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報社,卡帕把一部分暗含真相的膠卷藏了起來,其他的則交給了負責相應工作的同事。
接著,向主編拜倫匯報完進展,他獨自一人坐在了員工食堂的角落里,默默吃起了午飯。
食堂的伙食一直不錯,這可能與他們是政府重點保護人員有關,可置身于整潔明亮的食堂,吃著豐盛的午餐時,散發著腐臭的監獄,一張張絕望的面孔仍沖擊著他的大腦。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味同嚼蠟。
過了很久,他才將這份本來就沒多打的午餐吃完,回到房間,終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卡帕活了三十余年,經過這近十天的經歷,他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脆弱,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又讓他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堅強。
眼睜睜看著那么多人深陷苦海,他的內心煎熬至極。
但這樣的負面情緒并沒有一直持續。
因為有一件事比悲傷更要緊,那就是營救被關在監獄里的數千民眾們。
而具備營救的能力的,唯有國際平等聯盟留在萊澤因的那支行動隊!
他掌握了報社造假的完整證據,掌握了監獄關押著的都是普通民眾的證據,現在缺乏的就是將這些公布出去的機會、渠道。
是時候主動創造機會與行動隊接觸了。
卡帕決定下午就開展‘染病’計劃。
駕輕就熟地寫完了篇配合監獄照片的虛假報道,卡帕急不可耐地以搜集素材的名義離開了報社,在兩名士兵的護衛下來到了沒有住處、沒有工作的民眾自發聚集形成的貧民區里。
沒有專門的清潔人員,貧民區的民眾連吃穿都難以保障,更無心去在乎什么體面、干凈,致使貧民區的街頭四處堆放著垃圾,臭氣熏天。
在這樣的環境中,細菌的滋生、疾病的傳播必然很輕易。
“卡帕先生,我建議不要在這里過多逗留,你看那邊,一堆人咳嗽,另一邊還有好幾具不知道擱置了多久的尸體,這里很容易產生瘟疫,我們要是染上可就麻煩了。”謹慎的士兵覺察到危險,勸阻卡帕盡快離開。
目睹可怖的尸體時,卡帕也升起了趕緊離開的念頭。
他本能地懷疑起自己的這個計劃是否可行。
萬一染上烈性傳染病,還沒等國際平等聯盟找上自己,自己就死了呢?
“卡帕先生,趕緊走吧,換個地方搜集素材。”另一名士兵用方巾捂住口鼻,忌憚地環顧周遭。
“……容我拍幾張照片,拍幾張我就走。”卡帕短暫地在內心做了斗爭,選擇在這里多停留一會兒。
真染上了就順勢而為,若是一切安好,那裝出患上了傳染病應當問題也不大。反正計劃成與不成都是這幾天的事,幾天之內不露餡就不會有問題。
就算是被查出來并沒有染上傳染病,辯解為自己來到貧民區,誤以為自己染病了也說得通。
“咔嚓。”
“咔嚓。”
湊近一幫蜷縮在一起取暖的民眾前拍好了照片,卡帕收好相機,與甚至都不愿和他一樣接近民眾的士兵返回了報社。
當晚,不知是心理暗示作祟,還是真的這么不巧染上了病,卡帕回家直接高燒不起,次日一早被主動上門查看情況的士兵送去了醫院。
十一月三十日、上午萊澤因戰時行動隊總聯絡處 “據潛伏在記者卡帕住處附近的同志匯報,記者卡帕似乎是生病了,天剛亮的時候就被幾名士兵戴著口罩慌忙送去了醫院。”接收到新電報消息的墨菲立即向維拉克匯報。
“傳染病?”維拉克從士兵們戴著口罩這一反常的舉動判斷著卡帕的情況,“怎么會突然生病?”
