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去西域這事兒理由太正當了,想阻止,除了另推出一個人選之外幾乎沒有別的辦法,荀悅掐司馬懿也不是為了讓他去,他這個河南尹是位比九卿的,去西域當一個兩千石成降職了,再說隨著洛陽遷都之事就在眼前他這個河南尹已經從虛職逐漸成為實職了,他還這么年輕,以后當文臣之首那問題也是不大的,犯不著去西域。
荀悅的意思是讓司馬懿推薦推薦人,你們司馬家那不是號稱八達么?司馬孚司馬朗啥的那就安排呀。
然而司馬懿多聰明的人呀,雖然并不介意與諸葛亮為敵,但眼下看來天子對這個諸葛亮的偏愛分明已經是極為明顯了,只要這個諸葛亮想去,一般人肯定是爭不過他,一不小心還容易弄巧成拙招惹天子的反感。
關鍵我們司馬氏身為世家大族,現如今河內郡乃至于三河士人集團之首,憑什么讓我們家兄弟去西域吃沙子啊,你們荀家不也還號稱荀氏八龍么?
然而同樣的問題在諸葛亮這就不一樣了,諸葛亮敏銳的就察覺到,這個經略西域一定是自己的天賜良機。
一來這是躲開荀悅以及朝中舊人的機會,他心里有數,就這么入朝的話是一定要備受排擠的,關鍵是他現在已經娶了老婆,家里的姐姐也都已經嫁了人,想再通過聯姻擴展關系網也已經很難了。
去西域的話就好多了,不但容易立下功勛,苦熬幾年之后資歷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還有個現成的西域派可以給自己撐腰。
兩千石的職位雖然依舊是有點顯眼,但考慮到去西域則官升兩級的這條規矩,他這個新來的卡這個位置至少也還算是懂事兒。
二來這西域大都護既然是曹純,這里肯定是要被曹操進行滲透的,曹操勢力集團在朝中幾乎沒有什么文官的勢力,只有一個郭嘉,還是搞法的,而搞法的人其實挺忌諱派系之說的,自己加入其中正是雪中送炭。
雖然這些年曹操的勢力一直持續被天子打壓,但諸葛亮卻預感這個打壓差不多已經到頭了,對待一位扶保社稷的柱石之臣,總不至于真的就趕盡殺絕,曹操的功績站在臣子的角度可以說千年來也少有人能出其右了。
也就是說他和曹純在西域如果能做出一番事業來的話,回來后大概率是可以成為曹操集團的重要文臣之一,與郭嘉并駕齊驅,待曹操百年之后甚至極有可能接受其大半的政治遺產。
有西域派和譙沛派的支持,那就真的可以和潁川派掰一掰手腕了。
這個機會得抓住啊。
而劉協呢,也真的是要在西域干點大事的,因此盡管是萬分不舍,但認真仔細地想了想之后,卻還是同意了。
畢竟現在朝政挺穩的,沒諸葛亮運行的也挺好,而西域都護府那邊,有諸葛亮在也能放心一點。
“那你有什么要求么?”
“臣別無所求,只求陛下,繞過韓遂性命,讓他隨臣與安西將軍同去,以將功贖罪。”
事實上諸葛亮已經很清楚劉協會放過韓遂了,如果不是這樣,也不可能直接就說西域的事兒了。
西涼還沒一統呢,殺了韓遂,不定西涼,他們飛過去建設西域都護府么?
見狀,作為降將一直畏畏縮縮地站在最后面的韓遂連忙一個滑跪就到了劉協的面前:“陛下,經略西域必穩西涼,穩西涼必靠金城,臣在西涼和金城頗有一些名望,對此地風土人情山川地理都很熟悉。臣,當年造反乃是被北宮伯玉所逼迫,實在是身不由己,還請陛下能給臣一個機會,讓臣來將功贖罪吧。”
“也好,朝廷確實有遷移量鄭州治所至金城的意思,那就任你為涼州別駕吧,朝廷有三護法,你既是涼州人,就只能認別駕了,朕會命韋端為涼州刺史,你女婿閻行任都尉。”
當天晚上。
荀悅特意將司馬懿叫到自己的屋里拿出了一大袋炒開口了的松子兒,倆人盤腿一坐就咔嚓咔嚓的嗑了起來。
“令君找我,這是有事兒啊。”
“仲達又何必明知故問呢,經略西域當然是好事,但一應官吏只要到了西域便官升兩級,此舉大大的破壞了朝中的政治平衡,我等中原士人日后要如何立足呢?”
