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著夜雨的風帶著些許岸邊獨特水汽掠過面前女子的衣裙,緩緩落在李知白的面上。
“知白,我的樣貌可算是好看的?”
李知白聽見面前的人這樣問,忽然想起了一見面時掌門對她的夸贊。
原來,掌門也是個女子。
李知白在恍忽間,驀得意識到了這件事。
自己應該驚詫嗎。
也許不。
李知白在心里告訴自己,當她在青樓中發現掌門在與小姑娘打牌后,就應當沒有什么值得她驚詫的。
真是奇怪。
掌門的話題是怎么從天下長安這般嚴肅的事情中忽然跳到女兒家樣貌的。
李知白又覺得,所謂的長生也好、長安也罷,在掌門心里都是不重要的,談論它們和談論女子樣貌沒什么分別。
是自己這個丹主沒出息,跟不上掌門的思路。
不應當吃驚。
要冷靜。
李知白心想若是在往日,她能夠和云淺、長安、溫梨和桐君的女兒辦一場家宴就是極為難得的事情了。
聽見桐君在背后對著她說那種不檢點的話,更是罕見中的罕見。
讓她出行穿這般好看的裙裳,也是極為難得的事情。
可如今整體看過去,與掌門的這些事比起來,她李知白來逛青樓、穿裙裳反而是最不值得說道的。
所以,就算接下來出再大的事情,她都能夠接受吧。
李知白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隨后對上石青君的視線。
“掌門,非是知白不知禮。”李知白說道。
可不是誰都能肆意評價掌門的長相的,這是大不敬。
“嗯。”
石青君依舊上下打量著李知白的一切,似乎是想要看明白這個圣人之師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身材很好?
可這種事,應當是無法用來標注女子的價值的。
李知白的身材真的很好。
平日里都隱藏在寬大道袍中,如今換上裙裳,便足夠惹眼。
得到了掌門的允許,李知白笑了笑。
“您自然是好看的人。”她認真的說道:“我從未見過,似是您這般的女子。”
石青君就是她所認為的、最為完美的女人沒有之一。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這樣。
李知白說這些話的時候十分平靜,來自內心的想法讓她沒有一絲不自在。
“我是好看的人。”石青君聽過太多的贊美,盡管沒有習慣被人夸贊美貌,但在李知白不加掩飾,純粹的陳述中,她便知曉自己的確算是好看的女人。
所以,徐長安的因緣,該是能夠落到她頭上的。
石青君在意因緣,并非是要接近徐長安。
更多的其實是因為云淺。
大概只有通過徐長安,才能接觸那個女子,所以石青君才在想自己的樣貌是不是合格的。
石青君也有想過她為何如此的在意云淺?云淺分明就沒有表現出什么神秘來,她只是她夫君的陪襯。
可當徐長安和云淺在一起的時候,她的目光更多的就是落在云淺的身上。
在徐長安和云淺出行的時候,她偶爾會瞧上兩眼。
當徐長安和云淺趁夜泛舟時,她路過,瞧著那姑娘依在夫君懷中小憩,目光也是在姑娘酣睡的側顏上。
石青君不甚明白。
可她能 感覺到,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驅使她多多關注、多多在意云淺。
于是她就去做了。
許多時候,對于她這樣身居乾坤的女人來說,做事情已經不需要太多的邏輯。
既然她會潛意識產生這種想法,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即使她暫時找不出理由,卻也不妨礙她想要更加接近云淺、去探知這個能夠將徐長安整個吃掉的姑娘是有著什么特質在牽引自己?
想到這兒,石青君將視線放在面前的李知白身上。
所以,她才覺得這個丹主是個厲害的人。
李知白和云淺的關系,其實是很好的。
她又是徐長安的先生,和云淺也足夠親近就已經領先了眾人太多。
作為曾經大爭之世中脫穎而出的石青君此時在想一件事。
天道常在,此消彼長。
如今的世道,長安盛一分,長生就弱一分。
當目標從長生變成長安,她這樣舊時代的人不改變就要退場,那么在當今這個時代,誰會是被選中的人?
首先排除徐長安,他本身就不在能夠討論的范圍。
會是李知白嗎。
石青君注視著李知白精致的眼睛,在腦海中過了一下李知白的過往,旋即搖搖頭。
感覺不太像。
李知白的年齡有些大了。
李知白:“?”
她眼睜睜的看著掌門盯著自己看,然后搖了頭?
李知白皺眉。
她是做錯了什么嗎。
石青君沒有注意到李知白不自在的表情,在想自己那個學生。
桐君?
雖然祝平娘的平是古今皆平的平,可還是差了些。
微微愣了一下。
石青君忽然想起了溫梨。
她怎么差點將這個姑娘給忘了。
是了,溫梨所求的正是長安。
也足夠年輕。
而且還在她所不知的時候就修復了神魂上的缺陷,未來可以說是前途無量。
最重要的是,她們這些老姑娘,早就走出了自己的道,便不需要擔心。
不像是溫梨,正當青春。
少女,是需要好好培養的。
石青君準備找個機會親自指點溫梨。
“掌門,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李知白默默的問。
“沒什么。”石青君笑了笑,她重新拿起一側的酒盅,看著里面剩余的些許晶瑩,隨意的說:“只是重新入世,想的多了些。”
“入世”李知白身有體會。
其實,她和掌門一樣,以往并不是高高在上的。
她們又不是生來就有這般高的地位,怎么會對塵世一無所知?
