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單從軍事的角度來說,張遼說的豈止是有道理,簡直是不容辯駁的真理。
十萬大軍行軍,這也就是現在這些年朝廷的家底富裕了,百姓的生活條件好了一點,換在十年前,這就是生死存亡之戰,那是半點也耽誤不得,面對這種平民式的襲擾影響大軍行進的行為,屠城滅國也在所不惜的。
只要舍得殺,殺得這沿途的鄉親山民們喪膽,就不信止不住這等妖風邪氣。
然而,那不是十年以前么。
所謂時移世易,如果只求一個軍勝,劉禪又何必廢這么大的力氣?兩國軍力的實際差距就擺在那里,蜀國說到底也就是半個益州,給張遼兩萬人馬難道憑張遼的本事,滅不了蜀么?
又何必劉禪以堂堂監國太子之尊,親自御駕親征?
劉禪來,就是為了讓部隊少造殺孽,不要計劃地域矛盾和民族矛盾的啊,再說這其中的叟人也就罷了,那還有個氐人呢啊,氐人歸漢是實行了十幾年的基本國策,這邊大開殺戒的話,武都郡的氐人,乃至于雍州、兩州的氐人會不會覺得兔死狐悲?
戰爭說到底還是為了政治而服務的,而當前大漢的政治生態,還是以仁德為本的。
反正簡單來說就是,國力強盛了,對勝利這個概念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要光復益州,但是不要一個打的破破爛爛的益州。
然而吳國這次使的是陽謀,這邊要是堅持不濫殺無辜,行軍的這個速度肯定是上不去的,成都那幫狗娘養的必然是要將之搬空的,所以這卻是逼著劉禪在破破爛爛的益州,和空空如也的成都之間做一個選擇了。
東吳,卻是反而立于不敗之地了。
然而劉禪的心里頭也明白,你說這張遼所諫,難道真的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么?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戰功。
雖然戰功對于他張遼本人來說意義已經不大了,但這不是還有這么多手下呢么,作為將來軍方的柱石之臣,還有著趙云這般如此強力的競爭對手,自然是要趁機來拉攏這些漢中兵團的將士們,對他們示之以恩的。
允許他們濫殺無辜,底層的將士們為了軍功必然會將矛盾激化,導致戰爭擴大化,他們巴不得這巴蜀與大漢打一場所謂的全民戰爭,把這益州三百多萬百姓的腦袋統統換做功勛。
這又讓劉禪如何不頭疼欲裂呢?
見他為難,劉備主動找上來道:“殿下以仁為本,正是仁君之典范,然而正所謂慈不掌兵,為殿下名聲計,不如請殿下暫且稱病,由我來暫掌軍隊。”
想了想補充道:“我就快要退休了,這不仁不義的罵名就由我來擔當吧。”
劉禪聞言卻是頗有些震驚了,道:“外公您仁德之名傍身了一輩子,這條命令若是由您來下,豈不是落得個晚節不保?”
“這不是晚節么,一個退休的人,晚節這東西無非也就是將來這史書之上多寫一點微詞罷了,于咱們現世活人又有什么相干?”
“反倒是殿下您,我大漢以仁德治國,卻也以武而立國,眼下這益州已成兩難之際,無論殿下您如何處理,要么,就是不仁不義,要么,就是不曉軍事,累得將士枉死,這兩條罪狀,您最好還是一條都別碰。”
“殿下啊,老臣已經是日薄西山,是舊時代的殘黨,而殿下您,卻還是早晨的太陽啊,您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劉禪聞言,自然是感動不已,聽說他與外婆成婚多年,一直都是相敬如賓,心知劉備這個外公雖然不是親的,但對自己,確實是真心實意的了。
谷然而想了一想,劉禪還是搖了搖頭道:“王姨曾與我說過,敢于承擔責任,于兩難之中親自去做選擇的才是明君,我雖還只是太子,但儲君之位穩固,父皇不理政務,又早有退位之心,實則已是與君主無二,這等兩難之事交由臣子擔當,看似自己不沾因果,實則卻是十足的昏君所為,更何況此時押上的還是外公您的一世英名呢?難道不孝就不是惡名了么?”
劉備聞言,也只能無言以對。
心中卻也是感慨自己這后外孫果然是沒有白疼。
“既然殿下要自己做主,卻是不知殿下打算如何決斷?我的建議,與張文遠也是一樣,長痛不如短痛。”
“我自然是知道長痛不如短痛,然而,卻也是想要試試看有沒有兩全其美之法的。”
“真的,還會有兩全之法么?”
“我相信會有的,魯肅所利用的不過是人性中的黑暗,而我始終堅信,人性中的光明終將會戰勝黑暗。”
“光明?”
“伐蜀之事,打我監國之初就已經在準備了,算算時間,也已經好幾個月了,雖說東吳的陰狠與成都這些人的無恥終究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但好在,我也并非是全無還手之力。”
“殿下早有準備?”
“若非為了應對此時情況,我又何必提前將仲達調入朝中呢?父皇禪讓和主張官吏年輕化這事兒,我此前是真的毫不知情啊。待我與仲達再就此事想想辦法,實在無計可施的話,再來做這個兩難之擇吧。”
“哎,也罷,仲達從來聰慧,說不定,真的能有破局之道吧。”
而果然僅僅數日之后,事情就真的有了轉機。
“殿下,荊州軍情,關羽留精兵兩萬交與文聘,自己則率領八萬大軍轉道向南了。”司馬懿拿著緊急軍情道。
“哦?云長將軍此為何意啊?”
“關將軍以為,夷陵路窄,十萬大軍根本施展不開,打仗兩萬足矣,剩余八萬,在關將軍的親自帶領之下,已經轉而南下駐兵于公安,說,即使是打不到長江以南,也定讓這益州鼠輩沒法輕易的轉移財產。”
“先斬后奏,關將軍果然非一般人物,卻是連我都敢逼迫。”
“是啊,關羽此舉,無疑是在逼著殿下您表明態度,卻是不知殿下您是要賞他,還是要罰他呢?”
“你以為如何?”
“想法上,我倒是與他英雄所見略同,事實上他不這么做,我也要勸諫殿下您命他引兵南下了,只是……呵呵,臣聽說云長平日里素來狂傲,卻是不想,居然已經狂傲到了這般地步,當然,他與玄德公是八拜之交,如何處理,終究還是要殿下您來拿捏其中分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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