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鎖深入虎穴的時候,山城的左重也有些煩惱,煩惱的來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便宜老師戴春峰。
老戴不知道因為什么跑去了漢中,結果去了沒兩天就得了肺炎,現在正在當地的軍方醫院進行治療,據說病情頗重。
本來左重準備去看看對方,但被老戴嚴詞拒絕了,畢竟軍統這攤子事還需要左重來管。
看著戴春峰的回復電文,左重揉揉眉頭詢問何逸君:“局座為何會得肺炎?漢中近來是否有傳染病?會不會是日本人投毒?”
他最擔心的是第三個,萬一鬼子對老戴實施細菌作戰,那他們很快就可以吃席了。
“局座不是在漢中染的病。”
何逸君小聲回稟,說著又指了指門外和墻壁,示意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
左重會意,起身跟她一起來到了樓頂,確定周圍無人偷聽,何逸君壓低聲音透露了一樁秘聞。
“副座,跟隨局座前往西北的報務員發來密電,局座的公開行程是參加漢中培訓班畢業典禮,但最先去的是洛陽。”
這句話讓左重心中一緊,戴春峰究竟要干什么,一個情報頭子故布疑陣,其中必有蹊蹺。
果然,何逸君接下來說的事情,聽得他頭皮發麻,只恨自己多長了一雙耳朵。
“局座和第一戰區的湯副司令長官,第八戰區的胡副司令長官在龍門石窟秘密會面,他們談了什么,眼線沒有打探到。”
“但根據隨行的衛士匯報,胡長官寫了首詩,名字叫《盟誓》,這是詩的內容,副座請看。”
何逸君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紙,左重拿過一看,上面赫然寫了四句話,每一句都頗有深意。
龍門闕下三尊佛,眼底煙云理亂絲。但愿乾坤能入掌,危舟此日共扶持 說實話,這首詩寫的委實不怎么樣,無論是氣度還是音律均無可取之處,簡直是狗p不通,只有“三尊佛”還算應景。
但什么叫乾坤入掌?什么叫共扶持?這是首標標準準的反詩!
左重咽咽口水,如果此事是真的,老戴未來撞山可真不冤枉,任何一個上位者知道手下的領兵大將和情報頭目寫這玩意,估計都會睡不著覺。
湯副司令號稱中原王,胡副司令號稱西北王,兩人掌握了大半個西北的兵力,再加上有民國諜王之稱的戴春峰,某人危矣。
西方有句諺語,上帝欲讓其滅亡,必先叫其膨脹,老戴現在就膨脹的厲害,也病得不輕。
想了好半天,左重忽的開口問道:“逸君,你是不是很久沒有見夫人了?”
何逸君一愣,然后反應過來,看著左重輕輕點了點頭:“聽說夫人過幾日從美國回來,到時我會去官邸一趟。”
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左重如釋重負,心中對老戴說了聲抱歉,不是他這個當學生的賣老師,而是這件事根本瞞不過某人。
某人的用人策略只有兩個字,制衡,無論對親信有多信任,私下的手段是少不了的。
左重敢用腦袋擔保,戴胡湯身邊肯定有某人的眼線,哪怕眼線接觸不到核心機密,但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僅有懷疑就夠了。
所以,要么跟著老戴一塊撞山,要么提前跳船,該怎么選還用想嗎?
不過直接告發也不行,沒人喜歡打小報告的手下,何逸君只需要在跟夫人交談時提一嘴就夠了。
左重與何逸君正在商議具體細節,樓道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秒鄔春陽沖出樓梯大聲匯報。
“副座,FIRC印度站的最新密電,梅樂斯遇刺。”
“什么?”
左重大驚失色,連忙拿過鄔春陽手里的電報,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不久之前,梅樂斯因在復仇行動中的優異表現被晉升為少將,旋即返回美國本土參加授銜儀式。
儀式結束后,梅樂斯計劃從印度回山城,在途徑加爾各答時,對方見了一名英國情報官員。
兩人在酒吧一邊喝酒一邊交談,一名穿著服務生服裝的男子利用端酒的機會接近,趁梅樂斯不備連刺其腹部數刀。
目前梅樂斯受傷昏迷,兇手逃之夭夭,美國與英國情報機構暫無發現,也不清楚兇手的背景。
“一群廢物!”左重罵了一句,抬頭命令鄔春陽:“通知印度站,配合美國人全力救治老梅,用最快速度找出兇手,死活不論。”
梅樂斯對民國的態度還算友好,可不能就這樣死了,萬一美國人再派個紅脖子來,那就糟糕了。
鄔春陽領命離開,FIRC印度站即刻開始了調查,可惜查了數天一無所獲,直到銅鎖給山城發來了一份電文,突破口這才打開。
76號專門從事臟活的警衛大隊長吳四寶在印度,這條消息給了FIRC靈感。
印度站循跡追查,果然有所發現,行動人員在加爾各答的某間工廠內成功抓獲了刺殺梅樂斯的兇手。
據兇手供述,自己是76號外勤人員,受吳四寶指派進行刺殺。但行動一結束,吳四寶就跑了。
這個混混出身的漢奸非常狡猾,撤退時連招呼都沒打一聲,自己一個人溜之大吉。
次日,鄔春陽帶著調查結果找到左重,向他匯報了梅樂斯刺殺案的前因后果。
說起來,這件事跟山本的死亡有關,日本海軍軍令部已經知道梅樂斯是復仇行動的聯絡人,故而決定報復,以刺殺對刺殺。
參與此次行動的76號高層,除了吳四寶還有李施群,刺殺計劃也是由后者率先提出并上報給的日本人。
“混蛋!”
