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圖刀壓著厚重鱗甲重重墜入水中,砸開大潑的浪花,巨浪一層疊一層,眨眼間便將陳酒吞噬,原處只剩下一個巨口般參差的漩渦。
牙齒死咬刀鋒,咯吱吱作響,那孽龍瘋狂向左右搖擺著頭顱,想把兵器甩脫出去。
陳酒卻沒有用蠻力抵抗,而是順著這股子勁頭旋腰橫向拉扯,刀脊摩擦著尖牙滑出一個小圓弧,切開了對方嘴角的薄膜!
腥血一絲絲溢漫開,好似流竄的水蛇。
孽龍喉間迸發出一聲又痛又怒的嘶吼,松開嘴翻滾著向后頭撤去。明明看上去身軀相當沉重,在水中卻靈活如魚,動作快得肉眼難著。
陳酒身形一閃,仗刀直直沖上前,竟比孽龍似乎還快了一籌!
巡游:移動速度與反應速度大幅度提高。
水流蒙住口鼻,重壓裹在身上,
陳酒的呼吸卻沒有任何阻礙,刀鋒切開激涌的河水,就像在空氣中虛揮一般輕松。
長刀和鱗爪悍然磕碰。
與此同時,憑借著陰陽的目力,陳酒終于看清楚了對方的全貌。
人形,無尾,裹滿黑鱗,四肢和人類似,但膝肘關節卻是反擰的,由血肉薄膜覆蓋著,指甲尖銳,彎曲如鉤,碩大的腹肚醒目無比,滾圓又結實,活像懷胎了十月。
它臉上隱約殘留著丑陋的五官痕跡,卻又擁有蟒蛇一樣的血盆大口和幼鹿一般的圓鈍頭角,那雙瘋狂旋動的亂瞳邪氣四溢。
只消一眼,陳酒就斷定對方絕非龍種,至少不是他印象中的龍。
這副怪異模樣,與其說是什么龍胎,不如說人龍雜交的劣質失敗產品更貼合些。
“雜種啊。”
陳酒揮動長刀一挺一帶,格開鉤爪,順帶著削掉了小半截指甲,刀尖直朝孽龍,或者說秦大的胸膛兇猛戳去!
這孽龍雖有雄渾蠻力和一身堅如生鐵的鱗片,但論貼身搏殺的技藝,比起尋常野獸都不如,在陳酒眼里更是破綻百出。
面對剖胸的利刃,孽龍猛吞了一大口河水,滾圓腹肚下透出一抹紫黑邪暈,里頭好似裝了顆會發光的寶石。
陳酒眼眉一冽,毫不遲疑回刀橫擋。
下一刻,
孽龍張口便吐,一道水柱裹挾著可以鑿穿巖石的兇悍力道,重重鑿在刀脊上。
“嘶……”
陳酒喉頭微甜,被這一口沖得倒飛了出去,后背在鋪滿沙石的河底犁出幾丈遠的滑痕。
翻涌的沙泥中,陳酒單手一撐翻身而起,鞋底卻有些古怪。
低頭一看,犁開的沙石下暴露出酥黃枯骨,輕輕踏上去,便成了碎片。
孽龍居高臨下盯著陳酒,一對亂瞳怨毒猙獰,腹肚起伏不定。
“美人,才俊,碩儒,孝子。”
它口吐人言,嗓音穿水而過,
“猜猜看,你腳下踩的,是個什么人啊?”
“秦大,是吧?”
陳酒微仰著頭,唇角拉扯出嘲諷的笑容,
“我聽人講,你嘴歪,眼斜,塌鼻,短眉,占盡了丑相。這么一瞧,你還是做個沒臉沒皮的妖孽,讓人看得更順眼些。”
按常理,聲音在水里漂不開,但陳酒知道,對方聽得著。
“舌頭不錯。”
秦大眼神怨毒,
“我先宰了你,再弄死上面那個娘們兒,割了你們的臉皮做鞋墊。”
話音剛落,它嘴巴一張,便是一道紫黑纏繞的暴怒水柱!
陳酒腳尖輕點,往旁側縱越而出,水柱擦著衣衫掠了過去,蓑衣枯草支離破碎。
孽龍雙掌一合,肚腹之中邪光大盛,裹挾泥沙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激涌向陳酒。
肆意無比的刀光奮力劈揮,陳酒施展巡游左突右沖,卻像是落網的魚,越掙扎就纏得越緊,最終被一片渾濁徹底吞噬。
“陸上虎,如何敵得水中龍?活該你爛在魚蝦的肚里。”
秦大心中剛升起如此念頭,周圍景物一變,卻已經置身在了泥水之間,緊接著眼前悍然突出一輪滿月般的刀鋒!
