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徐徐西斜。
栗山櫻良放下畫筆,輕輕舒緩手腕的部位,臉上有著難掩的疲憊神色。
在她面前,原地跑了個把小時的多崎司,已經累到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
西邊的天空還殘留著微弱的夕暉,但東方已經染了一層薄墨般的藍色,操場的照明燈亮起,照亮踏上歸途的學生。
現在的日照時間已經大幅度縮短,栗山櫻良一直沉迷在作畫的工序當中,幾乎沒有察覺到天色的變化和時間的流逝。
等放下畫筆后,才察覺到氣溫也跟著夕陽直直下探,風勢也更加強勁。
通往校門的道路兩旁,落葉在晚風中無聲地打轉。
“回去吧,”多崎司從地上爬起來,話語間透露著疲憊,“回我家,吃完飯再繼續畫。”
栗山櫻良點點頭:“好。”
收拾好作畫工具,兩人走回活動室拿書包。。
校舍變得漆黑一片,走廊上只有感應燈的燈光不時亮起。
一重一輕的兩道腳步聲,在冰冷沉悶的空氣中響起。
私立北川學園建立在四谷的高臺上,周圍又沒有高聳建筑,帶著寒意的晚風可以長驅直入,吹得窗戶喀噠作響。
多崎司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走廊外面。
樹木在風中不斷搖擺,路面滿地枝葉,干燥的風卷起陣陣沙塵;校舍內人影稀疏稀疏,每個學生都豎起外套衣領,縮著肩膀埋頭前進。
冬天很快就要降臨的樣子。
回轉目光,他看向栗山櫻良清麗的側臉。
她已經拉緊了制服的領口,用圍巾完全罩住脖子,額前的發絲隨著步伐微微搖顫。
回到活動室拿了書包,下來鞋柜換鞋。
多崎司的視線又不由自主地被她的雙腿吸引過去。
天氣變涼后,她已經很少穿黑色長筒襪了,而是穿了保暖的黑色連褲襪。多崎司不太懂女生的襪子,只是大概知道即便是寒冷的冬天,很多女生也只會穿著短裙再套雙這樣的襪子。
“多崎同學,”栗山櫻良一只腳套進鞋子里,一只腳往他面前一伸:“光看應該不能滿足你的欲望吧,要不要舔一下?”
多崎司故作夸張地反問:“還有這種好事?”
“你說呢?”
“我猜你只是在逗我。”
“知道就好!”栗山櫻良輕蔑鄙視地哼了聲,把腿收回來。
重新穿好鞋,兩人走出校門,一路往千馱谷方向走回去。
多崎司體力恢復過來,腳步愈發地輕松。
走著走著,甚至哼起了歌。
沒有誰比得上沒有什么比得上我只想守護你無論何時何地我只想守護你 比手畫腳地,一個人又說又唱的,好不開心。
栗山櫻良落后一步,面帶微笑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地點頭。
走著走著,前面的人忽然回過頭,雙腿叉開直直站著。
“……怎么了?”栗山櫻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好好相處的,但現在地球需要我!”
“蛤?”
“再見,部長大人!”
“嗯?”
迎著栗山櫻良錯愕的目光,多崎司緩緩嘆一口氣,右手握住自己的學生證,慢慢高舉,中氣十足地吼道:“戴拿!”
栗山櫻良直接傻眼。
這人,怕是有什么大病哦。
不顧周圍人怪異的目光,多崎司湊到部長大人前邊,頗為期待地問:“剛才的變身動作帥不帥?”
夾雜著濕氣的鼻息吹到臉上,為這寒冷的夜晚增添了幾分溫暖。
栗山櫻良起先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不過隨即揚起嘴角露出了笑臉。可即便是已經笑了起來,她也仍然十分輕蔑地瞪了眼多崎司,什么沒有回答。
“拜托,我可以第一次在公共場合變身的好不!”多崎司鍥而不舍地追問,“真是的,要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的話真的是最糟糕了。因為太過羞恥都想撓頭抓胸了,你就不能給一點正面的回饋?”
