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身邊不能沒有云的。
哪怕是朝霞,卻也染上了其他的顏色,不再是她了。
所以云淺不喜歡這句詩。
云淺的話帶著幾分小女兒家的矯情,李知白呆呆的看了她一會兒,很難想象這樣任性的話會出自眼前這個“出塵”女子之口。
“可詩是好詩。”李知白說道。
“但是我不喜歡,因為沒有我。”云淺說著,露出幾分苦惱的神色。
這句詩她不喜歡,就好像她不喜歡那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一樣,因為這些東西多是徐長安“抄寫”下來的,和他的聯系并不深刻。
但是徐長安親手寫下的字她又很喜歡很喜歡,便陷入了矛盾中。
好在,對于詩詞的不喜歡要遠遠小于對夫君字跡的喜歡,所以總的來說,這些東西仍舊是她現在、將來的寶物,有資格被她盛放進天下最珍貴的寶庫中。
窗外,月將沉,云霧遮光,整片天空都帶著些許的神秘感。
房間里的李知白無法理解云淺的小心思,她只是覺得自己又發現了云姑娘新的一面。
原來這位云妹妹……也是會無理取鬧的?
也是,若非云淺這樣的有女兒家的特質,又怎么會對她這個老女人的心境造成那樣劇烈的影響。
像是云淺這樣好看、被寵愛的姑娘,哪怕任性都極具女子魅力。
很難想象,這些東西是出自徐長安之手。
她方才隨意瞥了兩眼,其中有幾句詩詞讓她心神顫動,恨不得翻出來抄上數十遍……但是李知白忍住了。
她也摸清楚了一些云淺的喜好。
李知白輕輕拿起桌上其中的一冊詩集將其打開,努力將注意力放在字形而非詩意上,她的指尖懸空在墨字上,輕輕劃過一道一道筆鋒,認真的翻過了幾頁,就好像跨過了一段一段時光,將徐長安這些年的進步都納入眼簾。
許久后,李知白帶著些許感慨。
徐長安一開始的筆鋒沾滿了少時的青澀,這青澀的字體也是抄寫詩詞篇數最多的,之后他的字逐漸開始有了形體,前半部分的筆鋒恣意灑脫,后半部分卻逐漸變得溫潤細膩。
所謂字如其人。
這哪里是詩集,分明就是他成長過程的具現,那些性格上的一路成長都藏在了墨色的筆鋒里。
在李知白的眼里,徐長安的字給她的感覺就是從青澀變成少年人的鋒芒畢露,但是這分鋒芒沒有持續兩頁紙,就變得溫良起來。
青澀→恣意→完全體。
其中中間的部分特別短,若曇花一現。
“他分明也是個少年人,怎么心態……頹的那樣快。”李知白十分無奈,她現在是真的不在意那些珍貴的詩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徐長安的身上。
她本以為,自己學生天生就是謹慎的性子,所以即便徐長安現在的年齡,就該是展露鋒芒的時候,她覺得沒有什么不合適。
但是誰想到,徐長安是有過年少輕狂的,只是這份輕狂很明顯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他就成長了起來。
作為長輩,李知白本能的感覺不是欣慰,而是心疼。
溫和派的家長想要看到孩子慢慢成長,而不是催熟。
可這也沒有辦法,徐長安整日對著云淺,能狂起來就怪了,加上他每日自 省,所以他的“中二”期只持續了半個月,期間只抄了幾首詩就穩了下來,安心的照顧云淺的起居。
任誰內心有少年恣意,被云淺一句“我餓了,想要吃飯”壓下來,也恨不得鉆入廚房,先給她填飽肚子再說。
李知白忍不住嘆息,看向廚房的方向,眼里是濃濃的失落。
那一句抱得青天拼一醉,好同日月共朝霞,從里也能體會到當時徐長安那種情游江海的情感。
只是少年恣意筆鋒如驚鴻一閃而過,讓李知白感覺到了不小的遺憾。
說實話,李知白很想看看如果徐長安抒發少年意氣,他少不更事、無所畏懼的恣意會是什么模樣?
