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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光天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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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酒急忙腳尖一擰,鞋底和路面摩擦出“嗤”一聲響,才沒有撞上去。

  但那個飛出來的人好巧不巧,居然砸倒了抱著盒子的背影,上鎖的木盒子摔裂開來,骨碌碌滾出一幅暗淡又殘破的明黃色卷軸,展示在湊上前看熱鬧的人群面前。

  五色蠶錦御用圣旨(空白)(殘缺)

  奉天承運,文繡黃龍;奉天誥命,朱璽詔曰。

品質:凡流  “我的寶貝!”

  被砸倒的瘦子慘呼一聲,顧不得帽子掉落,急忙爬上前去,把圣旨抱回懷里。發青的腦門和長長的辮子,臉頰凹陷,面白無須,看樣子居然是個太監。

  陳酒擰著眉,扭頭望向店門。

  門框里首先踏出一只裹著白襪的木屐,緊接著是掛劍鞘的腰帶、披羽織的和服,锃亮的頭皮直泛油光。

  被幾個同伴簇擁著的浪人左手提一件銹色斑駁的青銅劍,右手握住打刀,臉上笑嘻嘻。

  “別!您別!”

  地上店主打扮的中年人一邊嘔血,一邊掙扎著試圖撐住身子。

  浪人嘰里咕嚕幾句,矮胖子緊跟著鉆出店門,先朝浪人哈腰,諂媚得像狗,一扭頭,沖店主齜牙咧嘴,兇狠得像狼:

  “吵什么!中谷先生要拿你的劍試刀,是你莫大的榮幸。”

  “這是高古的越國青銅劍,頂老的東西,試什么刀啊!”

  店主聲音凄然,

  “它是別人典當在我這兒的,好幾百大洋,弄壞了我沒法賠,求您行行好……”

  話沒說完,浪人嬉笑著,雙手刀劍使勁一磕。

  “鐺!”

  青銅劍深埋土里千年,水蝕銹侵,如何硬得過明晃晃的打刀?自然是一聲脆響,當即崩斷。

  店主身軀一軟,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脊骨,表情絕望。

  浪人又咕嚕了一串,翻譯彎著腰聽完,轉身朝向人群,挺腰腆肚:

  “中谷先生說,

  中國的劍,舊,軟,不好;

  日本的刀,新,硬,最好。

  兵器是用來廝殺的,中國劍敗給了日本刀,他不該賠償。”

  伴著蹩腳的翻譯,青銅劍被隨手一丟,上千年的蟲鳥篆銘文蒙上灰塵。

  浪人中谷扯了扯嘴角,收刀回鞘,目光在臺階下巡梭一圈,突然一亮,伸手指向太監懷里的圣旨,嘰里咕嚕。

  “中谷先生說,他想看看這個東西。”

  翻譯一邊掏出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油汗,一邊快步走下臺階,往太監那里靠去。

  裹刀布被風聲撕裂,五尺長刀揮出一個半圓,堪堪擦過翻譯眼眉,掃下幾根細毛。

  “啪嘰”一聲,

  翻譯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油膩的汗滴順著肥臉流下,雙腿戰戰,牙齒打顫。

  “物主沒開口,你就上手,不合規矩吧。”陳酒持刀攔在中間。

  “你瘋了?”

  翻譯壓低聲音,咬牙切齒,

  “看你像個武師,別給自己瞎找麻煩,區區武行碰不過日租界……”

  “八嘎!”

  話沒說完,浪人怒喝一聲,木屐踩著地“蹬蹬蹬”上前,獰厲如豺狗的目光直往陳酒臉上逼去,嘴里一連串嘰里咕嚕。

  陳酒眼神淡漠,用下巴比了比翻譯。

  “他嚎什么?”