滿臉期待地說完話,然后,多崎司就聽到蘊含著笑意的嘆息聲。
“……哎。果然是個傻瓜。”
這聲音意外地溫柔,多崎司反射性地眨眨眼,想要確認真偽。
眼前的栗山小姐眼中透露著一絲孤獨,但是嘴邊卻洋溢著柔和的笑容:“……說這種話的時候,動作表現要再帥氣一點才行。”
多崎司迅速轉過身,往前走去。
然而,即使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透過微微彎下的腰也能猜到他正在笑。
栗山櫻良依舊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保持著同樣的速度前行。
就這樣,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兩人都只是安靜地走著。一路上雖有很多公交站和拐角,但目光卻從未看向它們,連從旁經過的行人也不曾看一眼,只是沿著筆直的道路一味地前進。
走著走著,栗山櫻良忽然哼起了歌,剛才多崎司唱過的,《戴拿奧特曼》的片尾曲。
沒有誰比得上沒有什么比得上我只想守護你 聽著她動聽的嗓音,多崎司心情變得異常愉快,頭腦也非常清晰。
該做怎樣的事,該思考的事再明顯不過。
現在無需思考其他事。
像一臺機器那樣,朝著設定的目標一只工作就行。
只要能完成這個目標,其他事統統往后挪。既然設定好目的,就該摸索各種手段去達成,這就是多崎司現在該做的。
就算只有一種方法,就算它并不巧妙,也遠勝過一無所有。
晚上六點半,回到千馱谷。
天色已經全黑,居民區靜悄悄的,秋天日近尾聲,四下里有了冬的氣息。
“上周六,我把院里的落葉掃在一起,裝進塑料袋扔掉。”多崎司打開院子的大門,邊往里走邊說,“往房檐堅條梯子,清掃承而槽沉積的樹葉,你也知道,不打掃的話風一吹就會把枯葉吹得滿院子都是。這種事又不能讓島本老師去干對不,所以只能由我親力親為啦。”
“這樣的勞作并非苦差。”栗山櫻良站在廊檐上打量整潔的庭院,右鄰院子有棵掛著紅果的大樹,幾只烏鴉在樹上棲息。
“確實算不得苦。”多崎司答道,“在午后陽光下辛苦地勞作,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過。累了就坐在廊檐上大口喝紅茶,和芽衣玩耍。”
芽衣,指的是栗山櫻良養在這里的緬因貓。
年齡雖然還不大,但是它長得已經有兩個沙丁魚那么大的。
進屋,開了暖氣。
栗山櫻良環視一圈房間,坐在沙發上,一頓一頓地拽著裙角。隨即吁了口氣,說她現在是休息時間。
“不喝點什么?咖啡、果汁。紅茶都有。”
“不用,有點累,先坐一坐。對了,周末在家你都做些什么?”
“算不上做什么,大部分時間都在虛度光陰。看書,逗芽衣。”多崎司從冰箱里拿出一罐果汁,邊往杯里倒邊說。
“最近在看什么書?”
“西班牙戰爭的資料,一五一十寫得相當詳細,而且含有各種各樣的啟發性。”
“島本老師呢?”栗山櫻良問。
“去買加濕器了,”多崎司往沙發這邊走來,“最近天氣不是超干燥的嗎?所以,她放學后就去逛商場,說要買幾個加濕器,每個房間都預備好,你那個閣樓也有。”
“嗯,有必要。”栗山櫻良點點頭。
她本來便不是話多的人,所以這樣簡短的回應沒什么好奇怪。
多崎司端著果汁在她身邊坐下,杯子遞給她:“喝吧,一會記得去洗澡,我準備做晚飯去。”
“我想先睡一覺。”栗山櫻良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脫掉校服外套,整齊疊放在旁邊的柜子上,以免弄皺。
然后走回到沙發并攏雙腿坐下。
脫去外套后,她纖細的身子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要不要把借給你靠一靠?”多崎司指著自己肩膀問。
“可以,但是不能直接接觸。”
栗山櫻良抓起一個抱枕,墊在他肩膀上,才把頭靠過去。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撲鼻而來,多崎司微微低頭看著她,那潔白的鼻尖小巧又秀氣,可愛得令人想伸手去摸。
兩人就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紋絲不動。
窗外夜色已深,只有街燈的點點光明漂浮在漆黑中。
栗山櫻良靠著抱枕的肩閉目合眼,仿佛睡熟似的靜靜呼吸。深秋的冷風拍打著窗戶,客廳玻璃窗阻攔了街上的一切音響,四下萬籟俱寂。
過了一會,多崎司沒忍住,悄悄伸手抱住她纖細的肩膀。
連續畫了接近兩個小時,部長大人大概是真的很累,想找地方稍事歇息。而多崎司就像棵落腳樹似的,可以令她感到心安。
她疲憊的臉色,令多崎司感到有些不忍。
讓部長大人這樣聰慧可愛的美少女如此疲勞是不合理不公正的!
