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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四章 作家的歷史跟歷史中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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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隔十二年,再次舉辦作代會,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

  不少人都沒有參加過上次的會議,參加過的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一切都按照固定的流程展開。

  除了第一天是zong書記講話之外,后面的四天大家都是在會議和聽報告中讀過的。

  其實這些會議跟于東他們關系并不大,既沒有什么文學探討,也沒什么學術交流。

  巴今老先生毫不意外地再次當選了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因為毫不意外,所以大家也都不在意,反倒是馬鋒等十四人當選為副主席,更加令人關注。

  等到為期五天的會議結束之后,于東他們幾個也終于松了口氣。

  出了會議廳,于東跟余樺他們商量著后面兩天在燕京的行程。

  好不容易來一趟燕京,自然是要多干點事情。

  于東想的是,先去燕師大看看自己老師,然后再去見見王曉波。如果還有時間,再去見見趙寶鋼、馮遠佂和栁云龍他們。

  幾人剛沒走幾步,新任的中國作協主席蔣梓龍就喊住了他們。

  “幾位,有時間聊聊么?”

  蔣梓龍站在于東他們面前,五十來歲的年紀,臉上溝壑縱生,說話時表情嚴肅,嘴巴兩邊往下彎去,他的面相給人一種非常不好惹的感覺。

  韓少攻跟在于東他們身邊,看著面前的蔣梓龍,笑著問道:“蔣主席這是找我們,還是找我們其中的誰?”

  蔣梓龍笑了起來,他應該是在笑,但是這笑容看起來依舊不太友善,因為他臉上的溝壑太深,像是一條一條鎖鏈把笑容給捆綁起來。

  “如果你們都有時間,我自然希望大家一起聊聊。”

  面對蔣梓龍的邀約,于東他們也不好拒絕,便點頭答應,隨后眾人就朝餐廳的方向走去。

  到了餐廳,蔣梓龍讓人找了個空桌,大家坐了下來。

  坐下之后,蔣梓龍先開了口,“這幾天的會議,對幾位來說,應該有些煎熬吧。”

  蘇桐笑著回道,“蔣主席說笑了,能來參加作代會,自然是我們的榮幸。只有在這樣的日子里,才能一下子看到如此多的優秀作家。這次會議也讓我們受益匪淺,特別是蔣主席最后所致的閉幕詞,真的是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他的話音剛落,作為師弟的于東就跟著說道:“沒錯,咱們既為世紀之交成功召開這次文學盛會而喜悅,同時又感到巨大的壓力,我們有悠久燦爛的歷史,我們生活在中國令世界矚目的世代,我們有實力雄厚的老、中、青三代作家隊伍,創作世代的文學精品,翻開文學歷史的新篇章,責無旁貸而又任重道遠。”

  于東跟蘇桐的話,是對蔣梓龍閉幕詞的總結和解析,蔣梓龍聽過之后,心里是受用的,只不過表情依舊嚴肅。

  他點了點頭說,“我之所以會叫住幾位,也是想說這個。說到要翻開中國文學歷史的新篇章,我認為你們幾位年輕的作家是不可以被忽略的。”

  韓少攻笑道:“蔣主席,我不算年輕了吧。”

  “四十出頭,還是年輕的。”蔣梓龍繼續說:“其實叫住你們,還為了另外一件事情,之前你們的作品,受到一些非議。其實都是正常的,一部作品寫出來,要是不受到非議反而不太正常,所以我想,即便是受些非議,你們也大可不要放在心上,而是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便是把時間倒退二十年,這種非議也無法把人打到,到了今天,就更不可能了。”

  于東他們相互看了看,心說原來這蔣主席攔住他們,竟然為了安慰他們。

  蔣梓龍說出這樣的話,于東既能理解,也覺得意外。

  理解是因為蔣梓龍確實也有過同樣的遭遇,從七十年代開始,蔣梓龍基本上是寫一部作品出來,就要被人從上到下的批判一番。

  而意外則是因為蔣梓龍看起來就不太像是個會安慰人的人。

  但他確實過來安慰了。

  還沒等于東他們表示感謝,蔣梓龍又說,“明年魯迅文學獎就要開始評了。”