畢竟,徐長安如今有她保著,身上有濃濃的神秘,也不用怕什么麻煩。
李知白搖搖頭。
仔細想想,那樣愚蠢的事情,可不是她學生能夠做的出來的。
但是作為一個男子,能心甘情愿的下廚……她竟然不知道哪個更加愚蠢一些,只是從個人情感上來說,李知白自然更喜歡一個會下廚的學生。
所以,誰若是對她學生下廚這件事說三道四,她也是會惱怒的,畢竟朝云宗的丹主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
李知白:“……”
果然,還是想要看看徐長安以往的模樣,她怎么就沒有早些認識徐長安呢。
“可惜了。”李知白喃喃道。
“可惜,可惜什么?”
云淺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李知白手指忍不住顫了一下,她轉頭對上了云淺那平靜的視線,這才意識到……房間里還有一個姑娘呢。
她怎么就看著一本詩集走了神呢。
她今日可是為了云淺而來的。
徐長安比云淺還重要?
好像……的確是這樣?
一時間的本末倒置讓李知白內心出現了一閃而過的自我懷疑。
但是讓李知白更加懵的是,云淺的眼神……溫和了很多。
與進門之前那種平靜的眼神不同的是,云淺此時看著她,真的有幾分水一樣的溫柔,似幽潭深邃,神秘的那樣迷人。
妹妹怎么忽然就對自己有好感了?
因為什么?
因為她看著徐長安的詩集妄想走神?
李知白懵了。
云淺卻無視了這份驚愕。
云姑娘喜惡的界限十分的明顯,畢竟李知白很對她的胃口,不僅對徐長安的字表示喜歡,更重要的是……從方才的表現看來,李知白分明相比于詩詞的含義,更在意徐長安字形的變化。
什么叫走在“道”上,這就叫。
在云淺眼里,字就是徐長安的成長,云淺覺得看著喜歡的人成長,比什么事情都有趣。
所以李知白這種知道重點在哪兒的人,云淺自然會對她溫和許多。
算是有了些好感吧。
云淺在桌前坐下,隨意翻開詩集的一頁,看著上面那精致的墨字,怔的出神。
李知白發現云淺又開始發呆,心里除了無奈,還有一些高興……畢竟她喜歡的妹妹對她表示了好感嘛。
雖然表示完好感就開始沉迷徐長安的字了。
但是李知白心里也有數,她這樣忽然出現的“陌生人”和云淺的喜好當然無法相比。
此時,望著云淺那醉心于文字的模樣,李知白本能覺得自己不該在這里打擾她,只是在離開之前,她還是好奇的瞥了讓云淺失神的詩 是一手七言歌行,李知白瞧了一小段后,出神了一剎,便搖搖頭,輕輕退出了書房。
李知白獨自一個人按照來時的路穿行走廊,準備去找徐長安好好說道說道。
也難怪云淺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
看看他都寫的是什么東西。
抱得青天拼一醉,好同日月共朝霞。
應該是取天空的意思,就是和天空對飲,與日月共醉于霞光之中……這首詩已經帶著幾分孤獨含義了,但是總歸更多的還是灑脫之意。
但是她方才走時候瞧見的七言歌行……
嘆氣。
歌中那種撲面而來的孤寂感與游子切鄉感……哪個姑娘瞧了都會不喜歡的吧,畢竟他都有妻子在身邊了,還總是孤獨孤獨的在那里自憐,若非是知道徐長安的性格,還以為他是作詩表示自己不喜歡云淺,即使有云淺還覺得孤獨呢。
廚房里,徐長安雙手沾滿了面粉,正在努力揉面,就聽見李知白推開了門,嗔道:“長安,你書房里都抄寫的什么東西。”
“先生?我……我怎么了?”徐長安驚詫。
“你很想家嗎?”李知白問了一句讓徐長安摸不著頭腦的話。
“想家……這里不就是我家。”徐長安更奇怪了,云淺在的地方就是家,有什么好想的。
“那就是思鄉?”