不過轉念一想,疲勞這種東西與美丑又沒有什么關系,對吧?
再說了,只要能把她變成一個普通的女孩,這點小小的疲憊算得了什么?多崎司覺得自己還得加大力度,讓部長大人更累一點才行!
“咔噠”一聲。
門開了,還穿著制服的島本佳柰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沙發上的兩人。
開門聲同時驚醒了栗山櫻良,她揚起臉,離開多崎司身邊,起身拿起衣服穿上,重新坐回沙發,無意識地搓著手指。
看得出來,她現在有點緊張,想呈現出一種陌生感。
“你們兩個,在干什么?”島本佳柰走過來,坐在多崎司的另一邊,直接戳破:“剛進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多崎的手搭在栗山同學肩膀上喲。”
多崎司斜眼一看。
部長大人微咬著嘴唇,皺著眉頭:“沒有的事,島本老師看錯了。不信你問多崎同學!”
“是嗎?”島本佳柰推了下眼鏡框,化身柯南:“多崎同學,請問栗山同學說的是真的?”
“……”多崎司沉默不語。
栗山櫻良瞪大雙眼緊盯他不放。
于是,多崎司避開那氣勢洶洶的雙眼,但另一邊島本佳柰那美麗端莊的鵝蛋臉上,又透露著淡淡的笑意,有如解開了謎題的孩童般的純真。
“我去做飯!”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多崎司瞬間開溜。
看著他背影小時候,島本佳柰露出柔和的笑容點了點頭,輕輕地拍了下栗山櫻良的肩膀:“不用這樣掩人耳目的,多崎那家伙有什么小心思,在我們幾個面前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你那么聰慧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島本老師……”栗山櫻良有些為難地用手托著臉頰,“他好像認真了起來,我該怎么拒絕好?”
“有件事想問一下。”
島本佳柰忽然收斂起笑容,把手伸向嘴邊:“你們親過沒有?”
“……什么?”栗山櫻良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白皙纖細的手指緩緩地撫嬌艷性感的唇瓣,那畫面充滿性感的暗示,可謂撩人至極。
即便同樣身為女性,她也感到有些呼吸困難。
親過?
隔著一根手指算嗎?
如果把手指移開會是什么感覺……部長大人的思緒開始四處蔓延。
如同乘勝追擊一般,島本佳柰靠過來,雙手摟著栗山櫻良的肩膀:“小櫻良呀,趁還沒被他糟蹋之前,清醒一點吧。”
栗山櫻良感到有些為難,啞口無言。
慢慢地,島本佳柰緊盯著她的視線開始變得冷漠起來,完全感受不到溫度的存在。仿佛冰水浸入了神經一般的感覺,令人毛骨悚然。
為了強行壓制那股寒意,栗山櫻良開口問:“我的到來,讓島本老師不開心了嗎?”