“這個就不清楚了,政府軍將萊澤因劃成了一塊塊小區域,限制了每塊區域內人員的流動,這致使我們很難完整地掌握卡帕的行蹤,不過已知的是,不少記者都回去前往貧民區搜集素材,我懷疑卡帕也可能是在搜集素材的途中,染上了什么病。畢竟前一天我們同志見他都還是好端端的,只是一個晚上,就……”墨菲根據目前掌握的信息分析道。
維拉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個節骨眼上生病去醫院,大概率并不是巧合。”
坐在一旁全程聽著的雪莉爾認同道:“我也這樣認為,只不過這究竟是卡帕真心想自發創造和我們接觸的機會,還是另有陷阱,仍然是未知的。”
“都到這一步了,我們還是得試著接觸接觸吧?”作戰組組長西里爾湊了過來,“大不了我們只派一名同志過去和他碰面,判斷真偽,這樣哪怕是出了事,損失也是可控的。不然這么拖下去,貽誤了戰機,到時候可就不是犧牲不犧牲的事了,而且犧牲多少的問題。”
維拉克微微點著頭。
他覺得西里爾的這番話說得很對。
在能力有限,無法完全安全地調查清楚卡帕究竟是不是臨時政府布下的誘餌的情況下,做出一定是冒險是必然的選擇。
而且越早決定越對他們有利。
現在知道對方是誘餌,和三天五天后得知將是截然不同的境遇。
更重要的是,如果卡帕和臨時政府沒有關系,他是真心投向國際平等聯盟,并且不惜靠染病來爭取接頭機會的,那他們現在的裹足不前,就是對卡帕付出的這些努力最大的褻瀆。
“醫院的信息掌握了嗎?”維拉克問道。
“目前還不清楚卡帕究竟被送往了哪個醫院,不過我們的同志已經對有較大可能的醫院展開調查了,相信今天就會有結果。”墨菲道。
“卡帕在哪所醫院,我們就安排哪所醫院所在區域內的同志前往接觸。”維拉克作出決定,“如果是真的最好,如果是假的,我們立即聯系其他部門的同志停止針對該計劃的運轉。爭取在基汀主席給出的兩天時限內,圓滿地完成我們的任務。”
“如果是假的,恐怕會士氣造成沉重的打擊啊。”西里爾嘆了口氣,憂慮最壞的結果。
目前行動隊嘗試了很多辦法打入報社,卻均以失敗告終。
卡帕的出現,讓他們漸漸滑入低谷的信心猛地升至了前所未有的高點。
若是最后證實卡帕為臨時政府的誘餌,他們好不容易高漲的士氣是百分之百會降到谷底的。
“……降就降吧。”維拉克無奈又干脆,“這一點希望也破滅的話,我們就必須要承認,我們基本不可能爭取到關鍵性的證據了。屆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及時地終止這方面的投入,直接以最壞的局面為基礎,重整旗鼓展開斗爭。”
“早就該這樣了。”老兵斯賓塞叼著煙,大聲附和道,“當斷則斷,革命最重要的是要具備魄力!”
“康妮,霍爾那邊怎么樣了?”維拉克早上的時候,將霍爾那邊的事交給了康妮對接,用以鍛煉她。
康妮快步走來道:“霍爾同意了您的提議,正在抓緊時間為我們物色新的藏匿點,并規劃我們的轉移路線。”
維拉克對這個結果很滿意:“轉移同樣是越快進行越好,待會兒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自行在地圖上挑選合適的地點,與霍爾磋商可行性。西里爾,烈士陵園那邊有什么問題嗎?”
