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喜歡看風景,尤其是山景海景。
所以,他以往在島上時,偶爾會在姑娘休息的時候瞧瞧那海上波光。
這是愛好?
興許是。
如同前世時,一個人獨自爬山去看日出一樣。
當他感覺到無趣的時候,看看這些周身的風光,便會覺得好了許多。
以往是這樣。
徐長安感受著姑娘抱著自己手臂的感覺,眨了眨眼。
有人一生只依自己,依不了時,再依山水,依不了時,轉眼卻成了別人的依靠。
煙雨中,霧氣逐漸擴散,徐長安撐著一把梨花傘,和姑娘一同走在前往不系舟的路上。
徐長安很喜歡這種感覺,但是……
在全是姑娘家的視線中被認出了身份后,再看著如今自己被姑娘挽著手臂往前走的模樣……讓徐長安莫名的有一種,說不清是罪惡感還是什么的東西。
這與在師姐們面前“秀恩愛”的感覺是不同的。
他也許不想在花月樓這些遭受過苦難的姑娘面前炫耀自己的感情,那種來自于她們的艷羨并不是什么讓人高興的東西。
畢竟,這里的姑娘大多都是祝前輩帶大的。
各方細節中,徐長安都很佩服這里的姑娘。
比如方才那個……應對阿青姑娘半妖說辭的少女,徐長安總覺得她是聰明的。
徐長安覺得,她們是發著光的。
云淺挽著徐長安的手臂,心想的確是如此。
云姑娘在很久之前就說過了,她的夫君喜歡的非是什么絕世的美貌,而是那不經意間流出的、明亮溫暖的、如同指尖螢火一樣的東西。
這樣看的話,也許他不只是會喜歡那位阿青姑娘,對于花月樓的姑娘,也該是如此。
云姑娘眼里鍍了一層熒光。
按照她的理解,若是能娶了那位祝姑娘,整個花月樓的姑娘應當都是要做陪嫁的。
包括那位阿青姑娘?
于是云淺在想,自己是不是想錯了方向……
她晃了晃腦袋,覺得思緒有些沉,便不去想了。
總之,知道去見祝平娘這件事很重要就好了。
徐長安:“……”
嗯,徐長安覺得他對螢火很喜歡,這只限于理論中。
現實中再去看,這種被人圍著當猴看的感覺,他果然還是不適應。
此時。
只見阿青姑娘離開之后,便有許許多多的姑娘走出小亭,遠遠的瞧著他們這邊,又有不明事兒、三三兩兩的女子詢問身旁女伴是哪一位花魁來了,令姐妹們那么興奮。
直到了離了近了才知曉一個男子入了游園。
但是因為是徐長安,抗拒的姑娘還是少的,更不要說他還帶著那位平日里只有在飯點時去街道蹲著才能瞧見的云姑娘。
一時間,這些女子都跑過來看熱鬧了。
岸邊的小橋,人群簇擁著,盡管天上下著細密如絲般的小雨,可周遭都是姑娘,連打傘都不需要,甚至這樣就可以有理由一會兒去好好泡個澡。
隱隱還能聽到姑娘們的對話。
“誰說的,阿青帶公子來了?她邀的宴?”
“不知曉,不過我瞧見平娘了,她的宴吧。”
“怎么不叫上咱們。”
“就是,難得能瞧見公子和姑娘一同出行的,上次聽聞他們一同去街上……可惜我當時有活,沒有瞧見。”
“我去找平娘。”
這邊,姑娘們似乎在為祝平娘吃獨食的行為而感覺不滿。紛紛發聲。
徐長安微微蹙眉。
怎么說呢。
在暮雨峰上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男子,已經沒少成為關注的中心了。
沒想到,來到北桑城也是如此。
應當說不愧是祝前輩嗎,在她的地盤上,總覺得自己是逃不出去的。
嘆氣。
“他們都是這樣喜歡你的?”忽然,云淺牽著徐長安的手的微微用力。
“不是吧,小姐,她們應當……”徐長安一愣,正要說什么,就看到云姑娘指著面上的簾子,認真的說道.
