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的,劉協一條搬家的命令之后,半個天下的文武百官都在盡可能的找來身邊的幕僚,思慮天子的深意。
其中,曹操在好不容易回到鄴城之后,一聽說天子要遷都,立刻又帶上了身邊一大票的文武百官,馬不停蹄的重新往許都趕,一直到晚上過了黃河,重新回到官渡一帶安營扎寨的休整了起來之后,才終于抽出時間叫來自己的一眾幕僚一塊聊一聊,天子這次到底有什么深意。
當然,不管有什么深意,曹操都必須得回去就是了,畢竟一歲半的太子如果能監國的話那就是怪物了,所謂的太子監國,還不是皇后攝政,群臣輔政么。
曹曦攝政,自己無論如何也得看著點;群臣輔政,這個時候他更不可以不在。
不過,明明還只是在趕赴許都的路上,曹操就已經覺得心里有點慌了。
“各位,你們說天子如此著急的遷都,甚至不惜以太子監國,到底是意欲何為呢?公仁,你先來說說你的意見。”
董昭見曹操先點自己的名字,心中不自覺的就開始緊張了一下,而后低著頭思索了起來。
說來,這董昭原本應該是曹操的心腹重臣來著,在劉協穿越回來之前就已經擔任了洛陽令這樣的重擔,也該著他倒霉,在劉協的一頓騷操作中莫名其妙的就丟了位置,想要討好夏侯惇救夏侯楙的時候又陰差陽錯的把自己給坑了,一腳踢去兗州跟著程昱混了好幾年,結果人家程昱去荊州的時候也沒能帶走他。
曹操當然知道董昭此前是為夏侯惇頂了雷,對自己應該還是一片忠心的,然而當年董昭之所以能夠出頭,正是因為他幫著曹操搞定了穿越之前的漢獻帝。
想當年,董昭還是張揚舉薦給劉協的手下,那時候他就跟曹操勾勾搭搭,將曹操請到了洛陽,之后,又是董昭幫忙出謀劃策,幫他成功迎到了天子。
當時曹操跟劉協匯報的是洛陽缺糧,咱們暫時去魯陽找點糧食吃,結果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命令部隊拐彎,就把天子和朝廷都給弄許都來了。
這個計策是董昭出的,十之八九也是董昭勸的,畢竟這董昭作為當時大漢第一忠良張揚留在洛陽負責照料天子起居的重臣,劉協不信他還能信誰呢?
雖然從結果上來看吧,你看這遷都許都才五年多一點的光景,劉協已經把天下中興的差不多了,而曹操在奉迎天子的這件事情上呢,也早就已經給了官方定性,認定那是挽狂瀾于既倒的不世大功,天子也不可能再因為這件事去找曹操的麻煩。
但不找曹操麻煩可不代表不找董昭的麻煩,甚至根本用不著劉協自己動手,這董昭如果敢回許都的話,張揚就是直接拎著寶劍殺上門去一刀弄死他,恐怕都沒人敢為了他去廷尉府喊一聲冤。
因此,這曹操重新啟用董昭來做自己的府臣其實還是有風險的,絕不是什么好選擇。
但不啟用還不行,崔琰必須留在鄴城留守,而其余啟用的那些冀州、青州名士,不說能力上是不是真的值得信賴,忠誠上曹操就覺得不太靠得住,想來想去,還是將已經深深的得罪了天子的董昭給重新啟用了。
而這個問題,自然就是曹操對董昭的一點考校了。
畢竟今時今日的天子,與當年剛剛被他奉迎的天子可是完全的判若兩人了,而作為幕僚,最重要的任務不就是幫著自己解讀天子的深意么。
董昭也明白這個考校的意思,沉吟了一會兒之后道:“天子如此急迫的遷都,所圖自然不小,自他親政以來,中樞的行政架構雖然看起來還是差不多,但實則上照比于此前,里子里已經是翻天覆地的,可以說是全新的行政架構了。”
“天子改革,不屑于法古之名,每每總有出人意料之舉,處處都是前人未有之行。現在看來,這些設置的舉措都沒有什么問題,但是這與天子本人的威望是分不開的,說實話,以當今天子的威望,中樞怎么設計都不會出現什么太大的問題。”
“然而世人皆知,天子雄才,欲創萬世之法,又向來推崇法家的治國之道,自然想看看離開了自己,尚書臺、議稅閣還能否正常運轉,若是出了什么小問題,也可以查漏補缺,畢竟此次遷都,確實是調整朝廷中樞結構,最佳的時機。”
曹操聞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應該確有此意,還有呢?”
“這……我朝以來,君主大多早崩,致使新君即位之時往往年紀尚幼,不得不依靠太后聽政,進而外戚專權,霍光王莽,陳藩竇武,甚至是先帝時的大將軍何進,都是如此,天子恐怕……是在防患于未然吧。”
“嗯,具體說說,要如何防患于未然呢?”
“一來,是想看看魏公您會如何做,二來,是要檢測一下皇后有沒有穩住政局的手段,三來,是要看看新設置的議稅、鹽鐵等措施能否擋住外戚的專權,至少不要像霍光那樣威脅到皇權。天子為了今天顯然早已經布局了多日,他現在人還在洛陽呢,又不是真的駕崩了,如果這樣,皇后還沒有能力穩定朝局的話,這……應該不太可能。”
曹操心中苦笑,自己的那個閨女,自己不回來的話她恐怕還真是夠嗆。
“當然,或許這也是天子對您的試探,眼下天子自己離開中樞,身邊只帶宿衛,老實說,沒有比現在更好的兵變時機了。”
曹操聞言卻是無奈地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天子鬼神之謀,所思所慮之長遠實非人力所能比肩,又怎么可能將自己置身于險地呢,如果這真的是試探,必然有著極為厲害的后手在等著我呢,是什么我現在猜不到,也不想猜,我瘋了才會往他設好的陷阱里跳。”
想了想,曹操又問道:“還有么?”
