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就來到了建安四年底。
龐羲帶著少說也有二三十萬人口的東洲流民進入到了南郡的境內,得知這個消息,剛剛上任荊州刺史的程昱霎時間臉就綠了。
這些人中一小半是南陽人,他作為荊州刺史有安置流民之責。
另外一大半都是關中人,于情于理,他得將這些人先送到南陽,再通過武關送回關中。
還得給他們找地安置他們。
鬼知道龐羲的手里有多少存糧,現在連春耕都還沒開始呢,更別提秋收了,這要是在他手上餓死幾個,怕是自己就要被擼掉了。
不對,這……這是天子的套啊!
這幫人加上文聘那幫人,這流民數少說有五六十萬啊!
我說這天子怎么這么痛快就讓我做了這荊州刺史,何著是在這等著我呢啊!
這樣的大事如果處理得稍有不妥,就算是不被罷黜,也一定要降職的,那天子一派豈不是白賺一個兗州?
哦,兗州的新任刺史是夏侯惇,夏侯惇……他哪是當刺史的料啊!再說天子之謀從來都是神鬼難測,如此安排必有后手。
唉,何畢呢,何畢還要斗呢,就不能大家踏踏實實過今年太平的日子么?
想到此,程昱也是不由得苦笑連連,事實上就算是沒有這么多的流民,他本人也并不如何想當這個荊州刺史,更愿意在兗州待著。
當然,這個本身也不太可能,因為他本人是兗州人,自從劉備那個癟犢子高風亮節之后,朝中現在三互法的執行力度越來越大,已經成鐵則了。
二來,像刺史、太守這種職位,本來也不可能讓你在任上干太久,朝廷新出的任命是,刺史至多允許干五年就要挪地方,太守至多干八年也要換位置,甚至寫進了律法,將潛規則都給變成明規則了。
可問題是不當兗州刺史,隨便去京城當個別的兩千石,甚至是干脆當個位比九卿的高官也好啊!清閑,有權,有地位,還沒什么責任,甚至還更容易名垂青史,這不比當這個狗屁荊州刺史強么?
事兒多權重責任大,關鍵是恰好卡在了天子與魏公朝爭的關鍵點上,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個官不好干。
說真的,有時候程昱也覺得挺冤枉的,現在,滿朝文武,包括曹操和劉協本人都認定了他程昱是曹操的鐵桿嫡系。
可也沒人來問問我啊!
老子作為一介忠臣,這天下至少排名前十的實權柱石之臣,卻是還連見都沒見過天子呢啊!
程昱愁啊,鬧心啊,一把一把的薅頭發啊。
這么多流民到底吃什么呀,總不能再整一次人肉脯吧?
事實上現在不止是程昱為此而煩惱,大半個漢朝的官吏現在都挺愁得慌。
這一年實在是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朝中但凡是個實權大臣就沒有不累個半死的。
回首這一年發生的事,簡直就跟做夢一樣。
一年前,天子才剛剛親政,袁紹在北地稱王,實力數倍于漢庭,又有劉表、孫策、馬騰韓遂等亂七八糟的各路諸侯對朝廷的中原腹地虎視眈眈。
一年后的今天,袁紹、馬騰、劉表已死,孫策被困在了荊南回不去家,劉璋……對了劉璋現在怎么樣了?
算了,這不重要,也沒有人關心劉璋是死是活。
但是總而言之吧,朝廷在今年真的是發展的太快了,如果不是曹操突然玩了一手養寇自重,看起來頗有一些君相之爭再起的苗頭,這天下事看起來好像就已經就沒什么懸念了似的。
然而成年人都知道,快固然是比慢了爽,但如果太快吧,爽倒是爽,可不但累,也有點受不了。
并、青、豫、荊、幽、雍,這么多新得到的土地,沒個三年五載根本消化不了,光是官員的任免及考察就已經把尚書臺給累得癱瘓了。
而因戰爭產生的大量流民,也著實是讓朝廷有點承受不住。
首先是張飛和張燕磨磨唧唧兩個多月之后終于回朝了,因為在他們回師的過程中,主動加入他們的流民越來越龐大,就跟滾雪球似的怎么也止不住,袁尚倒是想攔,可哪里攔得住?
至于派兵來打,且不說曹操人雖已不在前線了,但是照樣將他看得死死的,就算是張飛,他手底下也沒有哪個大將打得過啊。
最終,張飛憑借出色的理政能力,給朝廷帶回來足足一百多萬的流民,這些流民大半都是兗、豫、司州人,原本就都是從朝廷這邊逃到北方去避難的。
然后是南陽與南郡之間,因戰爭產生了大概二十幾萬流民,大半都是南陽人,為了安置他們朝廷把勛田都給換了,把南陽的勛貴們都給強行搬了個家。
再然后是龐羲率領著差不多也有二三十萬的百姓經魚腹、夷陵出現在了南郡。
對了,隨著春耕的臨近,張燕的太行山賊也從太行山里出來了,這人口,少說也有七八十萬,百萬太行賊真不是說說而已的。
另外,在劉協寬仁的民族政策的感召之下,匈奴、烏桓、鮮卑等少民“主動”的釋放了手上全部的漢人奴婢,人也不多,也就是三四十萬。
此外還有零零碎碎,為了躲避戰亂和苛捐雜稅躲避到深山當山民的,見朝廷現在發展的這么好,還給分土地,漸漸的也就都出來了,差不多也有個五六十萬吧。
換言之,這一年里,僅這幾處大頭,這就是近四百萬的流民了,差不多相當于一個兗州的總人口了。
人口是第一生產力,尤其是這多出來的四百來萬人口幾乎絕大部分都是原本從朝廷的地盤上外逃出去的,融合安置起來也少了許多麻煩。
但問題是實在太多了啊!