  這沒由來的一句話,把于東他們幾個都搞得摸不著頭腦。

  蔣梓龍笑了笑,站起身來,“作代會雖然結束了,但是我還有點公務要忙,恐怕是陪不了你們了,如果這兩天你們不走,回頭我請你們吃個飯。”

  說罷,他就告辭了。

  等到蔣梓龍走后,余樺摸著下巴,頗為疑惑地看向韓少攻:“這蔣老師攔住我們就為了說這幾句話?艄公你知道有什么特別的含義么?”

  幾人中,就韓少攻跟作協關系最深,也是他跟蔣梓龍最熟,所以余樺才會問他,想著他或許知道更多的信息。

  韓少攻卻搖搖頭,“我也是莫名其妙,前面說的話我倒是還可以理解,最后怎么突然說起魯迅文學獎的事情?這跟前面他說的事情也不挨著啊。我還想問你們呢,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我們就更不清楚了。”蘇桐說道。

  “不清楚就別想了吧,你們這兩天有什么安排,晚上我請你們吃個飯?這幾天因為要開會,都沒有好好喝一杯。”韓少攻說。

  “喝酒什么時候不能喝?年底你不是要去金陵嘛,到時候讓于東做東,咱們陪你好好喝一杯。”余樺笑著說道。

  于東翻了個白眼,“你想做人情,就自己請,別每次都賴著我。”

  “不是我不想請,主要在金陵,你才是東道主,也輪不到我們請,是不是?”

  “什么叫我才是東道主?你們不是?”

  余樺掰著手指頭說,“來,我給你算算,我是浙省人,莫言是高密人,蘇桐是蘇市人,飛雨沒來,就算來了,他也是楊州人。你嘛,雖然是上滬人,但是程老師是金陵人。”

  聽余樺一個一個算下來,于東無奈擺手,“行行行,到金陵我做東,反正也被你訛慣了。”

  韓少攻聽他們斗完嘴,擺手道:“去金陵的事情還早著呢,喝酒這事卻宜早不宜遲,反正今天你們也沒別的事情,不如先喝一頓。”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莫言忽然開口,“是沒什么事情。”

  于東看了眼莫言,這位看著老實巴交的,其實蔫壞得很,他肯定是自己想喝酒了,所以才“適時”地表示自己可以赴宴。

  余樺跟蘇桐也接著說,“明天有事,今晚沒事。”

  韓少攻點點頭,“那就這么定了,今晚喝酒,不過誰做東?按照余樺剛才說的那套,是不是該莫言做東,畢竟莫言你在燕京待的時間最久。在這里,你該是東道主。”

  莫言頗為沉穩地點點頭,“要說我做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說我是東道主,這話就錯得離譜。真算起來,也該是于東跟蘇桐,他們兩個可是在燕師大上的學,不像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部隊里。”

  看到火燒到自己身上,蘇桐連忙說道:“雖然同樣在燕師大上的學,但是于東可是我們中文系的優秀學生,那是不能比的。我們院的胡院長,待于東跟親兒子沒兩樣,要說他不是東道主,都沒天理了。”

  于東癟了癟嘴,得,繞來繞去,最終還是繞到他頭上來了。

  “行吧,也不單獨請你們幾個了,再叫上幾個朋友,咱們晚上出去好好吃一頓。”

  于東說要請客,請誰他們當然都沒有意見。

  一開始說要再叫幾個朋友,這一叫就有些收不住了。

  王安意、鐵琳、趙厲宏……隨便叫叫,就小二十人了。

  眾人也沒去其他地方,就在所住的酒店訂了一個大包間。

  近二十個作家坐在一起,難免會聊到文學。

  雖然這次的作代會開得熱熱鬧鬧,會上的報告也做得非常漂亮,但是不少作家對作家的處境還是有些擔憂。

  趙厲宏就是其中之一。

  “十年前,大家都認為是新時代文學的黃金時代,作品多,讀者多,一切都很繁榮。但是才過了十年,情況就變了,如今作家們的作品越來越少,讀者也越來越少。,慢慢地被邊緣化。”