“這……臣有些愚鈍,一時之間,只能想得出這一些。”
“嗯,也罷,畢竟你已經久不在中樞,與那些時時陪伴在天子身邊的近臣相比肯定會有所差距,倉促之間能想到這些已經非常不錯了。”
然后又轉向其他人道:“諸位,你們還有什么想法呢?”
眾人想了一會兒,還是管寧開口道:“我看,魏公這次其實是不該回來的。”
“哦?先生有什么高見呢?”
“我以為,天子此次遷都確實還是有要針對您的意思,應該也不是在故意誘您兵變那么簡單,畢竟他這一走,您就必然是要回朝的,而您既然回朝了,臣恐怕冀、青、兗三洲會有所變動啊。”
董昭聞言皺著眉道:“咱們回京是掌中樞之權的,印把子在咱自己的手上,天子遠在洛陽,總不能跳過尚書臺去干涉地方事務吧?那這天下豈不是要亂套了么?”
管寧卻搖頭道:“正常來說確實是如此,然而現在,卻是馬上就要春耕了啊,春耕之后是議稅會,要對去年秋收以來朝廷這半年的征稅、用稅做一個總結回顧,對地方官吏進行一次大規模的人事考評。”
“考評之后必然要有大規模的人事變動,若咱們在魏郡,朝廷反而會顧慮咱們,但既然咱們回朝,自然要以身作則才行,況且議稅會的規模太大,參會人太多,主要的任務又是算賬,都是實打實的用數字在說話,遇到了考評表現不良的官吏,自然要辣手處置,優秀的,則自然要調離。”
曹操聞言,不自覺地就皺了皺眉。
倒不是管寧分析的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有多嚴重,而是曹操實在是覺得管寧有點沒溜。
管寧的這個意見,主要集中在以身作則這四個字上,這就是因為自己是君子,想問題的時候不自覺將曹操也給代入成君子了。
問題是這年頭搞政治的人哪還有君子了呀,臉皮不厚你還當哪門子官啊,官字為什么是兩個口?不就是因為無齒,吃東西得多嚼一會兒么。
這管寧有才是真的,有德更是真的,不過他顯然是不夠懂政治,或者說是圣賢書讀了一筐,實際做事的經驗卻太少。
他曹操想要任人唯親,難道還需要在考評上使用一些弄虛作假的手段么?
政治是妥協的藝術,目前的許都他最大,荀悅和荀彧都不在,劉備現在是軍職,這次的遷都肯定會涉及軍制改革,他正好處在風口浪尖,肯定沒功夫管這事兒,他的對手只有楊彪一個人,只需稍微使一些為官的小手段,這些事兒就根本不是事兒。
董昭聞言卻道:“幼安這話倒是提醒我了,主公,春耕確實是大事啊,我聽人說,張燕可是一直惦記著回冀州呢。”
“張燕么。”
“張燕所率領的黑山賊,要是把男女老少都給加起來的話,怕是人數兩百萬也不止,去年投降之后其青壯便和流民一樣,一直在幫著修建洛陽的新皇宮,挖掘運河、水渠,等到春耕的時候,一定也是要分地來種的,總不能還讓他們在太行山里面住著吧。”
“不是給他們在并州分了不少的地了么。”
“黑山賊中,冀州人其實比并州人多許多,并州的閑置土地也并沒有冀州多,當然最重要的,能分冀州的地的話,誰愿意要并州的地?”
曹操聞言點了點頭,他雖然沒種過地,但這些基礎的東西他還是知道的,不過顯然,有人還是不知道的。
管寧就問道:“并州田和青州田的差異很大么?”
“這……”
還是曹操代董昭解釋道:“應該說是非常大了,冀州田都是熟田,尤其是冀州南部地區,水利建設已經很發達了,大多都是中產田,高產田也有不少,而并州,除了沿河邊的地區之外大多都是沒有水利灌溉設施的低產田。”
“這么說吧,當年天下安定之時,低產田的售價在每畝五百錢左右,中等田差不多是兩千錢,高產田就要四千錢以上了,天子分地,著重強調的是人均田畝數量,對質量反而是忽略了的。像冀州、豫州、兗州、南陽等地,大多都是中等田和上等田,而偏偏……”
董昭接話道:“偏偏這些地方中,除了南陽之外,都不是充分開發了的,此前朝廷安置流民,大部分都是安置在南陽的,而眼下,南陽差不多已經被安排的滿了,可是張燕的黑山賊畢竟是有組織,有軍隊,在收復并州時是立下了功勛的,人家原本也多是冀州人,現在分了并州的田,恐怕難免會有不服,畢竟人心就是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么。”
“天子現在在洛陽,張燕現在也在洛陽,以天子一貫的仁德,那些黑山賊肯定會趁機向天子請愿,而天子,恐怕也一定會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詔令發到尚書臺,主公,難道還能找借口拖延不成?這事兒萬一要是出了紕漏,兩百萬的黑山賊鬧起來,誰也耽誤不起這個責任。”
管寧又問:“冀州目前除了魏郡,名義上都還在袁尚的治下啊,如果要冀州屯田的話,不能在魏郡將其劫下么。”
“太行山人家比咱們熟,從河南入并州,由并州出太行一樣可以去冀州屯田,誰反對,他們可以打進去,就中山、常山、河間等地的那些個縣令太守,擋得住張燕?到時候,搞不好就連收復冀州的功勞都要算在他們的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