的話也能信?”

  抬手一記禁言奪聲,世界清凈。

  男人再怎么掙扎還是抵不過一左一右兩個青壯游俠,宛若一頭待宰的豬被拖走。沒多一會兒,汩汩鮮紅從上游往下流淌。沈棠將官憑往懷中一塞,翻身跨上騾子的騾背。

  “東西到手,咱們去上任!”

  遍地橫尸被處理干凈,只剩地上血跡無聲訴說前不久發生的血案。沈棠振臂一呼,一眾游俠紛紛響應。沈棠逼問官憑下落的時候,這些人已經將護衛們的衣裳都扒下來。

  夏侯御和顧德對視一眼。

  皆從彼此眼中看到幾分復雜。

  前幾日,他們還在商議怎么扎根。

  落草為寇,占山為王,這是成本最低的,但風險比較大,若本地官府脾氣硬,他們很容易被對方當做政績打掉;退而求其次,他們可以觀察一陣子,看看啟國境內局勢,瞅準了找個勢力依附,自由一定程度上會受限,好處就是環境安定,生活成本有保障,他們可以寄生這個勢力發展自身;第三個建議就是入伍,啟國境內動蕩不安,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機會啊!

  要是運氣好,還能謀一塊地方。

  孰料,主上將三個建議都否定了。

  你們倆的道德底線也太高了點……不是說夏侯御二人建議不好,事實上三條路都能走得通,問題在于沈棠沒這么多耐心慢慢來,好人干好事,壞人當然干壞事。

  沈棠不認為自己是好人。

  那就是壞人了。

  她冷笑:既然是壞人嘛,想要什么東西就不能循規蹈矩去掙,直接去搶就行。

  夏侯御不得不提醒沈棠。

  主上,吾等人手不足。

  兩三百個沒組織沒紀律的游俠,怎么去攻城掠地?啟國王庭還沒有完全崩潰,收拾他們輕輕松松。想真正扎根,至少要有民心基礎。不圖這些庶民幫自己,至少不背刺。

  否則,如何立足?

  你以為我是要你們去偷襲縣鎮?

  夏侯御不解:難道不是?

  不搶這個搶什么?

  沈棠笑著搖搖頭道:偷襲縣鎮,僅憑這么點兒人就是給人送人頭,我當然不會讓大家伙兒送死。我的意思是,咱們去打劫即將上任的。搶了他的官憑,咱們去頂替!

  截殺即將上任的官員。

  這可比直接攻打縣鎮更易操作。

  啟國這邊賣官鬻爵現象比較嚴重,沈棠他們只要蹲守上任地點比較偏遠的倒霉鬼就行了。游俠的消息門路靈通,三教九流都混,打聽到合適的目標不算難。沈棠從中挑選了一個倒霉鬼:就這個人吧,咱們去截殺他!

  夏侯御思忖:這人不大合適。

  上任地方沒什么屏障,無險可依。

  他指了指另一個倒霉鬼。

  倒霉鬼即將上任的地方還算不錯,若能瞞天過海將他身份取代,己方能省心不少。

  顧德卻看上另一個地盤。

  理由也有說服力。

  這塊地方交通較為便利,境內還有水路,在此扎根謀生,對己方而言是不小優勢。

  沈棠的理由跟二人都不一樣。

  她道:這人在啟國王都屢次三番犯事,買官出去上任是為了躲避風頭。為了謹慎起見,他到任之后會很低調,不會跟家中多聯系。他死了,短時間內沒有人會追查。

  其他幾個都是舉薦上位的,人脈和能力總會占一個,興許上任地點還有族中親眷、門生故吏接應,取代他們容易暴露。沈棠選擇的倒霉鬼不同,他是家族棄子,買官讓他去外地也是為了避險。從這一點分析,取代他去上任的可能性,比其他人大得多得多。

  三個倒霉鬼,各有各的優點。

  夏侯御和顧德最后還是選擇了沈棠。

  成事之后才能考慮其他。

  定下計劃,一行人便策劃了截殺這一路人馬的行動。男人上任只帶了百人親衛與一名愛妾,妻子兒女全都丟在王都。他們的警惕性倒是不錯,先一步發現了暗中的殺機。

  只可惜,實力不濟。

  “主上——發現個活口!”