所以劉協一說他要修大宮殿,滿朝文武真的是一個反對的都沒有,反而全都拍手稱贊。
甚至于劉備還上表道:新建的洛陽城實在太大了,這么大的城,貨物吞吐量一定比舊洛陽大得多,再加上飲水的需求,舊的河道是不是已經有點窄小不夠用了?
所以,是不是得好好再修一下河道?
嘿,劉備這個懂事兒的,一說這個,劉協激動得那是直拍大腿啊!
這么好的敗家絕招我怎么早沒想起來呢?
小時候的歷史課本上學過,由隋煬帝開鑿的運河是罪在當代,利在千秋,最終那條京杭大運河也成為了隋朝滅亡的導火索之一,卻成就了李世民的大唐盛世。
這個事兒勞民傷財,完全可以一搞啊!
不過聽說楊廣在修運河的時候修死了很多人,這個吧……在劉協想來純粹是因為工期緊張的緣故。
或許還有官吏不當人,不給河工吃飽飯的緣故。
否則劉協是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修個河還能修死人。
所以和修建宮殿一樣,咱們把工期拉長不就得了么,朝廷沒有錢,那就慢慢修么,今年修不完明年接著修,明年修不完后年接著修。
多大點事兒啊,如此,不是正好拖延了我統一天下的步伐了么?我簡直就是個天才啊!
于是乎劉協自然對劉備大加贊賞,幾天之后,在劉協與各位重臣的商議之下,這修宮殿、修運河的計劃就都做出來了。
關中一代的流民,以及并州太行山里出來的太行賊,去修洛陽新宮,趁著現在枯水期人口修建一個巨大的人工湖,劉協給其取名為禪湖,嗯……天下人都認為這是寄希望于保佑太子劉禪可以健康成長,以安定國本的意思。
禪湖是活水湖,將直接連通洛水和洢水,會被新皇宮的宮墻切割成兩半,一半留在了后宮,嗯……因為劉協實在是想不到他修辣么大個宮殿能用來干啥,干脆修個人工湖給自己當公園。
另一半則留給洛陽的市民,也修建一個公園,在外圍種上樹,也算是與民同樂,當然更重要是提供洛陽市民的淡水取用。
至于南陽、冀州、豫州、青州等地的流民,則全部打發他們修運河去,劉協打算修一條運河,將青、徐、兗、司都給連結起來,自洛陽可以直接坐大船一路不停船直抵合肥的那種,也就是后來由楊廣修建的統計區,引黃河水與淮河水相連。
當然工期拉得很長,明確提出這是一個五年,甚至十年的工程,今年咱們先開個頭,能修多少是多少,剩下的以后再慢慢修。
不像楊廣,三月動工八月就要求竣工了。
說實在的,他現在手上的流民數量,可是遠遠大于楊廣征調的所謂百萬勞工,但他雖然也想要榨干國家的戰爭潛力,卻不想像楊廣一樣造孽,為此,劉協甚至特意出動了校事府,專門負責反貪。
而這兩個浩大的工程建設,由于都是劉協親自設計,尚書臺直接負責,并由劉曄與糜竺兩個人擔任總負責人,所以實際上這些流民的管理工作自然也就落在了尚書臺。
卻是相當于朝廷將手直接插進了地方事務的管理之中,尤其是修河之后,朝廷還要給那些流民分配土地,大致流程肯定是這樣的:先將他們組織起來干活兒,干到春天了分地,并分一點種子給他們當做報酬讓他們把地給種好,種好后再重新組織起來再干活兒,這個過程中朝廷要一直保障他們的口糧以及衣食住行等一切的事物。
這個事物,差不多可以涵蓋地方事務的八成了,也特別方便朝廷將權力伸進基層,進行一輪所謂的政治洗牌,卻是不知不覺間就完成了中央集權。
偏偏修建皇宮,需要用到大量的物資從兗州過,修建運河更是大量的穿過青州、豫州,基本上都經過曹操的地盤。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哦,原來天子的深意在這兒啊。
那么曹操呢?他難道就會任由天子在他的地盤上如此肆無忌憚的使用權力么?
當然會了,兗、荊、青可都是流民的重災區,目前,就連關中的流民也是大量滯留在荊州的,這事兒朝廷不出手,程昱自己完全沒辦法解決。
所以說來說去,這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修河道與宮殿的錢,要從哪來呢?
就算這些都是流民,你讓他們干活,也得管飯啊,可朝廷現在的家底兒早就已經掛干凈了。
難不成要加印一些建安新錢么?那等到秋天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隨機挑選一位三公殺了祭天了?
所以說來說去,核心問題就一個:缺錢。
那么缺錢要怎么辦呢?
與天子早有“默契”的荀悅站起來道:“臣以為,應該立即恢復鹽鐵專營等制度,為國斂財,度過這段非常時期,以鹽鐵之稅,買賣勞工所需之口糧,以及明年春耕之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