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怎么樣的傘?
青衣女子怔怔的看著淺色傘面,一朵朵白繡梨花安靜的進入眼簾。
暮雨峰,也總是以梨花做傘飾。
而青衣女子第一次發現,原來梨花不止會帶來艷羨,同樣的,也是這般的好看。
“姑娘,你沒事吧。”徐長安將傘遞過去,隨后順手以靈力將她濕透的衣裳瞬間烘干,隨后就對上了女子那泛著水意的眸子。
“姑、姑娘?”青衣女子此時面色發白,緩緩接過了雨傘的她尚未回過神來,眼眸上仿佛鍍上了一層迷霧,她喃喃的道:“是……是在喚我?”
“嗯。”徐長安點頭。
他如今稍顯無奈。
不是在叫她,還能是在叫誰?
但是徐長安很有耐心,他在出任務的時候見過太多半妖的遭遇,那近乎已經不能認被認為是人類的過往……如果眼前的姑娘真有身為半妖的童年,那么在回憶這些時,表現出怎么樣的狀態都該是被包容的。
他心想這才是回憶童年的態度,想想云姑娘,真是天差地別。
“原來是在喚我。”青衣女子眼里的朦朧逐漸散盡,只是除了朦朧之后,卻也新起來一些什么。
清風拂過,緩若溪流過鏡。
青衣女子呆呆的站在那兒,她眼看著徐長安解除了整片馬車上的靈力屏障,只是在他身前留下了一些。
這個行為有些莫名其妙。
這個小公子是擔心……自己會害怕仙門?
她偏偏的,能理解他的好意。
微微揚起傘面,青衣女子怔怔的看著徐長安的背影,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她大抵從未遇到這樣的情況。
女子想要稍稍往前一步走,可尚未抬腿,便想起了方才那仿如鱗片被剝下、一寸寸鍛煉,心海被極致壓縮的痛楚。
可她仍舊抬起腿,不解的走向徐長安。
公子身上,傳來了一陣陣淡淡的胭脂香氣。
這非是他涂抹了胭脂,該是正在為那車廂中的妻子點妝。
徐長安回身,問道:“好些了?”
他不問具體的原因。
青衣女子呼吸逐漸自加速緩緩歸于平靜,她嗅著雨后氣息與胭脂交匯的香氣,輕輕點頭。
“是好些了。”
那些心劫、道韻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消散不見了。
仿佛不久前壓在她身上的那些天地大勢,那些道韻牢籠全部都只是幻覺。
但是女子自己知曉,她這樣的人,不會有幻覺。
青衣女子揚起傘面,瞧著前方的少年,不解的詢問:“公子,是您救了妾身嗎。”
“救?”
青衣女子看到前方的少年人眼里出現了幾抹無奈。
“姑娘,只是遞一把傘,也沒有這樣嚴重。”
“公子說的是。”
青衣女子心想原來他只是來送傘的,不是特意來解救自己的。
是這樣嗎。
青衣女子想著方才她貪婪呼吸下,那些胭脂香氣仿若一抹清泉將心海上劫雷、周身束縛逐漸驅趕的朦朧感覺,默不作聲。
這個世道,可真是奇怪。
“嗯,我沒有什么別的事。”徐長安想了想,說道:“既然距離不系舟已經很接近了,姑娘再隨車等著,會耽擱你的時間吧。”
也沒有必要最后一點點的路還讓她做車夫。
她對仙門會感覺到害怕的話,還是不強求的好,
畢竟自己是來結善緣的。
徐長安是這樣想的,當他想要繼續說些什么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腳。
低下頭,才發現是小青蛇親密的一下一下蹭著他的腳踝。
小蛇應該冰冷的瞳孔此時緩和了許多,就好像是一只可愛的貍花。
“咳。”青衣女子見狀,耳上起了一層紅暈,她走過去,將小蛇拎著腦袋抓起來,同時搖搖頭:“妾給公子添麻煩了,可祝姐姐也說過……不要半途而廢也是規矩,您去忙您的吧。”
“這樣可以?”徐長安不強求,只是仍舊有些憂心。
心理問題還是很嚴重的。
這個青衣姑娘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狀態不太正常的模樣,也許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但是當他看見女子堅定的眼神后,也就沒有的辦法,許了她的話,自己廂中去了。
隨著徐長安走進車廂,重新拿起那桌上的胭脂紙,云淺才放下簾子。
“好了?”