孽龍目眥欲裂,抬臂抵擋,刃口卻突然一偏,撕開了覆蓋著薄膜的關節。
長刀吸吮血肉。
幾乎在同一瞬間,陳酒抬膝頂向對方碩大結實的腹肚,拼著膝蓋被鱗片劃爛也要頂上去。紫黑光芒劇烈閃爍明滅,肚子似乎脹大了一圈。
“吼!”
孽龍慘烈嚎叫,數道水柱從河底升起,和直接從口中噴的相比,遜色了數籌,卻也頗具沖擊。
陳酒卻不閃也不避,手腕驟然一翻,刃口牢牢卡在關節中間,任憑水流激烈沖刷著身軀,也要鎖死這段距離!
兩人乘踏浪花,破河而出!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水下交鋒你來我往,實際上卻也只有幾個回合而已,河面上的崔毓縮在小船里,還在大聲誦詩,其實更像是給自己打氣。
風浪倏然分開,水柱升騰而起。
半空中,陳酒巴掌一推,鳳圖刀插穿關節,直直刺向對方的粗壯脖頸。
孽龍脖子一縮向后避開,另一只爪子抓向陳酒的肋間,陳酒卻順勢往前一撞,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直直插入了眼眶。
一勾,一攪,一拔!
隨著指頭同時離開眼眶的,是一枚足有三顆瞳仁的眼珠子!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利爪堪堪劃過肋下,扯掉了一層皮肉,復又回手抓向陳酒的后腦。
陳酒雙目泛紅,腦袋一放低,任憑幞頭被指甲打落,同時,鳳圖刀繞著關節旋了一圈,將這只已經被飲血榨得干枯的手臂生生切斷,刀光隨著腰背旋擰一輪,橫劈向了秦大的頭顱!
龍角崩折。
秦大頭皮被掀開,露出慘白的頭骨,僅剩的一只亂瞳溢滿了驚懼。
腳下水流轟然崩開,一人一妖墜入河面,砸出巨大的浪花。
回到水里之后,秦大拼命擺動龐大的身軀,便要在第一時間后撤而逃。
他肚里紫光一漲,速度一下子抬升,眨眼間便退開數丈距離。
陳酒再次激發巡游,死死咬住秦大的尾巴,重新纏斗了上去,兩道身影憑空卷出一個洶涌的漩渦!
河水,泥沙,血色。
附著拘靈的刃口舔舐掉一片又一片裹著鱗甲的血肉,留下烙鐵般的傷口,陳酒眼眸漠然森冷,手中刀柄卻灼熱好似炭火。
差一點。
還差一點。
另一側,水柱盤身的秦大以單爪迎戰,越發難以支撐,僅剩的一顆亂瞳中,怨恨驚怒宛如實質,卻又增添了些許恐懼。
這份恐懼越來越明顯,就像宣紙上的墨滴,逐漸暈開。
終于,秦大勉強發出聲音:
“且慢……”
不差了。
陳酒眼眸一定,身影似乎停頓了那么一瞬,剎那驚鴻之間,刀光烈如熾日,一刀斬碎整個漩渦!
颯沓!
狂浪如舊。
風雨如晦。
小舟在漩渦之中打著旋兒,崔姑娘單手緊緊捏住船舷,焦急的目光來回往水中掃視,只能隱約看見兩道死死糾纏在一起的影子。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一句接一句。
激斗的影子向下沉入水底,再難看清。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就要到最后一句了。
崔姑娘咬了咬嘴唇,卻沒再繼續念下去。
只是默默等待。
終于。
風浪緩平。
陰云散去。
天朗氣清。
但卻無人浮出水面。
“……”
崔毓眼睛一紅,淚水涌出,啪嗒啪嗒砸落在了積水的小船里。
就在這時,“啵”一聲輕響。
河上突兀冒出一個大包,大量紅中慘黑的腐臭血水激涌上翻。
一具開膛破肚、內里空空的龐大無頭尸軀浮出水面,滿身鱗片仿佛在砧板上滾過了幾圈似的,掛在糜爛的血肉上。
緊接著,一道夭矯的身影破水而出!
崔毓仰頭望去。
眼簾中映出的是一襲破碎的蓑衣,短發凌亂,狼狽不堪,唯獨那張臉龐上的雙目熠熠生輝,好似被水洗過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