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人,都說郭德剛是“相聲癡”。
  可接下來的幾天,大家發現后臺又多了一個“相聲小癡”。
  無論是走,還是坐,唐云風嘴里的詞,就沒有停過。
  知道的人,他這是在練功。
  不知道的人,看他跟瘋子自言自語差不多,就差流哈喇子了。
  其他小輩見此,貌似有些明白,為什么大師兄年紀不大,竟然能有如此手藝了。
  成功,果然沒有憑白的事兒呀!
  小岳是關心唐云風的,他的眼光與別人不太一樣。
  他看到大師兄在練功念詞之外,好些時候都在獨自嘆氣。
  不光在后臺,連在家里也是這樣。
  小岳很擔心。
  可他搞不懂,一身本事的大師兄,這到底是被什么事兒難成了這樣。
  很快,他又猜測到,大師兄莫不是因為跟自己不搭檔了,心里難受的?
  咦,也不對。
  明明是他拋棄了我。
  要難過的也應該是我才對吧?
  琢磨來琢磨去,稀里糊涂的整不明白。
  但他記得,自己老媽說過,有啥不開心的事,說出來就會好很多。
  所以,大師兄肯定需要人傾聽。
  終于,他踱到唐云風跟前。
  “大師兄。”
  唐云風抬頭,疑惑的問道:“小岳,你有事?”
  小岳搖頭:“我沒事,是您有事吧?”
  唐云風更疑惑了:“我有事,我有什么事?”
  “大師兄,我媽說過,有事不能憋在心里,會憋出毛病的。”
  唐云風一想便明白了。
  “去去去,我在練活,別打擾我!”他一揮手說完,又是一聲悠揚的嘆息,“唉~~”
  這是長嘆。
  小岳:“……”
  練活?
  這不還是在嘆氣么?
  不對,大師兄還是心里有事。
  沒事,誰會把氣嘆成這樣?
  不過,大師兄還是把自己當外人了,有事也不跟自己說。
  難道搭了那么多次的臺,就莫得感情么?
  想罷,小岳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不管小岳的那副死相,唐云風繼續練功。
  他最近,是真的入了迷。
  好像自己進入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態中。
  以前吧,他對自己的手藝還是很自信的。
  不能說一百分,但八九十分肯定是沒問題的。
  可現在,他不這么想了。
  原先于慊教自己捧哏時,師大爺那一種很隨性,卻又很精準的應對,就讓他有些觸動。
  但也只是觸動,卻總感覺不是很能把握得住。
  直到最近,他跟邢紋昭學單口時,悟到了另一個詞:細致!
  這才讓他豁然開朗,找到了一個方向。
  就是細致。
  他終于明白了,師大爺在上臺的風淡云輕,其實只是一種表面的感覺。
  其實全是用瓷實、細致的手藝,在下面托著底。
  底是穩的,是密的,那你來什么包袱,都能兜得住。
  不然,他怎么可能做到閉著眼睛捧哏,還總是恰到好處?
  逗哏、捧哏、單口,各有各的細致。
  但無一例外,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都是在拼細活。
  其他行當的手藝人,同樣如此。
  多細,都不為過。
  再細微的點,都可以顯出演員的能耐來。
  當你所有的細節都把握住了,那舞臺就是你的天下,你就是臺上的王。
  所有觀眾,無論老少,無論內外行,都會被你折服。
  就像戲曲演員,一頻一笑,都有他的講究。
  當然,相聲演員可以粗糙一點,但也必須往這個方向努力。
  以前,他只知道大方向,沒有找到路。
  現在他找到了。
  所以,這幾天,他便反復的練。
  嘆氣就嘆氣吧。
  嘆氣也是需要練習的。
  此外。
  語氣什么時候上揚、下降,上下到幾分合適。
  揮手時,手臂的速度,最終停在什么位置恰當。
  還有留白,停頓等等。
  不少身段動作,他連邢紋昭自己表演時都沒見過。
  細問之下,才知道老先生是照著他師父的標準教的。
  劉大師的表演風格,就是細致、瓷實,他更是少數能將聲、容、情、神同時兼備的大蔓兒。
  他的能耐,邢先生有些是拿捏不住的,但他見過自己師父是怎么使的呀。
  照本宣科,在別處不是好事。
  但放在這兒,那絕對是好事情。
  現存的資料當中,只有劉大師的文字和錄音帶。
  能看到他表演時的錄像帶,沒有。
  通過他的親傳弟子轉授,估計是目前僅有的辦法了。
  可惜呀,如果等這一批老人百年之后,那世間就真的再無人知曉,大師當年的風采啦!
  這讓唐云風唏噓的同時,心中大喜。
  征得郭德剛同意后,他便一直跟著老爺子請教。
  都活到這一把年紀,老爺子很多事早就看開了。
  手藝得以傳承下去,才是一個老藝人,暮年最大的心愿吧?
  何況,唐云風這股子靈性,也確實讓他喜歡。
  當下,便盡已所能的傳授著手藝,也算是隔代授藝了。
  唐云風可不是個安分的主。
  他一邊練著手藝,最后還將主意打到了段子上。
  改本子。
  這可是名家名段,想往好了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改完之后,又拿給幾位先生看,求指點。
  再繼續修改。
  隨著時間的臨近,后臺也越來越忙。
  整個劇場,沒聘什么外人,所有的事,都是自己這一幫子人操持的。
  聯絡賓朋,安排售票,調整布置。
  作為紀念專場,那幕布背景之類的風格,肯定不能用平時,那種太喜慶的東西。
  王慧專門訂制了素色的薄布,用車拉回來。
  所有的弟子們,親自拉扯掛好。
  背景也印了橫幅,還有一些劉大師的大海報,四處張羅著貼好。
  邢紋昭雖然不是劉大師的首徒,但他卻是最上心的一位。
  前前后后的看著,指揮著年輕人。
  看到一切物事,都漸漸準備停當,眼圈又止不住的紅了。
  見誰都道辛苦。
  小輩們哪敢受老爺子這么大的禮,差著兩輩呢。
  你作揖,我就得鞠躬還禮。
  你要是鞠躬,我就得跪下給您磕了。
  后來,還是郭德剛出面,一番寬慰之下,老爺子這才消停了許多。
  終于,3號晚上,忙活到深夜,所有東西準備就緒。
  就等第二天的紀念專場開演。
  而通知公告也早發出去了。
  4號雖然是周日,但不開下午場,只有晚上這一場演出。
  除了少數送的票,其他的票早就賣光了。
  晚上回去的車,是唐云風開的。
  慊大爺太困了,自己靠著后排打盹呢。
  不時,副駕駛位的燒餅扭頭。
  “大師兄,明天加油,師爺要來哦!”
  唐云風一愣:“師爺不是擱外地還沒回來么?”
  “回來了,今天下午的飛機,明天剛好周末,他會來后臺。”
  唐云風心中松了一口氣。
  這個倔老頭總算是回來了。
  聽說師父和師姑,兩個人打電話,都不管用。
  打電話不行,那當面勸,總該有效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