  騾子還沒走兩步,一個下屬拖著一條人影過來,丟垃圾一樣將人丟在沈棠跟前。此人衣衫狼狽,蓬頭垢面,乍一看還以為是野人。仔細再看,身形分明是女子。沈棠想起來剛才截殺的時候,確實沒有看到男人身邊的愛妾。

  女子也看到親衛的衣裳披在了陌生面孔身上,眼熟的車馬都換了主人,俏臉煞白。哪里還不明白原來那一批人是遭了毒手?她心中膽寒,往后一仰,雙手撐著想要后退。

  夏侯御:“要殺了?”

  顧德:“還是殺了吧。”

  讓她活著將消息帶給外界,他們這兩三百號人就完犢子了。只是主上還沒有發話。

  女人驚恐道:“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也是無辜的,求你們不要殺!”

  沈棠:“無辜沒用。”

  有價值才有用。

  她正準備拔劍給女人一個痛快。

  女人顯然也知道沈棠萌生了殺意,而她絕無逃出生天的可能,心下一橫:“讓我活下來!只要你們答應不殺,我能幫你們的忙!否則,即便你們上任也會被戳穿身份!”

  沈棠勒緊韁繩,控制騾子停下步伐。

  居高臨下看著女人:“當真?”

  女人緊張到心臟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但仍強裝鎮定:“對!我能幫你們打掩護。”

  沈棠可不會輕易相信女人的話。

  想要她相信,女人就要拿出證據。

  看到沈棠的劍沒有落下,女人知道自己賭對了。她努力吞咽口水,緩解干燥冒火的喉嚨,努力讓自己聲音不打顫。隨著一一道來,沈棠才知道這里面居然還有隱藏劇情。

  她剛才殺的男人,不是官憑的原主人。

  “那他是誰?”

  女人:“是郎主的同窗。”

  不僅是同窗,還是結了深仇大恨的同窗。

  暫且用甲乙代替二人。

  官憑真正的主人是二世祖甲,此人貪花戀酒,活脫脫一個好色之徒。某一日,同窗乙看上一名逃難而來的女子。女子賣身葬父,乙看中她的容貌,出錢想要將人買下。只是沒想到讓人回去取錢的功夫,被二世祖捷足先登買下來。不僅如此,還出言羞辱乙。

  同窗乙本就懷恨在心,現在積怨更深。

  二世祖犯了事兒,家中父兄失望,給他買了個小官,打發他去外邊避避風頭。行至半路被同窗乙埋伏,悄無聲息就被對方替代。同窗乙了解二世祖,早準備好應對之策。

  孰料,路上又冒出一只黃雀。

  女人對兩個男人都沒什么好感,第一個二世祖強買強賣,家中正妻性格彪悍,她入門第一天就給她下馬威,又打又罵還拿她短命的爹說事兒,讓她一年半流產了三次。第二個也是看中她的顏色罷了,但不知怎的,對方開口指責她水性楊花,說她一女二賣。

  明明她什么都沒有做。

  胳膊擰不過大腿,她只想活著罷了。

  本以為委身對方就能活下去,誰料他也是個短命的,慘死悍匪手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不想死就只能想辦法討好這些悍匪。

  沈棠眸光投向夏侯御二人。

  “你們怎么看?”

  夏侯御搖頭:“她沒撒謊。”

  “既然如此,留著吧。”

  因為祈元良不在,沈棠也無法將自己偽裝成男人模樣,便讓身形、氣質、年齡都比較貼近二世祖甲的夏侯御代勞。女人給二世祖甲當了一年多小妾,對此人算比較了解。

  危機暫時解除,女人暗中長舒一口氣。

  夏侯御不解:“主上為何不殺此人?”

