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關東州雨過天晴,天空如同被水洗過一般,碧藍透亮。
宿醉后的長谷良介躺在床上,腦袋依舊有點迷糊,溫暖的海風不時撩起白色窗簾,吹得人昏昏欲睡。
哼唧了半天,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睜開眼睛起身看向一旁。
還好,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旁邊空無一人。
如釋重負的長谷又重新躺了回去,緩了片刻,他強打精神下床洗了把臉,出門叫來手下詢問最新情況。
“滬上和津門的運輸船還有多久抵達?”
“報告機關長閣下,三天。”鬼子特務恭敬回道。
為了保證津門、滬上貨輪同一時間抵達關東州,長谷前往津門的時候,滬上的貨輪就已經提前出發。
聽了手下的匯報,長谷擺擺手讓對方離開,接著抱起胳膊開始思考。
不用想也知道,參與金百合計劃的行動人員肯定會被監視,說不定此刻旅館外面就有人盯著。
所以為了避嫌,這三天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這種情況下就算金百合計劃出了問題,東京也不至于懷疑他。
想清楚這點,長谷謝絕了一切拜訪,吃住都在房間解決,哪怕白田登門也是如此。
事實跟長谷想的一樣,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關注,并時時上報大本營。
吸取了以往的教訓,這次日本人異常謹慎,不光對外保密,對內也執行了嚴格的甄別措施。
比如參加歡迎晚宴的賓客,參謀本部就一一做了調查。
得知長谷閉門不出,東京的大人物們非常滿意,這樣謹慎的情報干部是帝國的財富。
時間一天天過去,三天轉瞬即逝。
第四天早晨,長谷剛收拾好行李,白田就敲門走了進來。
“長谷君,貨輪靠岸了。”
“喲西,白田君,今天我就要返回滬上了,感謝你的熱情款待。”
長谷將行李遞給手下,微微欠身對白田說了句桑有那那,約好下次再見。
白田挽留了兩句,見他態度堅決便不再勸說,兩人笑著乘車前往軍用碼頭進行最后交接。
軍港泊位上,三艘貨輪首尾相接靠在一起,不時有人往船上搬運生活補給。
至于轉移財物,這需要長谷、白田和海軍三方人員都在場才可以開始。
一個日本海軍軍官站在系纜樁旁,目光打量著經過的搬運工,表情異常冷峻。
突然,他上前兩步揪住一個搬運工,厲聲喝問對方。
“你的,叫什么名字?”
搬運工嚇得兩腿哆嗦,結結巴巴的報出了自己的姓名,但軍官沒有放過他。
“來人,這個民國人的眼神不老實,送到憲兵隊的干活。”
軍官說完,旁邊的士兵立即將搬運工拖走,求饒聲順著海風傳出去很遠。
“太君!我是忠誠大日本帝國的啊,別殺我!”
周圍干活的搬運工將腦袋深深低下,生怕被鬼子遷怒。
這一幕被軍官看在眼里,他冷哼一聲正要出言嘲諷,余光卻看到幾輛轎車朝著這邊駛來。
轎車緩緩停下,長谷剛把手放在把手上,車門便從外面打開了,將他嚇了一跳。
“長谷閣下,您辛苦了。”
海軍軍官彎著腰,臉上堆滿了笑容,畢恭畢敬地為長谷良介拉開了車門。
鬼子海軍薪水確實不低,但人心永遠無法滿足,長谷的走私生意給海軍官兵以及他們的家人提供了更好的生活條件。
這會看到金主到來,軍官自然熱情,要不是場合不對,他恨不得跪下給長谷來個土下座。
長谷卻有點迷糊,想了好久才想起對方是誰,于是敷衍著寒暄了兩句,反正好話又不花錢。
他們這邊說著話,那邊的搬運工還在求饒,白田詢問這是怎么回事。
軍官將情況介紹了一遍,然后又看看左右,見搬運工都在遠處,這才低聲說道。
“大本營命令,貨物裝運結束之后,所有搬運工統統殺掉。”
“這些人都是經過審查的螨洲國民,絕對可靠,能為帝國犧牲是他們的榮幸。”
聽說搬運工是偽滿人員,長谷良介神色一厲,當場放了句狠話。
“吆西,金百合計劃必須萬無一失,處決后要逐一補槍,絕不允許消息泄露。”
海軍軍官回了句哈依,與長谷和白田登上了從滬上和津門趕來的兩艘貨輪,查驗封條是否完好。
這兩艘貨輪沿途都有陸基航空兵以及海軍小型炮艇的保護或者監視,期間沒有出現異常,封條當然也沒有問題。
隨后,三人又通過舷梯進入即將裝運偽螨財物的貨輪,海軍軍官在最前面邊走邊說。
“長谷閣下,這三艘船是清水商行從英國進口的高速貨輪,排水量6000噸。”
“海況良好時,它們只需三到四天就能抵達東京港。”
“每艘船有船員三十人左右,全部是帝國公民,清水先生已將檔案移交給了我們。”
海軍軍官大致介紹了一下貨輪的情況,長谷聞言不時點頭,看上去頗為滿意。
不過他也提出了問題:“為什么我沒有看見護航艦艇,貨輪需要保護。”
由于戰爭的原因,靠近琉球島的南部航線已經停運,從關東州到東京只有北部和中部兩條航線。
第一條是經下關,通過內海以及海岸線到達東京,航程較短。
另一條是直接穿過日本海,從輕津海峽繞行本州島入東京灣,航程比前者稍長。
但不管哪一條航線,現在都不安全,船只隨時會遇到美軍潛艇的襲擊,所以貨輪才需要護航。
聽到長谷表示不滿,海軍軍官不斷說著私密馬賽,腰彎成了九十度,口中給出解釋。
“雪峰號之前在東京修整,現正全速駛往關東州,絕不會影響任務。”
見陸軍馬糞不與自己說話,白田心中不虞,在旁邊講起了風涼話。
“帝國花費了那么多經費,結果這么重要的任務,海軍竟然只派了一艘驅逐艦,這未免太失禮了。”
海軍軍官臉色一變,對金主有禮貌是應當的,但白田算個什么東西,他當即還以顏色。
“大和號出動在即,海軍無法抽調更多的艦艇負責護航,陸軍若是不滿,大可以向東京匯報,反正你們最喜歡干這種卑鄙的事情。”
發現兩人有吵起來的趨勢,長谷良介快速記下大和號即將出動的情報,又抬手敲敲頭上的管道轉移話題。
“這是什么?運輸油料的油管嗎?”