“烈士陵園沒有問題,政府軍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再向那邊加駐兵力了。”西里爾道。
“很好,作戰組繼續策劃行動,吸引政府軍的注意,并不斷對他們造成騷擾破壞。”維拉克穩穩地坐在沙發上,“現在,各司其職,靜候佳音。”
臨近傍晚時分,好消息傳來。
墨菲接收到了最新電報,內容為潛藏在南區的埃文斯同志確認,記者卡帕就在他所居住公寓附近的一所醫院里進行著治療。
埃文斯同志是第二批獲取到相機,負責搜集證據的同志之一。
因為走私相機的事情已經被臨時政府發覺,為保證持有相機的同志們的安全,維拉克當天不得不下達了命令,要求兩批同志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轉移地點,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改名換姓,以避免臨時政府順藤摸瓜找到他們。
本來計劃今晚就離開公寓,前往其他街區潛藏的埃文斯成了例外。
作為距離記者卡帕最近的同志,他必須冒險留下,嘗試與其進行接觸。
這么做,意味著臨時政府一旦完全掌握了走私相機方面的線索,他將隨時都有被查出來的危險。
可他沒有絲毫的猶豫,毅然決然地擔任起希望的樞紐。
維拉克、雪莉爾等人親自通過電報向埃文斯進行了多方面的叮囑,力求此次接觸能穩妥地開展開來。
埃文斯最后傳回的電報無比簡短:
保證完成任務。
十一月三十日晚、萊澤因南區、某所公寓 埃文斯在房間內耐心地銷毀著所有涉及機密的材料。
他知道,目前國際平等聯盟上上下下沒有任何人能確定記者卡帕的背景。
這位信息撲朔迷離的記者可能是真心的,也可能是誘餌。
而后者得到證實的話,他無疑會成為首先暴露、犧牲的同志。
所以,他需要為自己暴露的可能做足準備。
銷毀資料就是第一步。
將這些工作都忙完后,走廊上傳來了老板娘沙啞的叫喊聲。
晚飯時間到,他們這些孤苦伶仃的房客該下樓與整日以淚洗面的老板娘一家共進晚餐了。
埃文斯稍稍整理了下著裝,故意一瘸一拐地打開門,和其他死氣沉沉的房客一同朝樓下走去。
昔日里,房客之間關系都還不錯,最起碼碰面時缺不了熱絡的交談。可短短幾天之內,公寓里的老板,以及好幾名房客都遭到匿名檢舉,被政府軍當作是國際平等聯盟的同志給抓去了監獄,致使現在公寓里人心惶惶,誰都不敢胡亂說話,不敢和別人沾上關系。
對此,真正身為國際平等聯盟同志的埃文斯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只明確清楚,自己恨透了這種氛圍,為走廊上明明走出六七個人,卻除了腳步聲,再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感到悲哀。
一丁點的權力被隨意發放、濫用。
讓原本熱鬧的公寓分崩離析,讓萊澤因里的市民都陷入到了懷疑和自相殘殺中。
埃文斯迫不及待想揭露真相了。
在終于挪動到樓梯口后,他故意腳下打滑,痛呼著滾落了下去。
雖說打滑是假裝,可摔落卻是實打實的。
撞到樓梯拐角處的墻壁堪堪停下的他痛到只能干張著嘴,倒吸著氣。
其余下樓的房客見狀傻了眼,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過了四五秒,無動于衷的房客里終于站出來一個人。
這人先前和埃文斯關系不錯,下樓遇到時還會熱心地攙扶他,只是出了揭發的事情后,他就再沒有和埃文斯說過話。
今天目睹這一幕,他還是鼓起了勇氣上前查看情況:“你怎么樣?還好嗎?”
“嘶……呼……”埃文斯緩和了一分多鐘,這才回過了些許狀態,齜牙咧嘴道,“我感覺……腿骨折了……”
“哪條腿?”
“右腿。”
“來搭把手,把他送去醫院。”那名房客試著背起埃文斯,同時尋求其他人的幫助。
匯聚在樓梯上的其余房客面面相覷,不敢隨意冒險。
現在可是兩個人關系稍微顯得親密就有可能被人暗中揭發說是國際平等聯盟成員在碰頭。
而臨時政府也不管這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只要看上去不是太離譜,都會一股腦地抓走關進監獄。
截至目前,被關進監獄里的,只有少部分出來了。
這少部分里,絕大多數又是被拉去處決的,極少部分賄賂了大筆錢財才勉強撿回了條命。
他們無權無勢,壓根不敢冒這個險。
“都被嚇瘋了嗎?!哪有那么多國際平等聯盟的人,有又能怎么樣?!究竟是國際平等聯盟的人在傷害我們,還是政府的人在傷害我們?!”那名房客怒視了一圈圍觀者,將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周圍人聽到這話,嚇得連連后退,用實際行動與其劃清界限。
“瘋了,都瘋了……”房客失望地一邊喃喃著,一邊掠過他們,獨自背著埃文斯走出了公寓,直奔就近的醫院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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