  女人確實沒撒謊,但也沒有完全說實話。

  作為一個庶民出身的小妾,她能提供的幫助非常有限,頂多告訴他們原主的習慣以及人際關系。這一部分,夏侯御等人也派人去打聽了,不說瞞天過海,也能糊弄一時。

  留不留女人,意義不大。

  沈棠道:“大概是因為緣分。”

  夏侯御不解:“緣分?”

  沈棠笑道:“她的經歷聽著挺像《紅樓夢》和《西游記》的融合體,身世確實挺可憐的。殺她不影響大局,不殺她也不影響……留她一命又何妨?只要她不找死就行。”

  “可殺可不殺,我一般選擇不殺。”

  夏侯御:“……”

  若是記得沒錯,主上這一路殺過來,手上人命最多吧?沈棠被他看得不爽快,嘀咕地道:“唉,我這不還缺了一頂假發嗎?你跟有容,哪個會做?市面上的假發不行。”

  女人那一頭秀發就不錯。

  發質黑得發亮,又長又直又濃密。

  勻出一些給自己,剛剛好。

  被她降服的那些游俠,頭發不是干枯毛躁就是發量告急,沈棠看不上。唯二能看上眼的,夏侯御和顧德還說什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讓他們將頭發給自己,他們也不肯!

  夏侯御:“……”

  此地離上任目的地還有三日水路。

  三天功夫,夠女人織好一頂漂亮假發。

  沈棠將心神從子虛視角抽離。

  營帳內,她摸摸頭頂茂密的黑發,低聲感慨道:“咱當年怎么沒想到這個辦法呢?唉,要是能這么干,不知能少走多少彎路……”

  子虛這邊的地盤可比烏有好太多。

  雖說地盤不大,但勝在不用被人剝削。

  是的,被剝削。

  剝削烏有的人還是崔氏族長,崔止。

  一說起這個事兒,沈棠就忿火中燒!

  從來只有自己剝削旁人的份兒,什么時候輪到其他人剝削自己?真以為她還是當年在河尹,周邊鄰居都不好惹的沈幼梨?可偏偏,烏有治下地區,不少農田都屬于崔氏!

  開墾荒田需要人。

  種地也需要人。

  崔氏不肯配合的話,治下幾乎停擺。

  “崔二郎?”

  崔麋露出輕笑,似乎不知道一點兒內情:“數日不見,沈姐姐,近來可還安好?”

  “挺好,準備撂挑子了。”

  崔麋詫異:“沈姐姐不是才上任?”

  “上什么上?你不妨回去問問你那個好爹,問問他要跟佃戶收租幾成!”崔氏這種世家要是在康國地盤,早被自己殺得祖宗十八代只剩腳脖子了,“以往不都是一成?”

  她來上任,立馬漲租了。

  治下庶民一看就知道崔氏要整她。

  崔麋面上毫無詫色。

  “沈姐姐是為這事兒生氣?”

  沈·烏有·棠反問:“不然呢?還能因為什么事情?既然你爹誠心逼我走,也行,我正好去問問崔女君,一塊兒上路有個伴兒!”

  崔麋上前阻攔:“沈姐姐怕是誤會了。”

  “誤會,能有什么誤會?”

  “這事兒真不是父親的本意。”

  “不是他的本意?”

  崔麋:“王庭的意思。”

  王庭這邊缺糧了,臣子提議加重賦稅。

  戚國這邊的稅跟其他地區不同,王庭會根據一年收成確定一個均值,境內郡縣根據這個均值繳稅,各地均等。此舉能保證國庫利益,但存在弊端——各地區耕種面積和產量都不同,戚國境內有豐沃之地,也有貧瘠之地。例如烏有這塊地方,山多水多田少,人均產量遠低于王庭給出的均值目標線。其實一開始還沒這么嚴重,但隨著年輕人不堪重負跑去其他地方,人口流失加劇,壓力就越來越重。

  此地拖欠王庭三年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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