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文學)
阿青覺得自己已經蛻變了。
就在她和石青君聊過之后,身心都產生了升華,所以在時空解禁后,阿青就沒有再看一眼臺下和姑娘們膩在一起的石青君,而是專心演自己的舞曲。
讓她有些失望的是……
當她重新開始演舞不久,身上那道滾燙炙熱、讓她面頰緋紅的視線……緩緩的消失了。
公子……
沒有再繼續看她。
意識到這一點的阿青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里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女人,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
她以為自己想被看著,可當真的被看著就會羞的抬不起頭。
她以為自己不想要被看著,可當那視線真的緩緩消失,她卻又有不舍……
好在,她隱隱可以察覺到云淺始終在關注她,所以這也算是難得的安慰。
石青君?
真不熟了。
將舞曲收尾之后,阿青簡簡單單的屈身行禮,隨后轉身下臺,將舞臺交給花月樓其他的姑娘們……而在后臺,她迎來了名為‘阿青’的時代。
毫無疑問的,此時的后臺簡直一片嘈雜,她一曲劍舞不知道俘獲了多少女子的心,其中包括那位撫琴的、和秦嶺是本家的秦姑娘。
秦姑娘連接下來有她琴曲的事情都推掉了,就為了提前站在阿青身邊,好保證慶功宴的時候能夠和阿青坐在一起。
“青姐姐,恭喜姐姐的演出……完美落幕!”
黃丫頭坐在輪椅上,笑吟吟的過來,牽住阿青的衣角,面上是說不出的自豪和迷戀。
就好像剛剛完美演出的不是阿青,而是她。
“不算完美……還是出了岔子的。”阿青被一群女人圍著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不適,只是下臺后的勞累有幾分喘息。
她語氣一頓,隨后說道:“我去換身衣裳。”
說著,阿青就進去了一個小房間,隨后將其反鎖,將一眾女流氓關在外面,讓這些沉迷阿青美色,想要趁著她累得氣喘吁吁時扶著她看看能不能占點便宜的女人們……好一陣失落。
銀光一閃。
阿青的身影從房間中消失。
離開了。
她不擅長與這么多女子交談,打算冷靜一會兒。
對她而言,今日的演出就好像是一個分水嶺,是她真的要融入花月樓的門檻……跨過這一道門檻后,名為阿青的半妖就會迎來新的生活。
有許多事情……她需要仔細的、好好想清楚。
此時,將是夜盡天明,可整個北桑城依舊被黑暗籠罩……但是即便是這樣,此處依舊是彩燈沖天,熱鬧非凡。
北桑城是這樣的,因為煙花之地眾多,所以哪怕是深夜也十分熱鬧,一整天的喧囂都停不下來。
天上下著小雨,阿青戴著面紗遮住面容,撐著一把傘站在城中青梧桐下歇息,她聽著那雨水落在長青葉上沙沙的響聲,看著即便是深夜卻依舊急匆匆來往的姑娘。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打扮很怪,頭戴青綠斗笠,斗笠上還有一層輕紗,一頭青絲盡數裹在寬大披風中,白色絨絨將她自己包裹了一圈。
遠處的湖面,她可以看見正舉辦宴會的那艘大船。
忽然想要離開畫舫來城內走走……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阿青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意難平……是屬于女子的心思發酵后,需要散步平復心情。
呆在船上,總會覺得……還是會有些在意石青君和公子,不能真的平靜下來。
“……”阿青認真觀察著北桑城的一切。
以后,她不僅僅是生活在花月樓,也是即將在北桑城定居。
今日之后,她的家就不再是圣山,而是北桑城……所以阿青當然要好好觀察一下這個城鎮。
“公子……以往是住在……那一片?”阿青看向遠處,視線穿過黑暗煙雨,最后停在了一個空蕩蕩的小院。
她笑了笑。