“令君說笑了,天子不是也說了么,西域路遠風沙大,邊塞苦累,提一些待遇才好誘人前去,想想,也算是合理。”
“仲達你這是裝糊涂啊,朝中割據這可就要變了天了。”
司馬懿一邊嗑松子兒一邊笑著道:“不至于吧令君,不就是一個諸葛亮么,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就入了天子的眼,但說實在的他來的太晚了,咱們倆都是當年殺曹洪的時候上位的,這種從龍之功,以后還如何會有呢?您的資歷輩分都擺在這呢,再加上令弟現在雖不在朝,但對朝政的影響力也不減,以您現在的地位文官中早就已經到頂了,憑他諸葛亮,威脅得到您?”
“哈,仲達你這么說未免也太看輕我了,你以為我對此事有異見只是為了個人的政治利益么?我是為了咱們大漢江山的千秋萬代啊!”
司馬懿見狀笑了笑,繼續嗑松子兒不說話。
“你非得繼續裝這個糊涂是吧?那好,那我就跟你點明白這個事兒。首先,現在益州、揚州未定,孫策孫權、趙韙、袁尚、公孫度俱在,天下尚且未能一統,卻如此急急忙忙去經略西域,這是不是不智。
塞外鮮卑自檀石槐死后雖然陷入分裂,但聽說軻比能目前在鮮卑之中極有威望,已經被部分鮮卑人稱為檀石槐第二了!現在去經略西域,誰知道鮮卑會有什么反應,萬一真的就統一了呢?仲達啊,檀石槐前車之鑒不遠,其勢比之當年匈奴的冒頓也差不了多少了,若是真的出來第二個檀石槐,只怕是社稷不穩,江山大震啊!”
司馬懿聞言笑著道:“趙韙孫權,冢中枯骨,袁尚公孫,不值一提,至于軻比能,別說他還不是檀石槐第二,就算他是檀石槐,陛下也不是先帝,莫說他只是勢比冒頓,便是冒頓復生,難道今日之大漢還怕他不成?以天子的遠謀,想必此事必然是已經早有思慮。”
“那朝局呢?天子如今的兵制,兵士打仗立下戰功就可以進禁衛吃皇糧,稍微看點書,能讀能寫,能做一點算術就可以做胥吏,劉大軍區加上許下和三河之地,待全部整編完畢之后怕是要有八十萬之巨!(六大軍區各設十萬戶,許下加三河共設二十萬戶)但你看哪一個不是聞戰則喜!”
“仲達啊,天下終會一統的,但是人的欲望卻是無止境的,天下承平,他們就會找盡一切機會去打仗,西域大大小小的國家有三十六個,且那地方就算打下來也不可能實施有效的治理,今天打了明天復叛,無窮無盡!況且我聽人說,西域三十六國在西面還有廣闊世界,甚至還有一個叫大秦的國家,地方數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國役屬者數十,難道還要打么?仲達,國雖大,好戰必亡啊。”
司馬懿笑的更開心了故意陰陽怪氣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啊,哎,這朝中事啊,什么兩千石、比兩千石都是假的,哪里用兵,哪里說話的分量就重,也可以說朝中的這些衙門,花錢越多權柄就越重,養的官吏越多就越是位高,古今無不是此道理”
“西域事一天不停,這中原的資源、人力,就會像那大河之水一樣,源源不絕地流向西域,流向涼州,就會源源不斷的出現新的將門,不用遠,十年之后,恐怕這朝中武將便要言必稱西域了。”
“而若是再多等些年,可能二十年三十年,西域事說不定就能成為朝堂上最重要的事了,若是咱們中原世家二十年不碰西域之兵事,想必到時候說話的分量必然是大減的,這么長時間不問兵事,自然,也是很難坐得了百官魁首的。反倒是諸葛亮深受陛下器重,看起來也是個有本事的,在西域立功回朝必然備受重用,他本身就沒什么家世背景,必然要拉攏那些出身和他一樣,甚至是出身比他更低的寒門、平民。”
荀悅聞言苦笑:“就說你是裝糊涂吧,哎,好吧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我的私心絕不是我反對此策的理由啊,西域距離中樞畢竟是太遠了,真要是常年用兵數十年后無外乎兩種結果。”
“要么,是強枝弱干,整個朝堂甚至是整個大漢都會被西域大都護府給架起來,即使這國家利益與西域利益相沖突,朝廷也必須滿足他們,否則很有可能就是軍閥割據,導致朝廷這數十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甚至于他們干脆造反反攻洛陽也不是沒可能。”
“要么,就是西域派出將入相,那些從西域回來的文臣武將逐漸左右朝堂局勢,到時候這朝廷還是不可避免的要被轉移整體戰略,甚至因此被綁架的更深,直至最后好戰而亡,或是因西域都護府的內部矛盾而干脆拖拽著整個朝廷,整個大漢一同陪葬!仲達,你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么?”
