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咸長出一口氣,忙不迭的答應了。
唐夫人的面子比他想象的大。
要知道,天子的生母靈懷皇后可是被何皇后毒死的,天子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優待何家。所以一直以來,他只敢去求唐夫人,不敢求天子。
甚至不敢面見天子。
唐夫人最初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他根本不相信。若不是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他連試都不想試。
萬萬沒想到,不僅成了,而且超出預期的好。
天子還要收兒子何咸為童子郎。
說實話,如果不是知道劉表的兒子也是童子郎,他真懷疑天子是想報復何家,讓何家絕后。
“謝陛下隆恩。”何咸拜伏在地,感激涕零。
劉協看著何咸的后背,心情也有些復雜。
他收何晏為童子郎,倒不是想做好人,以德報怨,單純的只是舍不得何晏這個人才。
雖說何晏在歷史上的名聲并不好,不是傅粉何郎,就是臺中三狗,但那只是政治形勢使然,并不能否定何晏本人的才華。
何晏在儒學、玄學、文學上的成就都很高,《論語集注》便是其中典范。
有這樣的天賦,只要好好調教,將來做個新儒學的奠基人,還是有機會的。
“你也找點事做吧。養尊處優太久了,對身體絕非好事。”
“唯,唯。”何咸唯唯諾諾,不敢多說。
劉協也沒興趣和他多說,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請退了。
何咸再拜,起身告辭。出了門,便直奔印坊,向唐夫人匯報了喜訊。
唐夫人卻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關照了何咸兩件事。
一是將這個消息廣而告之,讓那些心有疑懼的人放心。天子能饒過何家,就不會對他們趕盡殺絕。放下過去的包袱,積極投身天子的新政,才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二是天子既然招何晏為童子郎,就會用心調教他。何晏可能要吃一些苦,但這些為了他的前程。你們不要舍不得。
何咸聽了,立刻有些擔心起來。
他只有何咸這一個兒子,別給練壞了。
一看何咸那沒出息的樣子,唐夫人氣不打一處來,態度又冷了三分。
反倒是尹姁比較明事理,對何咸說,天子身邊那么多人都沒練壞,反倒是個個成才,你有什么好擔心的。仔細說起來,何家又不是天生富貴,沒那么嬌氣。
何晏身體不夠強壯,就是嬌生慣養,缺少鍛煉。現在天子愿意調教他,是他的福氣,豈能推辭。
何咸不敢多說什么,只能答應。
一轉眼,便是二月。
新年的氣氛漸漸澹去,各行各業的人都投入了忙碌的勞務之中。各個作坊四處放出風聲,招收工匠,學堂緊鑼密鼓的籌建,教師、學生陸續到位,準備開學。
印坊最忙,一批批的新書裝上馬車、牛車,送往各縣。
李仁、尹默抽出時間,給秦宓送行。
他們即將奔赴崗位,教書育人。
秦宓本想問他們,為什么不回廣漢去,廣漢也需要他們。可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
廣漢雖然也在度田,卻沒有南陽這么徹底。比起天子的雷霆手段,一口氣將十幾個封君除國,士孫瑞終究還是太軟弱了。學堂也沒有建起來,李仁、尹默就算回去,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秦宓只能對他們說,希望他們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積累經驗,將來為廣漢的教化提供一些幫助,少走一些彎路。
李仁、尹默一口答應。
他們對做官興趣不大,覺得教書育人更有意義。現在在南陽任教,也是為將來回到廣漢,造福鄉梓做準備。
李仁對秦宓說,臨走之前,你去見一下天子吧。
天子是天命護佑之人,能得到他的點撥,你一定會有感悟。
秦宓正有此意,欣然答應。
二月中,秦宓見到了劉協。
晚飯后,劉協正陪著皇后伏壽散步消食,說些閑話。知得秦宓求見,劉協有些無奈。
“這些人怎么回事?那么多時間不來求見,偏偏現在來?”
伏壽心情極佳,聞言輕輕推了一下劉協,抿嘴笑道:“想必是有些肺腑之言要對陛下說,人太多了不方便。”
劉協聳聳肩。“話雖如此,也要有點分寸嘛。他們要勞逸結合,我就不能有點休閑的時間?”
嘴上說著,卻還是擺了擺手,命人召秦宓來。
伏壽由橋氏姐妹陪著,緩緩往一旁去了。
一會兒功夫,秦宓走了過來,躬步一拜。“臣秦宓,拜見陛下。打擾陛下與皇后消閑,死罪死罪。”
“來都來了,還說這些有用嗎?”劉協甩甩袖子,示意秦宓跟著走。“在南陽看了幾個月,感覺如何?還覺得我是暴君嗎?”
秦宓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搖頭道:“陛下言重了,臣從來沒覺得陛下暴君。臣只是……”
“你擔心急則生變嘛,對吧?”
“是……是的。”
“我的確有些急,不急不行啊。”劉協一聲嘆息。“大亂之后,人心思治。這時候推行新政,能夠接受的人會多一些。等天下太平,人人都安于舊狀,再想改革更難了。打個比方吧,有人好逸惡勞,平時讓他改,他肯定不愿意。可是現在病了,醫生說,你要想活下去,就要改掉那些壞毛病,他是不是會更容易聽一些?”
秦宓忍不住笑了一聲。“陛下所言甚是,這治國和治病的確有幾分相似,時機很重要。”
“還是治病更難一點。”
秦宓有些意外,偷偷看了劉協一眼。“陛下……覺得治病更難?”
劉協點點頭。“治國不過是平衡各方面的利益,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人人都看得見。治病則不然,有很多細節根本看不見,更需要嚴密的邏輯、精確的分析,以及實事求是的態度。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劉協沉吟片刻,又道:“我聽說,你曾和王粲論過天?”
“是的,不過只是一時玩笑罷了,當不得真。”秦宓嘴上謙虛,心里卻有些得意。
因為與王粲的這一番對話,他在南陽也有了不俗的名聲。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陛下請問。”
“天有多高?”劉協轉頭看著秦宓。“我不要你引經據典,我要一個具體的數字,以及求得這個數字的辦法,哪怕粗略一點也行。”
秦宓頓時語塞。
辦法他有,這段時間宋忠教授算學,他也跟著聽了一些,九章中的勾股就可以測山高路遠。
但是測天高,從來沒有人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