海軍軍官狠狠瞪了白田一眼,轉頭露出笑臉,耐心的為長谷講解船只結構。
“您看到的是送風管道,艙室內部較為悶熱,不利于書畫物品的存放,必須通過管道送風。”
“普通貨輪沒有安裝這種特種設備,所以清水閣下才特意調撥了新式貨輪,以保證貨物的安全。”
他解釋的時候還不忘替清水商行說好話,天底下果然沒有白花的錢。
“掃戴斯乃~”長谷恍然大悟,轉頭又問白田,陸軍會派多少士兵隨船看守。
白田伸出一根手指:“按照司令官閣下的命令,每艘船各派一個小隊的士兵保護貨倉。”
長谷略一沉吟,點點頭:“吆西,貨輪空間有限,兵力再多也無法展開,一個小隊很合適。”
講到這,三人也到了貨倉外,一道厚重的鋼門將貨倉與走廊徹底隔絕。
“二位請放心,貨倉上部的運貨口已經被焊死,進出只能經由這道小門,一旦貨物裝完,鋼門會貼上封條禁止任何人出入,守衛只負責在門外看守。”
“而且這扇門的保險門鎖是帝國最新科技,不知道正確密碼,除非使用炸藥,否則永遠無法打開。”
海軍軍官拍拍大門神色得意,白田的臉色也好看了不少,貨物不會出事就行。
長谷倒是不以為意,這些情況他在滬上就知道,只是沒有親自上船查看而已,但胖虎要怎么偷走財物呢?
想要搬空這三艘貨輪,起碼需要數百人干上整整一天,這么長的時間,這么大的動靜,東京不可能發現不了,隨行的關東軍又不是木偶。
三人這時下了船,長谷看著從津門出發的貨輪船頭,不禁發出感慨。
“大和丸,希望帝國可以像船名的寓意一樣,航運昌盛、國運長久。”
cos完忠臣,他就要下令裝船。
但白田忽然開口:“橋豆麻袋,長谷君,東京有新的命令需要執行。”
長谷心中一驚,表面上卻是滿臉微笑,擺擺手示意自己沒有意見。
白田也不廢話,將一隊日軍叫到身前,冷聲宣布了命令。
“立刻集合所有船員,我說的是所有,不能放過任何人,包括船長在內。”
這句話如同一記驚雷狠狠劈中了長谷,使得他的呼吸都停滯了數秒。
雖然不清楚胖虎的具體計劃,但軍統的人很可能就在關東州或者船上,不然左重沒必要讓他在碼頭發暗號。
國府情報人員要是被捕,他也會有危險,因為誰也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長谷終究是老情報,恐慌過后迅速恢復冷靜,開始思考脫身之策。
而白田趁著士兵上船找人,小聲向長谷解釋了自己的行為,免得引起合作伙伴的不快。
“大本營懷疑船員之中藏有反日分子,要求我們在裝船前進行特別檢查,務必保證貨物安全。”
長谷聽完很想跳海游回山城,不過考慮到海水有點涼,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眼看船員被一個個趕下貨輪,長谷反倒恢復鎮定跟海軍軍官有說有笑,看不出一絲恐懼。
總共90多名船員在碼頭上列隊排開,白田拿著一迭檔案走到隊伍前面,銳利的眼神從每一個船員的臉上掃過。
“你們的檔案在我的手里,請注意,這些不是清水商行的檔案,是警署的戶籍檔案。”
“如果你們之中有反抗分子,我可以給他一個投降的機會,并且既往不咎。”
白田的話傳進船員們的耳朵里,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目光閃爍,有人低下了頭。
等了片刻,見沒人站出來,白田拍拍手,日軍士兵趕著一群婦孺走了出來。
他語氣森然道:“既然你們不珍惜這次機會,那就不要怪我了,抬起頭!看看他們是誰!”
船員們下意識抬頭,馬上有人認出了人群里的家人,一時間叫喊聲不斷。
“太郎!”
“美惠子!”
鬼子士兵組成人墻將激動的雙方隔開,一場甄別行動成了認親現場,碼頭變得無比混亂。
長谷良介沒想到,東京竟然將船員的親屬送到了關東州,這下冒名頂替行不通了。
白田也在小心觀察每個船員的反應,重點是那些沒有找到家人的可疑人員。
檔案可以仿冒,但人際關系很難造假,尤其是擁有多名親人的情況下。
亂糟糟的哭喊聲中,他慢慢鎖定了幾個人,這幾人躲在其他人身后,卻不知道這么做無異于掩耳盜鈴。
隨著白田一揮手,如狼似虎的日本士兵沖進人群,將槍口對準了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