聽完匯報,左重用力拍了下桌面,李施群這是在找死,真當他們軍統是吃素的了。
比起76號主任丁莫村,李施群對付西北和山城的手段更加兇殘,也更加積極,欠下了無數血債。
比如果黨元老之弟李文光被殺案,樹人文學院案,文化界大搜捕案,地下黨特工陳為人案,洗村屠殺案,地下黨滬上市韋機關案等等。
幾年間,死在李施群手上的兩黨情報人員,愛國人士不計其數,甚至連76號漢奸也深受其害。
兩個月前,李施群因懷疑76號內部有日方眼線,于是反手清洗了20余名特務,數十人被灌毒酒處死。
由此可見,這個王巴蛋已經徹底瘋了,像這種瘋狗必須盡快打死,否則只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左重表情漸漸變冷,他放下調查報告,腦中暗自盤算。
想要除掉李施群,光靠暗殺是不行的,起碼人不能死在軍統的槍下,因為那樣沒有意義。
死了李施群,還有王施群,趙施群,殺人要誅心,是時候接觸偽政府之中懷有二心的人了。
經過中途島、瓜島戰役,傻子都能看出來日本人的外強中干,很多跟隨季某人投敵的漢奸開始尋找后路,軍統可以借這些人完成目的。
這么做,既能破壞漢奸之間本就脆弱的信任感,又能促使更多人棄暗投明,從根本上削弱季某人的統治基礎。
左重招招手將鄔春陽叫到身前,嘀嘀咕咕說了些什么,話語中提到了兩個名字,許季澧和晴嵐。
許季澧,湘省人,果黨某一級上將的胞弟,黃埔四期學員,跟不少兩黨要員是同學,還跟西北那位有師生之誼。
民國十六年,許季澧知道曾經的小學校長起義并缺少彈藥,親自率一個連從漢口坐火車到瀏陽文家市,送去了三百多支漢陽造、子彈近萬發。
對方不僅講義氣,更善交際,通謀略,有膽識,人脈廣,在果黨官場很吃得開,和同學老戴也稱兄道弟。
這種背景硬,會做人的權貴子弟,升官自然慢不了,許季澧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當上了國府軍事韋員會中將參議,稱得上年少得志。
除了仕途一帆風順,許季澧在個人感情上也是人生贏家,娶了跟花小姐、阮小姐齊名的女明星晴嵐。
跟其一比,左重這個御賜黃馬褂都算是根腳淺的,沒辦法,校長的含金量不同啊。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在1940年公開投敵,許季澧夫婦抵達金陵火車站時,站臺上偽政府高官云集,許季澧的胞兄氣得公開登報與他斷絕關系。
鄔春陽聽到許季澧和晴嵐的名字,表現得頗為驚訝:“副座,真的喚醒四哥嗎,這會不會有些草率了?對方是委座親自派到偽政府的特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啟用。”
如鄔春陽所言,許季澧夫妻二人是假投降,至于四哥這個代號,來源于許季澧在家中排行老四。
“無妨。”左重擺擺手,瞇起眼睛笑道:“四哥跟季逆是老朋友,沒有證據,76號不敢抓人,我們正好來個投石問路,看看哪些人是人,哪些人是鬼。”
他一字一頓說出最后幾個字,鄔春陽彷佛聽明白了背后的深意,輕聲說了聲是,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兩日后。
76號截獲了一份軍統密電,經過破譯,電文的內容是有事找四哥。
這封電報就像一塊石頭投入了平靜的湖面,在滬上和金陵的偽政府高層之中引發了不小的波瀾。
當密電送到李施群的手中時,這位76號副主任坐在光線晦暗的辦公室里,手指一下下叩擊著桌面,目光閃爍。
他看著四哥二字思考許久,最后猛地從椅子上起身,朝著秘書喊了一句:“備車,去火車站。”
不止是李施群,76號主任丁莫村同樣收到了消息,不同的是丁莫村只是微微一笑,將電文撕成碎片扔進了廢紙簍①。
聰明人不會在風還沒轉向的時候就站到牌桌中央,太早下注只會自絕生路,有些事情啊,還得再看看。
①非歷史文,架空時空,所以丁仍然是76號主任,方便展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