實在是塵世變化太大,對于她們而言,也許只是簡單的閉關,塵世里就是一次天翻地覆所以讓她們再重新入世,四處就充斥陌生。
如果她還是以往的心態也無所謂,畢竟塵世變成什么樣子,哪個人做皇帝都和她沒有關系可既然現在她放低了姿態選擇入世,那就需要時間去適應。
唯一讓李知白覺得驚詫的,就是原來掌門這樣厲害的女子入世,也是需要適應的。
“這世道真的變了許多。”李知白有些感慨。
“是嗎?”石青君想了想,問:“如今的青州府君是誰?”
李知白聞言,眼睫顫了顫。
在這一刻,
李知白深深的感覺到所謂代溝的存在。
青州府君?
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個詞了。
李知白仔細在記憶中深挖,也就只記得她小時候曾經聽過府君的傳說。
只怕當今古籍中都找不到這個詞兒了吧。
李知白沉默了許久,這才平靜的說道:“掌門,天底下已經沒有青州府君了。”
“是嗎。”石青君點點頭,似是對于青州失去了府君這件事感覺到驚詫。
李知白對于石青君的反應,就只有無奈。
若是她入仙門后所知曉的沒錯,曾經統治、奴役青州的府君一脈就是被掌門給連根拔起的。
不過李知白也能理解。
你還能記得自己吃過多少次茶嗎?
記不住的。
掌門也是這樣。
在曾經的黑暗年代,無數舊時代的強者都在名為石青君的浪潮下被盡數吞沒,連一個浪花都掀不起。
青州府君只是其中一個。
虛假的青之君在真正的青君面前,不堪一擊。
掌門不知滅殺、埋葬了多少黑暗時代的殘渣,又怎么會每個人都記住。
“如今的塵世并非是一體的。”李知白語氣頓了一下,簡單和石青君解釋了當今的情況。
青州被分成了無數快,大大小小的勢力割據。諸侯會盟,小國隨著大國征戰,分分合合的不知多少年。
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曾經她們所了解的規矩、禮儀早就改頭換面,讓人認不出了。
世人只知道自家的國主,什么青州府君早就成了一個傳說。
石青君點點頭,有些了解了。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覺得自己需要入世瞧瞧,因為她所了解的世界早就和如今的不同了。
一無所知的她,與徐長安也好、與云淺也好,應當都是無法對話的?
畢竟和自己這種老女人相比,云淺可是正值芳華。
“嗯宗里應該有這些年的記錄。”李知白說道。
掌門若是對塵世這些年的歷史感興趣,可以回去看看。
“嗯。”石青君應聲。
李知白沒有說話。
她現在的心情就是很復雜。
是啊。
連府君這個曾經對著青州灑下陰影的存在都已經成為了傳說,可親手驅散陰影的存在就這么手握酒杯站在她的面前。
這種時間的恍忽感,讓李知白一時間心懷感慨,同時有幾分悵然。
她當年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她所出生的年代,舊時代的殘渣已經被石青君橫掃了大半她所享受的就是一個被廓清寰宇的世界。
所以在李知白的記憶中,才能夠生活的富足,甚至有時間與閨蜜開茶會。
作為曾經踏著石青君時代尾巴的女人,李知白可以說從邁入修行開始就聽著青君、朝云仙子的傳說,又怎么會不憧憬這個姑娘。
李知白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一天能夠這般平靜的和掌門說著讓她自己都摸不著頭腦的家常。
時間,真是最可怕的東西。
多少前輩都被浪潮所吞沒,而她這樣的女人反倒走了出來。
石青君不知道李知白在想什么,她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
石青君不在意過往。
她只會向前看,而所謂的青州府君,無非是想起來所以提了一句,聽到早就沒了也只是在激起了回憶的情況下,有幾分驚詫。
沒了就沒了吧。
她現在更在意其他的事情。
石青君忽然說道:“知白,你懂酒嗎?”
李知白聞言一愣,隨后心里盡是無奈。
掌門。
您的話題跨度是不是大了些。
從長安到樣貌到入世到酒她怎么就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聯系?
似乎掌門真的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不,也不是。
李知白看了一眼掌門手中的酒杯和她身上澹澹的酒香,又覺得酒水自始至終都在,貫穿始終,掌門的提起并非是心血來潮。
“酒”李知白說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懂”
以前倒是偶爾會吃一些果酒,現在喝茶喝得比較多。
“不過,如今這個塵世的酒,我肯定是不了解的。”李知白給自己下了定義。
“以前常喝?”石青君問。
“算是。”李知白笑了笑:“曾經我好像也算是一個千金小姐,這樣說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她說著不好意思,卻沒有臉紅,也不應該臉紅。
“我沒怎么吃過。”石青君說道。
李知白點頭,她能夠理解。
掌門和她這樣閑的人不同,在以往的掌門看來,吃什么酒一定是無法理解的吧。
不太愿意讓自己比掌門強的李知白說道:“其實我以往也只喝過果酒,并且,酒量不好。”
石青君問:“有多不好?”
李知白想了想,說道:“很不好。”
千金小姐,大抵是一杯倒的那種,她酒量真的很差。
當然那是以往。
在修行后,酒什么的早就失去了讓她醉的能力,所以也記不得了。
“酒量?”石青君若有所思:“我不知自己的酒量是如何的。”
吃醉會是怎么樣的感受?
石青君有些好奇。
這種好奇,就如同她會喜歡上花卉、會想要開始吃零嘴一樣的。
李知白沒有接話。
她也不知道說什么。
很奇怪啊,在乾坤境面前說什么酒量。
這種感覺就好像石青君問她,能不能有人能用一根木棍就傷到她似得。
“我不甚懂酒,可有什么酒,能讓我醉?”石青君問。
“”李知白沉默。
開什么玩笑,天底下有什么東西能讓掌門 等等。
李知白眼睛中鍍上了一層熒光。
她想起了某個不能以智慧去思考的人。
長安?
也許,掌門想要的醉意,并非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