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還是荀府,還是昨天那一幫人,又重新坐在了一起。
荀悅很是坦然地拿出了兩卷書冊,道:“諸位,這兩本書冊,乃是我通過伏后之手得來,一本叫‘物理’,一本叫‘唯物主義辯證法’,俱都是天子本人親自所寫,說是,一本用于皇家科學院內部閱讀,一本打算用于教授宿衛,說是,技術性書籍,寫了,是為了讓以后這皇家科學院可以更好的工作,都看看吧。”
見狀,眾人連忙搶過去一道翻看,卻是僅剛剛翻開一頁那個叫物理的書,人家第一頁就用大字寫著:物理者,萬物之理,揭示萬物存在與運動的一般規律是也。
再翻開辯證法,上面寫著:辯證法,是認識世界,改造世界,認識事物發展一般規律的最有效工具。
然后,大家便紛紛在倒吸一口冷氣之后,沉默了。
“毫無疑問,陛下這是打算著書立言,立地成圣了。”
王朗哆哆嗦嗦道:“這……這……這如何使得啊,這怎么可以啊!這太胡鬧了啊!”
“真的胡鬧么?天子要立言成圣,我卻反而并不如何奇怪,難道天子沒資格成圣么?諸公不妨好好翻一翻這兩本書,可以說是嘆為觀止啊。”
“物理學是講技術的,這不錯,但講解之深,已經涉及到了天下萬事萬物的本質了,雖只是初步翻閱,卻也讓著實是已經感受到了其中學問,與尋常的技藝之法有本質的不同,并不是在傳授你某樣東西怎么做,而是在傳授技術的基本理念。”
“物理學看得不是太懂,但那本唯物辯證法,看得卻是很清楚的,可以說,微言大義,用之以修身,可以讓人看問題更加的清晰明白,用之以治國,更是可以平定天下,確實是,圣人之言了。”
“敢問令君,此物既是何后所贈,何后又是如何而來,既然如此重要,如此堂而皇之的給大家閱覽,無礙的么?”
“放心便是,據何后所說,這兩本書是陛下主動交給她的,甚至于,天子認為伏后博學多才,精擅詩書,兩本書的校隊工作,本就是伏后在做。”
“而且陛下有言在先,‘書這東西寫出來就是給人讀的,一本書的價值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到底有多少人讀,弄本書出來不給人看,或是非要收了徒弟才給人看,提出各種亂七八糟的要求,竟至于師徒如父子,老師出殯徒弟戴孝之類的荒唐事,純屬有病,大可以將書給所有愿意看的人看么’,伏后所說,這是天子原話。”
眾人,又是鴉雀無聲似的沉默。
良久,楊彪感嘆道:“看來這應該就是天子借伏后之手,故意送給咱們看的了,這就是天子的高明之處啊,說實話這么些年來天子用謀用計很少有沖著咱們使的時候,作為旁觀者尚且感覺天子之謀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如今他沖著咱們這些人來了,咱們這些人的每一步應對,分明都是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啊。”
王朗卻道:“陛下所寫這兩本書,固然是神妙,但往圣絕學畢竟已是傳承千年,陛下想以一己之學,壓制往圣千年之學,恐怕也并不容易吧。”
“傳承千年,留存能有多少?真的看過的人又能有多少?以前傳書都靠抄,學識傳播不易,即使如潁川荀氏,弘農楊氏,有門生數萬人便已然是到了極限,而這所謂的門生數萬,得真傳者怕是也不過二三百人便是極限了,剩下的,不過是掛個名罷了。”
“如今印刷之術既已經普及,一天印的書籍比以前咱們一年抄寫的書籍都多,就說這尚書吧,說是千年經典,咱們這些人也都是看過的,全國上下加起來找得出三千卷么?
數年之前這天下間能識字的人有多少?五十萬,還是一百萬?陛下自第一次御駕親征以后,一直重視將士們的學習,印刷術普及之后,軍中將士各個掃盲,農閑訓練的時候,甚至行軍打仗的間隙都要求他們看書學習,退下來不打仗的將士們回鄉教授鄉親識字的也在少數。千年底蘊?印刷廠鉚足了勁就給你蓋過去。”
“我們也可以印啊。”
“且不說印出來的學問自然便不再是家學了,傳統的往圣經學各家所傳也都有區別,就說這普及的速度,如果你是一個剛識字并不久的普通人,你先學經的話是學哪個?即使不算那個不太好懂的物理,光憑這個唯物辯證法,我們也輸定了。”
“那建安大典呢,科舉不是終究還要靠建安大典呢么。”
“沒人考試孝經,可天下儒林弟子中可有不會背誦孝經之人?不用考的,才是真正的基礎。”
“陛下這兩本書,哎,荀公,楊公,事已至此,我等何以自處?好在既然這陛下托伏后送來此書,想必陛下本人,也是并無趕盡殺絕之意,咱們要如何是好?”
最終,還是荀彧苦笑著嘆了口氣,從外面腮幫子揉了揉已經上火起泡的嘴巴,道“兩本書我都已經看了,雖然沒看完,但總得來說,其實和圣賢書也并無矛盾沖突之處,圣賢書主要還是以立得為主,主張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天子的這兩本絕學更注重的其實是解決問題的能力。”
“二者之間,其實反而是相輔相成的,只是我等這百余年來壟斷古文經學,自然也不再是學術二字的全部。”
“其實也好,塵歸塵土歸土罷了,古文經學派,本來也不是主流官學,本來,我輩先祖都是將之作為藏書各自在家,研習經意,本就是出于文學精神,做學問,就算是為了官身,卻也不是為了左右朝堂舉士。”
“這本來,也是我等古文經學真正的意義,畢竟拿著千年前的前人寫的東西,硬往這一千年后的朝堂上推,本來也不合理。諸公,是最近這百多年里,咱們這些經學世家,忘記了初衷了,這本就不應該是如此啊!”
“陛下做這一切是給咱們留著臉面呢,為了民族融合去修改圣賢書這種事,其實解決起來并不難,只要我等愿意拿家學出來進行出版、刊印,完全可以把胡改過的和原版的都給發行了,畢竟咱們不同人家收錄的經學本來就有參差。”
“這種事兒,到時候這些經學傳天下,該信的人自然會去信,不該信的人自然也就不會去信,無非是借口罷了。說白了,其實古文經學派只要從主流的位置上退下來,怎么改怎么說,也就沒什么所謂了,至于建安大典,自然也可以由太常負責每年的修編工作,添東西,減東西,這就全由朝廷的需要和官學發展來決定了,我等,終究是要逐漸失去這份解釋之權的了。”
“所以,天子給的這臉,咱們接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