她調查過,徐長安住處一條街都是屬于祝平娘的私人財產……等她偶爾準備從花月樓離開,去外面住幾天的時候,希望能夠做一次公子和云姑娘的鄰居。
哪怕……徐長安和云淺已經不住在這里了,可那也算是個念想。
“真是的……我在想些什么啊。”阿青面紗浮動,為了自己的沒出息而笑出了聲音。
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在這個深夜有些奇怪,的確阿青這一幅打扮本來應該很惹眼,但是姑娘們來來往往過去了幾個,沒有一個人多看了她一眼,也沒有上來說話的,腳踩積水來去匆匆,像是每個人都極其忙碌。
她們是忙還是對其他的東西不在意,阿青站在這想了許久,覺得該是后者。
“原來是紅倌人。”
賣藝的是清倌人。
賣身的是紅倌人。
北桑城的女子很多,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祝平娘的庇護的,所以……和賣藝不賣身的姑娘不同,有清倌人,自然就有紅倌人。
依靠著自己吃飯,不偷不搶,阿青看著深夜過往來去的女子們,心想這沒有什么好丟人的。
因為阿青可以看見這些紅倌人眼里沒有絲毫的苦痛,有的只有對于工作乏味的困乏,三兩結伴時,也有微笑。
覺得工作乏味,和覺得在這里安定的生活很好,也不沖突。
或者說,這才是生活,是最普通、最平凡,也是她以往從未想過的生活。
阿青忽然的,想要找一個紅倌人聊聊天。
這些女子有些已經有了足夠贖身的銀錢,明明可以離開青樓過上富足的生活,卻依舊愿意和店里噼賬,這某種意義上的自甘墮落,是為什么?
神情一滯。
阿青想問的其實不是這些。
而是,教主娘娘定居這里,這種墮落、墜落……又是為什么?
就在阿青發著呆,忽的有急匆匆的步子踩著水過來,停在她面前。
“這位姐姐,這是怎么了?怎得一個人在這樹下站著?”
這少女的聲音不算好聽,有一些沙啞,可見這北桑城的姑娘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花月樓女子那樣甜美的嗓子。
阿青抬頭,發現是一個和黃丫頭差不多大小的少女,一身花花綠綠的服裝,面上抹著胭脂,手上拎著食盒。
那裝很艷,甚至有些俗媚,可阿青覺得她是很清秀的姑娘。
她是第一個來找自己搭話的人。
“好妹妹。”阿青眨了眨眼,這也是青樓姑娘們的日常稱呼。
“可當不了姐姐的好妹妹。”少女看著阿青身上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料子,笑著搖搖頭,面露關心的問道:“姐姐這是怎么了,今個天冷,一會兒若是再起了初陽,那滋味……您別凍壞了身子。”
花月樓里青樓眾多,很明顯,阿青身上的衣料放在少女的勾欄里,最頂尖的花魁也不一定穿的起。
“乏了,一個人出來走走。”阿青說道。
“乏了?出來走走?”少女眨眨眼,有些懵,隨后眨了眨眼,迷湖的說道:“這、這樣啊……”
是她想多了。
原來,北桑城上層的姑娘們都是這樣閑得慌的?
她們這些紅倌人可沒有時間閑的發慌到出來淋雨……所以,她看到阿青一個人發呆,還以為她是遇到了困難、亦或者是有什么煩心事,這才上來提醒。
不想,對方居然只是閑的沒事情干。
少女頓時懵了,不久后回過神來:“那……就不打擾姐姐了。”
既然阿青沒什么事情,她就不打擾了。
“別急。”
少女即將轉身離開的時候,阿青輕輕牽住少女的手,讓少女整個人一愣,不解的抬起頭。
“姐姐?”
“有事情想和你聊聊。”
阿青牽著少女的手沒有松開,實話說,少女的手和花月樓姑娘們的柔軟嬌嫩不同,甚至有幾分粗糙,估計做這行之前不是書香門第,只是個會干農活的孩子。
“和……和我聊聊?”少女懵了,她用力的想要甩開阿青的手。
和她不一樣,阿青一看就是清倌人,所以……少女不想要讓自己的手弄臟了這個語氣輕柔姑娘的手指,可是阿青看起來軟軟的,力氣居然比她還要大,少女一時間都沒有甩的開。
抬起頭,少女就看見了阿青面紗上方那清澈,且好似泛著一抹綠光的眼睛。
……欸?
是新的彩童?