“好了。”
徐長安笑著:“小姐,該做妝了,只是我的水平不佳,主要的還是要你自己來。”
云淺偏著頭。
就這樣完了?
那青衣姑娘呢?
夫君怎么提也不提一句。
這似乎與她看的那些小說里不同,這樣的情景下,不是應當會有姻緣產生嗎?
“怎么了?”徐長安被云淺看的莫名其妙。
“那青衣姑娘呢?”云淺問。
“嗯,她怎么了。”
“你給她遞了一把傘,然后呢。”
“然后?那就與我沒有干系了。”徐長安捏了捏云淺的臉。
真是不知道云姑娘腦袋里裝的都是些什么。
祝平娘手下的姑娘出了些狀態再淋雨,他見了,遞上一把傘這是他應該、也必須要做的事情。
畢竟,畢竟是喚祝前輩一聲“姐姐”的存在,讓他看著她淋雨,這于情于理都很無禮。
就如同他會幫助柳青蘿一樣。
如同顧千乘。
遇到麻煩,幫襯一手。
餓了,就簡單售賣她一頓晚食。
看起來他是“溫柔”的人。
可他的溫柔也止于此了。
至于說青衣女子失神的原因、具體的心理創傷,那些都與他沒有關系了。
想一想,一個陷入心理創傷的女子,若是真有男子遞上去一把傘還不夠,還要替她解除心結,細心照顧什么的……
別的人不說,至少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凡事都要有分寸。
作為一個“路人”,他分寸總是拿捏的這樣好。
“我只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徐長安拿起胭脂紙:“剩下的與我無關。”
“就和我只會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一樣?”云淺嗅著胭脂紙上淡淡的香氣,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兩個人面面相覷。
“小姐,你說什么呢。”徐長安一臉怪異。
“沒什么,我不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云姑娘扭過面龐。
“接下來的事情,嗯。”徐長安習慣了云姑娘的奇怪,便順著自己的節奏說道:“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我必須要做的。”
“是什么?”云淺來了興致。
莫不是與那青 衣女子有關。
只是她的興致很快就僵在了面上,因為一團水汽緩緩覆了她的面上,配合著徐長安的手掌,將她揉的東倒西歪。
“我必須要做的事,就是欺負……”徐長安說著,語氣一滯,隨后說道:“給小姐洗臉。”
點妝前,要洗的干凈,這也是規矩。
云淺:“……”
云淺不知曉一件事,那就是她做過的事情,其他人是不敢擅自插手的,哪怕是善后的工作。
比如,她曾經將某個人從世界上抹除,而一個人的消失會帶來許多的后果,正常情況下,天道會將一切都變得合理,維持世界的正常運轉。
但是因為是她做的,所以只能這樣放著,任由那割裂感存于世。
嗯,不關云姑娘的事情,她如今被欺負呢,沒那個多余的心思。
車廂內一片溫馨。
車廂外。
青衣女子輕輕轉著手里那刻印著暮雨峰標記的雨傘,目光時不時看向馬車。
只是這一次,她卻是沒有再嘗試窺探了。
如今想來,心劫也許不是突兀的出現的。
只是因為什么?
她不明白。
就如同她不明白為什么以往從不上胭脂的自己會覺得胭脂氣息很香甜。
就如同她往日看到梨花分明只會想起溫梨而嫉妒石青君的好運,如今卻覺得花兒好看。
“心?”