司馬懿聞言,沉默。
事實上荀悅說的這些吧,基本說的就是盛唐之殤么,這些雷在原本歷史上的唐朝一一都是淌過的,也確實都炸了,你要是把安史之亂的地理位置從北邊挪到西邊這說的就是同一回事兒,而劉協現在的這個朝廷,確實,有許多地方尤其是軍制還是挺像初唐的。
見司馬懿不說話,荀悅嘆息一聲后終于說到:“仲達啊,咱們都是出身于士族的文官,也都是中原人,眼下之所以還能參議軍機,不過是因為天下尚未平定,天子還喜歡御駕親征,如此而已啊,這西域的戰事,跟你跟我,哪里有什么關系呢。說句實在話,諸葛亮跟我壓根也不是一代人,我看他就是單純的在看晚輩,他想做柱石之臣,怎么也得十幾年后了,那時候我在不在都不一定呢,他又如何做的了我的對手呢?可是仲達你呢?”
“哎,你出身于河內,我出身于潁川,我知道現如今的三河士族隱隱已經以你為首,然而說到底潁川也好三河也好,咱們都是中原世家,都是世代以詩書禮儀為立身之本的,說到底不還是一家么,文若跟我說了已經好多次了,說我們潁川人如今在朝堂上占據的位置是在是太多了,這樣的一家獨大很不好。”
“京兆、三河、潁川、南陽等地的世家,本沒有什么區別,我們其實也一直都在刻意模糊所謂潁川派的存在,其實,這滿朝文武之中無論是從關系,到資歷,再到能力乃至于年紀,可繼我與文若衣缽者,舍你司馬仲達,還能其誰呢?”
“有件事兒你可能還不知道,我記得你的四弟司馬道現在好像還沒婚配呢吧?”
司馬懿苦笑:“沒呢,此前給他說了呂布之女為妻,這不就不了了之了么。”
“嗨,也是苦命,我那個侄女也是苦命,嫁給了夏侯惇的兒子夏侯楙,結果……嗨,這時候了也不怕說出來了,夏侯楙是我殺的,都是苦命的人,我打算將我這個侄女許配給令弟,咱們兩家也算是結個親,你意如何?”
司馬懿愣了一下。
這……是潁川派要與三河派合流啊,或者說,這么早就急著做政治同盟以打壓寒門平民派了么?西域派可是還連個影子都沒有啊。
“這是……您的意思,還是老令君的意思?”
“你司馬家的弟弟也算是人中龍鳳,文若對你,還有你司馬家的家風向來都是贊譽有加,極為欣賞的,我那個侄女嫁人才幾天啊就守了寡,文若又怎么會不希望他有個好的歸宿呢。”
司馬懿低頭繼續吃松子,卻是沒有馬上答應他。
我信你個鬼啊!
荀文若的閨女會愁嫁?這邊扯淡呢么,莫說只是守寡,就算是克夫,怕是這提親的隊伍也能從潁川一路排到汝南去。
以荀彧的穩重性子,又怎么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呢?很明顯是你這個急性子擅作主張啊。
不過當然了,若是真能和荀氏聯姻,那是他們司馬氏榜上高枝兒了,肯定是要偷著樂的,況且,司馬懿是真的在這諸葛亮的身上感受到了威脅。
或者說這諸葛亮原本就是對他的威脅最大,對荀悅反而很小。
于是司馬懿吃了好一會松子兒之后道:“聯姻之事,待回去后我帶著我父親親自登門去找老令君表示誠意再說吧,咱們還是正式一些的好,至于這西域事,天子認定要做的事情,難道咱們還能阻攔不成?亦或者是勸他改變主意?真要是能勸得動,您也不用找我來吃松子了。”
“要么,就是想辦法從中作梗,盡量使這個西域大都護府如前朝一樣,僅止于輪臺駐軍,如此,倒是也花不了幾個錢,做不成什么大事。”
“要么,說正道,便是讓咱們中原的世家子弟也學著那諸葛亮一般,也去衛國戍邊,好好吃幾年沙子磨練一番也就是了。”
“咱家的弟子……哎,恐怕這……”
“還好吧,為國分憂么,我看那裴潛就挺合適的,不如也派他去給曹純做個副將,以我對他的了解,說不定他還真能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