“當然,這里是我和多崎的家呀。”島本佳柰用極其簡潔的話語答道。
聲音聽上去就像斥責一般,栗山櫻良后背輕微顫動了下,這顫動傳遞到島本佳柰的掌心,她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我想,應該沒有哪一位太太會歡迎一位可以隨時被丈夫摟著肩膀的女人回自己的家吧。”
多崎司從門縫里悄悄看出去,她們兩個的談話聲聽得非常清晰,然而存在的也只有談話,談話主題欠缺連貫性。
栗山櫻良低下了頭,看著自己腳尖沉默。
島本佳柰則像是不出所料般地莞爾一笑,從旁注視著她。
明明開著暖氣,但客廳給人感覺卻冷得出奇。
忽然間,多崎司覺得自己如同站在遠處望著流冰。
或許是在窗外的樹枝在寒風中搖曳的緣故吧,仿佛只要往客廳踏出一步,整個人會馬上落入無底的寒冰深淵。
好可怕的多崎太太……
多崎司縮回脖子,專心做自己的飯。
至于部長大人會怎么應對多崎太太的攻勢,那是她自己的事……
“唉”
栗山櫻良淺短的嘆息過后,微微皺起眉:“……也就是說,島本老師會把我趕出去?”
聲音中夾雜著明顯困惑。
從島本佳柰的角度來看,會抱有這樣的敵意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不管是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好,她都不應該那么明顯地表現出來才對。
“即使不能像預想那樣前進,也應該給出毫不含糊的回應。”島本佳柰窺視著她的表情,視線仿佛是在探查她的本意:“因為不好好了結的話,你們是會無休止地糾纏不清的哦。這樣對于我來說,是個很大的煩惱。”
“需要時間,來歸納和總結……”
“這樣也不行。”
島本佳柰打斷她的話,用手指敲著桌子發出咚咚的聲響,嘴角帶笑地說道:“可別用這個東西來當擋箭牌,作為多崎太太,我只會站在多崎司的立場上思考問題。當斷則斷懂不,在沒完全陷進去之前,還請你清醒一點,我可不希望我家多崎在你身上栽了跟頭。”
栗山櫻良又沉默了下來。
“你想啊,萬一到最后你還是把他甩了,那他得有多傷心。”島本佳柰用著近乎斥責的語氣繼續說道,“我家多崎做事很固執,認定的東西很難撒手,我勸不動他。但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進你這個泥潭里,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對不?”
原本低垂眉梢,一副有苦難言表情的栗山櫻良忽然抬起頭,表情認真了起來。
“……真是低級的挑釁啊。”
原本有些顫抖柔弱的聲音微弱得像是要就此消失了一樣,聽不出她現在究竟在生氣還是在不屑。
嘛,怎么樣都好。
她現在已經認真了起來。
靜靜地抖動肩膀,呼出濕潤的氣息,栗山櫻良轉過頭,嘴角揚起笑容:“這激將法真的很拙劣,不過很有效。‘我家多崎’這個說法成功激怒我了,既然島本老師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接受挑釁吧。畢竟我向來都是個好強的人!”
有些為難地用手托著臉頰,島本佳柰煩悶地嘆了口氣:“你可能理解錯我的意思了。”
“那也是島本老師咎由自取。”栗山櫻良提著裙擺站起來,看向廚房:“……這其實是根本不需要考慮的事,答案早已決定了。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一定會對我沉迷到無法自拔,只要我愿意,他也一定是屬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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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
拂去垂落到肩膀上的馬尾,栗山小姐勇敢無畏地笑了。
充滿勝利者姿態地邁出腳步,往閣樓走去。
她打算去洗個澡,換上一身干凈清爽的衣服,再美美地吃上一頓晚飯。
還有,今晚睡覺時,必須把多崎司困在二樓,讓你島本佳柰獨守空房去吧!
島本佳柰看著栗山櫻良的背影,輕聲地嘀咕一句:“只要你愿意……那你可就跑不掉咯……”
隨后。
太太穿上拖鞋,走進廚房。
從后面抱住正在水槽里洗菜的多崎司,她語氣得意地說道:“為了你這個渣男,我可是操碎了心喲。”
多崎司回頭看她。
那雙瞳色深邃復雜的眸子里,像是在無聲地詢問“接下來要怎么做,你懂了吧?”。
還有她那仿佛在一心盼望著校對謎語答案一般的笑臉,多崎司回以別有意味的壞笑:“在不遠的將來,我一定要讓栗山同學喊你姐姐,最好就是三個人躺在同一張床上時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