天上仍舊落著小雨。
青衣女子輕輕將袖子探出傘面,直到自己的半只手臂的袖子被雨水全部打濕,這才動作迅速的將手收回來背在身后。
偷偷看了一眼車廂的位置,發現那簾子關著,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整個動作像是在做賊似得,沉默了。
“我是這么了。”
她不知曉自己在忌憚什么。
因為被人擔憂,而不想被發現自己再次淋雨的事情,也不是一個心思不那么細膩的姑娘能夠察覺到的。
青衣女子走到樹下,低下頭盯著被雨水盡數打濕的手臂。
只見她的手上很快就覆蓋上了一層青綠色的靈力。
靈力流轉,仿佛蘊含著萬千色彩。
靈力鍍流,卻無法將水汽蒸發一絲一毫,水滴仍舊滴答滴答的自袖口落下。
再聯想起徐長安輕而易舉驅散了她渾身雨水的模樣,青衣女子緩緩閉上眼睛,喃喃道:“這個世道……是怎么了。”
青衣女子意識沉入海面。
再睜開眼時,她就變回了普普通通的,心善膽小的姑娘。
青衣女子眨眨眼,緊緊的抱住了懷中的傘柄。
同一時刻,某個深邃洞窟不知名石室處,整個石壁被極度壓縮,隨后極度擴張膨脹,石壁上出現千萬裂隙,隨后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瞬間爆炸,將周遭的一切夷為平地。
爆炸中心。
青衣女人睜開眼,消化了方才的消息,旋即一口血吐了出來,染紅了胸襟的衣裳。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受過傷了?
顯然,方才的劫難并非對她沒有造成一丁點的傷害。
說到底,能在那樣的道韻囚牢下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她甚至覺得的如果天底下真的有仙人,那即使是仙人,遇到了那種規格的囚禁,也得神魂泯滅。
心劫的突然出現,那充滿的道韻的氣息讓青 衣女人體會到了什么叫“天道惡意”。
當天道對一個人充滿惡意,如何才能活下來?
如今卻是知曉了。
青衣女人站起身,隨后身形轉移,再顯形的時候,出現在了一件裝扮精致的女子閨房中。
她走到妝臺的鏡子前。
鏡中,映出了一個美麗不似人間中存在的女子,只是此時她的嘴唇和下巴都被鮮血浸染。
一滴血落在桌上,碎裂似一朵花兒。
仔細去看,鏡子中女人那眸子上鍍了一層霧氣,就好像她整個人都沒有清醒過來,尚且陷入回憶。
直到去沐浴,坐在桌前,提起筆在面前紙張上寫下了“心劫”二字的時候,她才真的回過神來,將那少年人的模樣從腦海中暫時的驅除出去。
“最近,這世界是怎么了。”
青衣女人滿面的疑惑與不解。
她不過是閉關了一些時日,再出關,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讓她覺得陌生了。
這個世界上,最近真的出現了許多讓她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
提筆,她在心劫二字的旁邊留下了“圣教一”三個字。
這是第一件讓她無法理解的事情。
首先就是教中第一席位,大長老之位空缺的事情讓她感覺到了恍若夢境的離世感。
因為,第一席的位置……居然是空的。
怎么會是空的呢?
這個位置自從設立,就是給教中除她之外的最強者設立的。
所以,分明是應當由如今的二長老成為第一席的,可是第一席的位置卻偏偏空了下來……這件事不說她,連二長老本身也一頭霧水。
“就好像……就好像那兒本該有一個人,卻憑空消失了似得。”
青衣女人喃喃道。
詭異的地方不止如此。
與這件事相關的,她不知曉自己為什么要下一個“總攻朝云”的命令。
沒錯,并非不是她下的令。
而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相比于石青君的修為還要弱一些,貿然的對上除了兩敗俱傷也找不出第二個可能來。
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昏了頭,做出這種決定的。
絕對不可能。
可偏偏的,這決定就是她做的,一切細節,吩咐的過程,她都很清楚。
“……除非。”
青衣女子的手在空白的地方敲動了兩下。
除非,她身邊有第二個乾坤境,她才會這樣做。
“……第一席。”
那種及以上的割裂感和詭異感,對于她這樣的人來說真是一種折磨。
罷了。
這是其一。
“心劫……為什么。”青衣女子在心劫二字前留下墨點。
她絲毫不懷疑方才她距離死亡的距離。
那種仿佛有一把鋼刀在她的身體、魂魄上一層一層刮著,最原始的,讓人無法忍耐的苦楚很簡單的就擊碎了她心海的屏障,讓她從修為到存在在天道鋼刀的斬擊下,絕對撐不過一個回合。
對了。
還有那個小公子。
青衣女子忽然偏著頭,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