  翻譯咽了口唾沫:

  “中谷先生說,他懷疑這幅畫是日本流失的寶物,你如果阻攔,就是偷竊日本國寶的同案犯,如果想活命,快快把贓物交出來。”

  “你跟他說,”

  陳酒歪了歪頭,

  “我看他那兩把刀很像中國的唐朝刀兵,他那身衣服很像中國的古裝,問問他是從哪兒偷的,快快把刀解下來,把衣服扒光。”

  翻譯瞠目結舌。

  “彼は何を言いますか(這家伙說什么)?”

  中谷很不耐煩。

  短短兩三句話,矮胖子卻支支吾吾翻譯了二十多秒鐘。中谷越聽臉色越發陰沉,聽到最后,啊呀怪叫了一聲,探手摸向腰間!

  幾乎在同一時間,旁邊浪人一齊握住打刀,默契極了。

  陳酒手腕微抖,全身肌肉蓄勢待發,苗刀的長度遠勝于打刀,只要踏出半步,且先不管別人如何,中谷就會直直撞上刃鋒。

  “……”

  目光碰撞,如刀劍相擊。

  中谷臉色陰晴不定,遲疑了好一陣子,終于抽出巴掌來,卻是掏出了一口袋銀圓。

  “中谷先生說,他急著去城西的妓館,睡一整宿女人,不想殺人壞了興致。這幅畫,他買。”

  嘩啦作響的口袋被丟在太監面前。

  “你賣不賣?”

  太監愣愣盯住滿滿一口袋白花花的銀圓,顫抖著捧在手心里,喃喃自語:“這么多大洋,夠買多少兩煙土啊……賣,我當然賣……”

  浪人雖然聽不懂漢話,卻已經從對方的表情中得知了結果。

  嘰里咕嚕。

  “中谷先生問,買賣成交,你還要攔么?”翻譯斜著目光,狠狠刺了一眼陳酒。

  “……”

  陳酒咧嘴一笑,松懈肌肉,將長刀收回肩上。

  “錢貨已經兩訖,我又出不起更高的價錢,當然沒法攔。”

  中谷哈哈大笑,從太監手里拿過圣旨,表情仿佛得勝的將軍般,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帶同伴和翻譯昂首闊步離去。

  陳酒望著他們的背影,嘴角咧得更開,牙齒森白。

  “朋友?”

  “唔。”陳酒收斂笑容。

  “朋友,別氣了,東西沒拿到就沒拿到,至少留住一條命。今天是你運氣好,放在往日,那群浪人當真會拔刀。”

  店主這時候已經接受了現實,臉色死灰,

  “沒辦法,國家落魄了,形勢比人強,這就是津門的光天化日。”

  “是啊,光天化日。”

  陳酒抬頭望了眼天色,

  “但天馬上就要黑了。”

  午夜,云層厚重,無星無月。

  “田中,你酒量這么差,真的是大日本帝國的男子漢么?”

  “那個女人皮膚真滑,豆腐一樣。”

  “話說,中谷今天用低價得了個好寶貝啊,怪不得高興到把今天的客都請了。”

  “中谷沒出來?”

  “還在女人肚皮上呢,說,今夜不回道館了,要留下來盡情展示北海道男兒的英雄氣概。”

  “英雄氣概?別是讓人繳械了吧?”

  “哈哈哈!”

  “我去撒尿……”

  妓館門口吵吵嚷嚷,喝醉的浪人們相互攙扶著,在漆黑一片的街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其中一個矮個浪人脫離隊伍,拐進了巷子里。

  撩起和服下擺。

  “噓~”

  矮個浪人打了個哆嗦,酒勁被夜風一吹,似乎清醒了不少,夜色下的小巷子里影影綽綽。

  “喂,什么東西?”

  一道腦袋又大又扁的影子從巷子深處緩步靠近,奇怪的外型讓浪人想起了很多家鄉傳說,山童、高女、飛頭蠻……

  “站住!”

  浪人拔出刀,使勁瞪大眼睛。

  這時,一道月光艱難地鉆出云層、投在了那個東西的上方。原來不是腦袋,而是一頂遮住整張臉龐的草帽。

  “什么啊,原來是人。你是干什么的?”浪人松了口氣。

  回答他的,是一輪彎月般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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