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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夜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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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傾盆。

  日租界,虹日道館內,換上了和服的隼人和眼角緋紅的女人相對而坐,面前桌上一側整整齊齊擺著七個骨灰盒,另一側擺了數柄沾血的刀具。

  “宮田,中谷,田中……”

  隼人沒了慣有的和煦笑容,蒼白的臉龐上面無表情。

  “都是怎么死的?”

  “宮田君在針對支那雙面商人的一次刺殺行動中,被一個叫做陳酒的武師殺死,為帝國獻出了寶貴的人生。”女人三野回答。

  “陳酒,武師。”

  隼人重復了一遍,

  “中谷他們呢?”

  “中谷君六個人,在去華界……尋歡作樂的時候慘死,支那警方聲稱,他們是被一個欠債的賭客用屠宰刀劫財害命。”

  “一個賭客,”隼人深吸一口氣,“一個拿著屠宰刀的賭客,居然殺掉了虹日道館一個印可、五個免許,支那的賭客這么厲害,怎么不把這些人組織成軍隊,一路從東亞打到歐羅巴去?”

  “這是支那人的說法。”

  三野低著頭,

  “根據我們的消息,中谷他們在死前,曾經跟那個陳酒產生矛盾。”

  屋外雨聲清晰。

  “我只不過陪賢一先生去滿洲待了四個月,回來下火車后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虹日道館損失了七把好劍。”

  “我唯一的弟弟,我從小認識的同伴,他們跟隨我從日本漂洋過海來到支那,卻再也無法回去。我是個很差勁的館主。”

  隼人又將目光投向那些刀具,

  “宮田的恒綱丸呢?”

  “被陳酒取走了。”

  “這是我今天第三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隼人按著刀從榻榻米上站起,面龐在燈光下越發慘白。

  “今夜之后,這個名字會被永遠抹去,宮田的祭品中也將多出一顆牙齒。”

  雨水順屋檐澆落,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陳酒在檐下磨著苗刀,單調刺耳的聲音從石頭和金屬之間迸發,轉瞬間就被雨聲吞噬。

  左鳳圖留下的刀不是什么絕世神兵,只是一柄還算精品的樸實兵器,和骨頭、金屬碰撞得多了,自然會磨損。

  兩年來,這柄刀一直是陳酒負責打磨,幾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酒哥,磨刀好玩么?我看你挺享受的。”曹六蹲在旁邊,百無聊賴。

  “挺好玩的,就像在與一個人對話。”

  “對話?刀成精了?”

  “是與自己對話。”

  “真新鮮吶,我還沒和自己聊過天呢,”曹六來了興致,“酒哥,我替你磨吧。”

  “想磨刀?好說。”

  陳酒頭都不抬,

  “先跪在哪兒,朝我磕三個響頭,再奉上一杯敬師茶,我收你做徒弟。然后開始練拳樁,練幾年拳樁再談摸刀。”

  “可別,”

  曹六忙不迭搖頭,

  “我懶得很,筋骨又疏松,不是練武學拳的勤快料。”

  磨刀聲驟然一頓。

  陳酒抬頭,微微瞇著眼睛,目光透過雨幕與夜色投向了大院。

  雨中行來一個雪白和服、佩帶雙刀的浪人,也不知怎么進院子的,他打著素面竹傘,傘沿垂得很低,看不清臉,如晦的風雨中,讓人想起索命的無常。

  “正好,刀磨利了。”

  陳酒低聲自語一句,扭頭看向曹六,

  “面條填不飽肚子,我突然想吃螃蟹了,你出去買幾十只吧。集市關了,就到碼頭直接向漁民買,新鮮又便宜。”

  “但……”

  曹六盯著浪人,吞了口唾沫。

  “你回來之前,我會打掃干凈院子。”

  “那我去了。”

  曹六沒有搞那種死活不肯走的戲碼,衣服往腦袋上一蒙就沖入了雨幕,緊貼著院墻繞開浪人,一路小跑離開武館。

  浪人微微抬起傘,露出一張森白如紙的臉龐,看都不看一眼曹六,目光靜靜凝望陳酒,就像在看一塊……案板上的豬肉。

  “我是近藤隼人,天然理心流的指南免許,我來取回恒綱丸。”很熟練的漢話。

  “恒綱丸?不認識。”

  “那是我弟弟的刀,我弟弟叫宮田,幾天前死在了你手里。我還有一些同伴,應該也是被你殺死,披掛門的陳酒。”

  “沒印象。”

  陳酒搖頭,

  “廢話一堆,你到底打不打?”

  隼人眼中寒光一閃,探手握住腰間刀柄。就在他握刀的同一瞬,陳酒膝蓋微曲,身形仿佛一支離弦利箭般射出,長刀揮舞成一輪圓如滿月的弧光,生生撕裂了雨幕!

  刀鋒臨身,隼人剎那拔出一記居合,兩柄刀重重碰撞,仿佛兩條死斗的銀龍。

  陳酒腕一抖,刀尖昂然上挑,從一個刁鉆的角度挑向對手咽喉。隼人腦袋向后一仰,上方的圓傘被切割成兩半,大雨當頭澆下,打濕了雪白的和服。

  “刀が速い(刀很快)。”

  之前一直面無表情的隼人終于動容,雙目炸開一抹欣喜又危險的色彩。

  他改為雙手握刀,凌厲刀鋒直劈陳酒的胸膛!

  陳酒抬刀攔于身前,擋住對手兵器,緊隨其后的動作卻不是后退拉開距離,依仗苗刀的長度優勢放長擊遠,而是橫刀如持棍,苗刀一個翻折,將打刀往左側帶去,同時踏前半步撞入隼人懷里,包裹著黃銅的刀首重重戳向敵人的腹間。

  避無可避。

  一旦這一招打實,隨之而來的將是大潮拍岸般的貼身連擊短打,血肉之軀不比木樁,會死,而且死相極其難看。

  刀柄上觸感踏實。

  “穩了。”

  陳酒心里剛產生這樣的念頭,右眼余光一花,竟然閃過一抹刀鋒!

  生死剎那,他刀柄用力向前一頂,靠這股力量身形暴退,腳步蹭蹭滑過青石板,鞋底帶起一路濺躍的水花。

  但即便反應如此迅疾,右眼下方依然留下了一道很淺的傷口。

  若是有旁人在,就會看得很清楚,在打刀被格開的瞬間,隼人直接松了一只手,刀身借著力氣在身后晃出一個大圓,仿佛猛虎擺尾,正好落在松開的巴掌里,奔著陳酒的脖子斜刺了下去。

天然理心流·虎尾剣  “你,好,相當好。”

  隼人捂住淤青的肚腹,嘶嘶抽著涼氣,臉上卻帶笑,

  “我殺過二十幾個支那武師,口氣很大,但死得也很快,讓我覺得中國武術名不副實。現在看來,你比他們有趣太多了。宮田死在你手里,并不冤枉。”

  陳酒抬手摸了摸臉,指尖溫熱。

  他嘴角一咧,

  鮮血混合雨水,順著右臉頰一直流到嘴巴里,染紅了牙齒。

  “有點兒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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