“我遮了臉的,不許說她們是在看我了。”
徐長安:“……”
狡辯被姑娘將路給堵死了。
可是也沒有辦法,云姑娘說的是,這時候……可沒有辦法拿云姑娘的魅力給自己做擋箭牌。
“小姐,祝前輩在花月樓的人氣無需多言,我是她的晚輩,被這樣瞧著也可以理解。”
“嗯。”
云淺點點頭,旋即掀開席帽白簾的一角,對著徐長安說道:“可我覺得,若是單純的是她們喜歡看你,我會更高興。”
“小姐。”徐長安輕輕嘆息:“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還沒有自大到這個份上,會認為自己這樣被人喜歡。
他也不需要被人喜歡,所以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
畢竟,他不似那阿青姑娘有一對淺綠色的眸子、在雨中的視線也極好。
“小姐,我上輩子的視力一定是不太好的,同一時間,只能瞧見一片風景。”徐長安淺淺的笑著。
所以,他會喜歡看風景,因為在看風景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任何不高興的想法了。
如今,云姑娘就是這片風景。
“這樣?”云淺點點頭,心想人的確是要有自知之明的。
而夫君,如今顯然不太有這些,畢竟有的姑娘的確是對他很有好感的,他卻自以為不知曉,便是看不清了。
云姑娘不清楚這是不是叫做“逃避”。
也許不是?
畢竟,他始終都沒有離開自己周身一步,從沒有給任何人一丁點哪怕可以稱得上是曖昧的氣氛。
云姑娘不高興。
因為理智的人,若是冷靜下來,便是絕情的。
云姑娘在這一世的一切開始之前,便想要個會意氣用事、更加感性的夫君了。
不過……如今瞧起來,她在島上那些時日的養成,應當可以徹底宣告失敗了。
徐長安忽然感覺有些不大對勁,他停下腳步,面露狐疑。
“小姐,你的眼神……好像沒有在想什么好的東西。”
云淺聞言,眨眨眼,隨后看著自己面前那隱約才能看見外面的白色簾子,說道:“我擋著臉呢,你能看見我的眼神?”
“直覺。”徐長安認真的說道。
“……直覺,說不定是不準的。”云姑娘將頭轉過去,不去看徐長安。
徐長安本想在此刻掀起云姑娘的簾子好好看上一看,但是如今被一眾女子盯著……為了不成為各位姑娘們的茶余談資,他只是牽著云淺的手,繼續往前走。
他不在意了。
云姑娘偶爾是會這樣的。
云淺松了一口氣,然后……輕輕的打了個哈欠。
雖然祝姑娘很重要,不過……一會兒若是她沒有什么正事,自己就好好睡一會兒吧。
畢竟,他說了的,自己真困,也是可以睡的。
‘果然,還是不能用腦子,會累。’
姑娘這樣想。
石船前。
有侍女已經在等著了。
“徐公子,云姑娘。”侍女屈身,旋即說道:“祝姐姐如今在瞎忙活,您是和姑娘先過去,還是先去房間休息。”
“忙?”徐長安眨眨眼。
“嗯……”侍女和徐長安也是熟人了,聞言,面上露出了些許無奈的神色。
“公子,您一會兒自己去瞧就知道了……您還是勸勸祝姐姐吧,縱然她沒有什么優雅的氣質,可到底是我們花月樓的主子,老是這樣……成何體統。”
侍女嘆息,隨后看向云淺,隔著簾子就感覺到云淺似乎有些蔫了。
她有些猶豫的說道:“公子,云姑娘……暈船?”
可這是在石船上啊。
這也暈的嗎?
“不暈。”徐長安搖搖頭:“有些乏了。”
“這樣啊。”侍女點點頭:“公子,云姑娘,妾先帶你們去休息的地兒吧。”
她對著徐長安眨眨眼。
“先讓姑娘休息一會兒,您去和平娘好好商量一下晚上的宴在哪搜小舫,再叫上云姑娘。”
徐長安本想拒絕,畢竟到了地方,哪有不先去看祝前輩,先去休息的道理?
但是侍女的話讓他意識到了祝平娘如今可能在做什么不符合形象,對她們而言可以說是“丟臉”的事情……所以,興許不適合讓云姑娘瞧見。
畢竟,和他不一樣的,云姑娘和祝前輩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就是今日。
還是認真仔細些。
于是徐長安點點頭。
“小姐,這樣可行?”