  說到這里的時候,趙厲宏看向于東他們幾個:“于東他們這幾年表現很好,看起來似乎新一波的繁榮將會出現。但一種集體的繁榮,是少數幾個人難以帶動起來的。我認為,不是作家們成就了黃金時代,而是黃金時代成就了一批包括我在內的作家。我們是歷史中的作家,而歷史,則并非我們作家的歷史。”

  蘇桐開口說道:“好的東西、有情感的東西是超越時間的。一兩千年以后讀,也可以喚起情感記憶。現在的文學越來越邊緣,越來越喪失讀者,是因為很多作品沒有提供歷史,既沒有個人的,又沒有集體的記憶。文學留住時間、留住記憶,是作家對歷史負責的一種態度。”

  “我不太認同蘇桐的話啊。”韓少攻說,“作家的歷史無非兩種,一種是革m性階段的歷史,可遇不可求。一個作家碰上這個時代太幸運了,在座很多作家趕上了一個小尾巴。實際上,更多的歷史階段是一種積累性的工作。我們如今面臨的可能是文學的沉悶開端,當然,這也意味著我們可以做很多工作。如果文學是長久的,那它也未必需要提供歷史。”

  韓少攻說完之后,看著蘇桐,等他反駁,不過蘇桐托著下巴卻沒開口。

  另一邊鐵琳說道:“蘇桐有一句話我是非常認同的,文學留住時間,留住記憶,是作家對歷史負責的一種態度。這句話我所理解的是,我們并非是歷史學家,無需去紀錄歷史,但是我們筆下的文字,必將展現我們所處的歷史。但是韓主席的話也很有道理,大部分的歷史時段是一種積累性的工作。”

  鐵琳這次剛升中國作協副主席,雖然在這樣的場合大家并不論官職,但是她畢竟也要注意作家們的團結,所以才會適當說一些平衡的話。

  隨后,她又看向于東:“于東,你怎么看?”

  雖然在座所有人中,于東最年輕,但是這場飯局的東家,而且這幾年于東蜚聲文壇,特別是在走出國門這一塊做得最為出色,叫他出來說兩句,也正合適。

  被鐵琳cue到,于東沒有謙讓,點頭開口:“我贊同蘇桐的作家需提供歷史的說法,也贊同艄公所說的如今文學可能處于沉悶開端時期。但是我這個人比較務實,不管怎么樣,我們這些作家現在所需要做的是,把我們的東西讓更多人看到。我自始至終認為,不管是什么時期,中國都不缺乏好的作品,中國的好作品,也會是世界的好作品。”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努力走出國門?”趙厲宏問道。

  于東搖了搖頭,“趙老師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我們可以走出國門,而不是把走出國門作為我們的目標。我說這個,是想給諸位一些信心。我們中國的文化、文學,還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挖掘的東西。讀者不愛讀書了,有作家的原因,有讀者的原因,也有時代的原因,但是這都將會過去的,我們所要做的是靜下心來創作。即便真如艄公所說,現在是沉淀的階段,那我們要做的也是沉淀,而不是離開跟放棄。”

  這次趙厲宏沒有提出疑問,但是他在心里還是認為于東有些理想主義。或者說,于東因為通俗作品受到讀者的青睞,讓于東以為,文學頹勢是可以輕松扭轉的。

  其實這倒是誤會于東了。

  于東比誰都清楚,想要扭轉頹勢的難度。

  但恰恰如此,于東更明白,如果他不來做些事情,而是隨波逐流,一切順勢而為,那么中國文學的頹勢就更難扭轉了。

  而且,這幾年的努力也算有了一些成效,這也讓他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更多的信心。

  只要面前的這些作家們能夠堅挺住,他就有信心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見沒有人再開口,于東笑著說道:“今年的深空年會,我代表深空公司誠摯地向諸位提出邀請。我相信,只要有諸位的支持,我們深空公司能夠克服所有困難,達成一切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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