“先生,我不會思鄉。”徐長安認真了不少。
他前世的家鄉雖然很值得懷念,但是如今的徐長安,云淺是家,也是家鄉。
溫柔鄉。
“果然。”李知白松了一口氣,她走過來,瞇著眼睛:“我就知道,那些詩詞不是你自己寫的,只是不知道你是在哪里抄的這么多絕句?”
她方才雖然只是隨意翻動了兩下,其中有一部分對于人生感悟的詩句,絕非是能出自徐長安之手的。
這個世界歷史斷代的厲害,有的古籍她沒有見過、有絕句未能傳世,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徐長安隱約明白了一些,他無奈的說道:“只是練字時候抄寫了一些,先生就當是我家小姐的就好,畢竟……她也是個大小姐呢,不過有部分,的確是我很久之前見過的詩。”
“不是大小姐,也配不起管家。”李知白點點頭,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可是掌門認證過的仙人轉世……他寫出什么來,似乎都不值得驚訝。
“倒是先生,怎么出來了,若是小姐惹您不高興,學生給您道歉。”徐長安笑著。
“她在看書,我不忍打擾她。”李知白說道。
“學生在備晚食。”徐長安無奈。
不忍打擾云淺,卻忍心來打擾自己。
不過,有人在一旁居然還沉迷看書,這是他家的云姑娘沒錯了。
“我只是來與你說說,你安心做飯。”李知白看著徐長安雙手沾滿了面粉,視線在整個廚房里的琳瑯滿目的食材上掠過,竟然有些心動,她眨眨眼,隨后捋起袖子,露出略顯白皙的手腕,略帶興致的問道:“可需要我幫忙?”
說完之后,李知白就對上了徐長安的眼神,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要知道云淺現在可就在屋里。
在云淺和徐長安的家里,可輪不到她這個外人下廚做飯。
但是讓李知白沒有想到的是,徐長安竟然也起了幾份興致:“先生也……”
他本想說先生居然也有做飯的興致,但是說出口未免有幾分懷疑李知白廚藝的意思……便開始組織語言,不過他那份對于李知白廚 藝的好奇都寫在了臉上。
他不讓云淺做飯是因為云淺有更值得花費精力的地方,李知白嘛……先生她老人家愿意做什么都沒問題。
與李知白不同的是,徐長安完全沒有想過,李知白在他的家里與他一同下廚有什么不妥之處。
又不是溫梨或者其他師姐。
顯然,李知白在徐長安的眼里壓根就不算是個女子。
“長安……你這小子,怎么一點不知道疼人。”李知白略顯無奈的說道,心想徐長安難道就不知曉從云淺的位置去考慮嗎。
自己若是備了這餐晚食,女主人究竟是她還是云淺。
“……?”徐長安看著李知白平靜的神情,愣了一下。
疼人?
“先生,是您問我要不要幫……”
“不是說我。”李知白的視線在徐長安手上尚未愈合的傷痕上掠過,一只手抵在他的后心,度過去一抹靈氣,直到徐長安的傷口徹底愈合,這才說道:“我是說心疼云妹妹,你心這么大,也難怪她總是患得患失的,這么想學點妝。”
徐長安不知道避嫌,總是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云淺做他的妻子也是辛苦,怪不得想要化妝留住他的心。
想要化妝,這就是一種不安的表現。
她本覺得徐長安那么愛云淺,云淺不該覺得不安,現在倒是明白了一點。
“???”徐長安更奇怪了。
這在……說什么呢。
“沒指望你明白。”李知白看著徐長安傻傻的樣子,很難想象……屋里那碎掉的床板是這個木頭弄出來的。
“你分明那么喜歡她,平日里記得也表現一下,讓妹妹安心。”李知白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插在一旁案板上那柄明晃晃的刀,隨后繼續說道:“我言止于此,剩下的你自己悟。”
“……先生,那您現在……”
“去外面坐會兒,賞月。”李知白擺擺手。
“嗯。”
李知白離開之后,徐長安看著自己的手,滿臉的疑惑。
先生……是不是和云姑娘靠的太近,被影響到了,怎么說的話他都聽不明白。
李知白一個人坐在院子外的石椅上,在想一個問題。
方才那柄菜刀……瞧起來怎么有點滲人呢。
被捅一下似乎很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