真好看。
她呆滯后,才回過神來:“姐姐,您有什么想問的,問就是了。”
“不著急?”阿青看著少女手上拎著的一個食盒。
“不著急,這食盒……嗯,店里有個妮子今日才梳櫳,不過給她梳櫳的是一個性情急躁的姐姐,人不錯但是不知道輕重,不知道妮子能不能適應……”
少女嘴角帶著一抹笑容,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她,送些點心,算是個安慰。”
“……啊……哦。”阿青愣了一下,這才聽明白。
梳櫳,是說紅倌人第一次接客。
不過,也有女子的?
阿青眨眨眼,隨后咳了一聲:“妹妹不急就好。”
“姐姐想問什么?”
“其實沒什么想問的。”阿青只是正處在迷茫期,隨意找個人聊聊天,緩緩之前緊張的心情。
無論是被徐長安和云淺看舞,還是遇見石青君……都讓她心情緊張,而接下來,她準備去給祝平娘請安,也是能夠遇見徐長安的……所以,想要將狀態調整的好一些。
阿青看著少女手中拎著的食盒,有些意外。
“這是……金風樓的點心吧,你倒是大方。”
阿青還記得黃丫頭說過金風樓的東西很貴,偶爾買幾次都能夠肉疼的好幾天,不想在這里見到了紅倌人拿著金風樓的點心去探望別的女子。
“銀子就是用來花的。”少女輕笑:“那丫頭可饞了。”
阿青看著她,覺得這個孩子很奇怪。
她不是清倌人,來錢不是那么容易,該是不富裕的,這小小的食盒只怕花費了她不少的積蓄,如果為了她的未來,總歸不能花費這樣大手大腳的?
因為疑惑,所以阿青便問了。
“妹妹的銀子不存著?金風樓的東西很貴的。”
“嗯?”少女聞言一愣,接著看著阿青眨了眨眼,隨后眉毛彎了彎,她瞇著眼睛:“姐姐,果然是內城的姑娘吧……難道,是花月樓里的姐姐?”
如果是花月樓的姑娘,那她可就算是見著‘偶像’了。
要知道,在萬枝樓做到花魁的柳青蘿,放在花月樓里都是最普通的女子。
北桑城做這一行的女子們,誰會不憧憬花月樓?
“我……的確是內城的。”阿青有些無奈于少女炙熱的視線,她指了指東邊的方向,說道:“這邊,的確是很少來。”
“怪不得。”少女換了一只手撐傘,隨后道:“姐姐,我們這些混紅的丫頭和貴姐姐們不一樣,沒人想著存銀子出去呢,那句話怎么說……”
少女俯下身子,布料沒那么好的袖子劃過阿青撐著傘的手,笑著道:“姑姑教過,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阿青嗅著她身上那濃濃的麝香氣息,愣了好一會兒。
“嗯,就是及時行樂,不用去想后面的事情,也不用去想未來的事情……有喜歡的客人就接,有喜歡的點心就買,有喜歡的姐妹就要大膽些。”普通的少女說出了一個讓阿青認為錯誤的觀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在當下就好了。”
少女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那丫頭一直說想要嘗嘗金風樓的點心,今日她才梳櫳……我就買給她嘗嘗,哼……以后的丫頭該是永遠都忘不掉今天啦。”
“……這樣啊。”阿青沉默了。
她是半妖。
一路走來進來,每一個算計都是做到細致、細致、細致到不能再細致。
曾經的她過一天,甚至需要考慮未來一年、十年、百年的影響。
少女這種‘及時行樂’、‘走一步看一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態……在她看來很不可理喻,是對自己的不負責,是應該鄙夷的。
可阿青如今覺得,這樣也很不錯。
與一個青樓的姑娘談未來……這才是應該被鄙夷的。
阿青不需要想魔門教主娘娘墮落成為青樓姑娘……以及她理想變化成為侍女有什么原因,更不需要糾結。
想做,就去做了。
天底下沒有比這更重要的理由。
如此簡單的道理……卻要這樣的少女教給她。
“……”阿青掩面,輕輕笑著。
在這一刻,名為阿青的姑娘才算是從高天之上徹底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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