“嗯,我……歇息一會兒也好。”云淺點點頭。
接著侍女帶著徐長安和云淺去了石船上準備好的客房,和徐長安隨意聊了兩句,便下樓去了。
臨走之前,她的視線在云淺身上掃了好幾圈,面露驚艷。
“對了。”侍女給了徐長安一個耐人尋味的神色。
“公子,您不想去見祝姐姐也行,她也沒說要您現在就過去,好好歇息一陣子也是可以的。”侍女嬌聲笑著:“畢竟,云姑娘這么好看,還有我們這石船上的氛圍,不用可惜了。”
徐長安:“……”
眼看著少女關上門,帶著銀鈴一般的笑聲離去,徐長安無奈歸無奈,卻一點都不意外。
這個侍女可是能對他說出“祝平娘是個壞女人,讓他小心她”的存在。
便怎么都不奇怪。
“她說什么呢。”云淺有些奇怪。
“沒什么。”徐長安一頭的黑線。
再怎么說,和這些青樓里的姑娘對線,縱然是他也是吃虧的。
因為徐長安不在意那姑娘的話,所以云淺也沒有多想的就走入房間。
不系舟上的房間不算豪華,不大不小,榻有著紅色軟被,整體的氛圍很溫暖,周圍點著明晃晃的燈火,映照的房間氣氛一片紅意。
徐長安見到布局,頓時不知該說什么。
因為整個房間中就只有一張雙人榻,再聯想到那侍女讓自己和姑娘休息一會兒……
休息什么?
真不愧是青樓的姑娘。
徐長安輕輕嘆息一聲,有些無奈。
再看云淺。
姑娘是真的有些累了,便已經在榻上坐下,摘下席帽后輕輕擦拭鬢角。
“現在……要我做什么?”云淺眨眨眼。
徐長安想了想,便說道:“小姐,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晚上還有小宴,到時候應當會很熱鬧。”
如今不養好精神的話……
真去了畫舫,搖搖晃晃,云姑娘到時候只怕不好受。
“熱鬧?”云淺眨眨眼:“不是只有我們?”
“只怕難。”徐長安搖搖頭,現在既然被那么姑娘發現了自己的到來,就祝平娘慣著這些姑娘的性子,興許會是一場不小的宴。
“哦。”云淺打了個哈欠,心想這些也不重要。
于是姑娘偏著頭。
“我休息一會兒,你去找那祝姑娘?”
“嗯。”徐長安一本正經的說道:“去問一下前輩的安排以及……今晚要做的晚食。”
他可沒有覺得這句話很渣……嗯,絕對沒有。
將妻子丟在房間,自己去見別的女子什么的……
不能細想。
再說,徐長安此時甚至有些習慣。
真是不想習慣這種事。
實在是,他做過太多不是人的事情了。
“小姐,你有什么想吃的嗎?”徐長安在離開房間之前,回頭問道。
“沒有,今天沒有特別想吃的,是你做的就好。”云淺搖搖頭,面上掛著淡淡的失望。
徐長安很奇怪。
失望?
云姑娘有什么好失望的。
“我沒有想吃的……嗯,你做些你想吃的就好了。”云淺說道。
徐長安還想問什么,就見到云姑娘打了個哈欠,依在那兒,怔怔出神的開始恢復體力。
沒有機會再開口,他帶著疑惑走出房間,穿過走廊來到船板上,直到被煙雨拂面還沒有回過神來。
他的心思頓時被云淺這一個小小的情緒給弄得凌亂了。
云姑娘……失望?
她在期望什么?
還是說,真的對自己失望了。
難道,云姑娘終于會覺得自己讓她一個人待著,自己去見祝前輩這件事很不好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的是天大的喜事,因為他終于可以不用擔心哪一天云淺會跳出來和他說妾室的事情了。
但是顯然不是這樣。
‘做些我自己想吃的就好……我想吃的?’
忽然的,徐長安腳步一頓,意識到了什么,單手扶額。
是她說困了,自己卻沒有如約“懲戒”她讓她醒困,所以失望。
原來是想要貼貼的云姑娘在失望。
沒辦法,他方才在房間獨處的時候,是有一瞬,想過吃姑娘胭脂的。
賈寶玉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