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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四章說服于謙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皇兄何故造反?

  所謂法度存在的意義,本身是為了主持公理。

  什么是公理?

  民心民情就是公理!

  百姓俗語,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是最樸素不過的道理。

  誠然,宋文毅所作所為實則是巧取豪奪,違背法度之舉,但是對于皇莊中的佃戶來說,他占著一個理字。

  那些被奪田的鄉紳富戶,他們的田地說白了,也是從貧苦百姓的手中掠奪而來,只不過,他們的手段比宋文毅要隱蔽,是趁著災年或者百姓家中發生變故時,依靠欺騙,強迫等各種手段,在官府過了明路的‘自由買賣’。

  所以,他們遵循了法度,但是,卻不占一個理字。

  對于那些鄉紳富戶來說,他們面對宋文毅這樣背靠皇家的內宦,是弱勢群體,只能被欺凌壓迫,但是相對的是,在普通的百姓面前,他們也會變成欺凌壓迫別人的人。

  兩者之間若無平等,便難談公道,人與人之間如是,國與國之間亦如是。

  宋文毅之所以能仗勢欺人,就是因為,他的勢力比這些鄉紳富戶們強,所以這些人在宋文毅面前,沒有辦法談公道二字,也沒有辦法自由買賣,公平買賣。

  于謙所為之事,的確是在維護法度,是在維護公道,可這種公道,是片面的,不完整的公平。

  沒有道理只許鄉紳富戶欺壓百姓,不許內宦欺壓鄉紳,你要維護公道,就要維護所有人的公道,否則,便是幫兇。

  這便是二者必須糾纏在一起的原因,要替這些鄉紳富戶做主,可以,但是同時也必須要替那些被奪田的百姓做主,否則,便是在變相的幫助這些鄉紳富戶欺壓百姓。

  當然,對于恪守法度之人,譬如于謙來說,的確不會單單只管內宦仗勢欺人,也同樣會管鄉紳欺壓百姓,這一點在場的諸大臣都還是有信心的。

  可問題就在這,這件事情和其他動輒牽涉良多的朝務來說,畢竟所涉不大,這中間的內情,若非此刻天子吐露,他們也并不清楚,于謙職在兵部,這等需要詳加查探才知的內情,他大抵是并不清楚的。

  事實上,這也是朝中很多御史容易犯的錯誤,只看表面上的事實,而不見全貌便憑一腔義勇出言,要知道,很多時候,事實的確是事實,但未必是全部的事實。

  正因于此,朝中大多數的大臣,往往在表態的時候都謹慎的很,從這個立場出發,于謙此次的舉動,的確是有些冒失,并不像一個七卿大臣該有的定力。

  與此同時,他們也明白過來,天子為什么一直在此事上都是敷衍的態度,直到現在鬧得這么大,沒了辦法的情況下,才把實情說了出來。

  因為就算說了,以朝中許多認死理的大臣的脾氣,也不會罷休的,在他們的觀念當中,既然內宦和鄉紳都有過錯,那么,均按法度論處便是,而不應該和稀泥一般,以暴制暴。

  從道理上來講,這當然是沒有問題的,可事實是在具體的朝務當中,有些事情,是無法單純論道理的。

  以此事而言,宦官欺壓鄉紳的證據充足,輿情也足夠,只要繼續把事情鬧大,天子到最后多半會讓步,將宋文毅處置,這并不算太難,可剩下的事情,就困難的多了。

  鄉紳兼并民田,是歷來已久的痼疾,不僅京畿之地有,全國各處都有,他們的兼并和宋文毅的強買強賣不同,更多的是走的正規流程,在官府的‘監督’下完成的‘自愿’交易,所以,想要從流程上找問題,非常困難。

  這些鄉紳往往在地方勢力龐大,在朝中也有人脈,地方官員需要依靠他們管理鄉里,同時也忌憚朝中關系,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用心配合,查到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還有就是,宋文毅雖然背靠皇家,但是,他畢竟只是一人,但是鄉紳富戶,卻數量繁多,所謂法不責眾,就算是查出來了,一次性處理這么多的人,也勢必會引發亂局。

  所以重重壓力之下,真的推進到這一步,朝廷事實上除了讓步,別無他法。

  于是,鬧到最后,就變成了最初所言的場景,朝中官員秉持公心,要主持公道,可只能主持鄉紳的公道,主持不了百姓的公道,最終雖然懲治了宦官,維護了法度,卻成了鄉紳欺壓百姓的幫兇。

  從這個角度來說,以暴制暴,雖然不合法度,但是,卻未必不是一條能夠解決問題的法子。

  只是……

  “陛下,話雖如此,但是,宋文毅之舉畢竟是違背了法度,替皇莊中的佃戶討公道是一回事,可巧取豪奪又是另一回事,若是放任此事不管,此后恐有其他內宦有樣學樣,此次雖是事出有因,可若成常例,亦是禍患,故而,臣以為,還是需當懲治一番。”

  眼瞧著天子的情緒漸漸平息,一旁幾個大臣對視一眼,最終,俞士悅斟酌著字句,小心的開口道。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話其實和于謙上奏的道理差不多,但是,這說法上,明顯就好聽了許多。

  然而,聽了這話之后,天子的神情卻有些不悅,道。

  “你們也說了,此事乃事出有因,宋文毅畢竟是為朕辦事,既然他并非是蓄意欺凌百姓,那么朕豈能不保他?”

  啊這……

  在場眾人不由面面相覷,得,說白了,這還是面子的事兒。

  宋文毅畢竟是皇帝的人,若真的是罪大惡極也就罷了,可如今占著理也要罰,那讓天子的顏面往哪擱呢?

  但是,這要是不處置的話……

  陳循沉吟片刻,上前開口道。

  “陛下明鑒,宋文毅雖是為陛下辦事,可畢竟行事不當,手段欠妥,鬧成如今這個樣子,對陛下聲名有損,此亦是罪責也。”

  “何況,今日早朝上……畢竟物議已起,若遲遲沒有結論,恐怕會在朝堂之上再起事端,此與陛下欲息事寧人之意相悖,故而,臣以為,不妨小懲大戒一番,一則震懾諸內宦,令其行止有度,不可肆意妄為,二則也算是給朝野上下一個交代。”

  能夠混到他們這個地步的,都是人精。

  雖然說上意難測,天意莫測,但是身在朝堂,誰能不揣測天子的心思呢?

  單說這件事情,最關鍵的不是宋文毅,也不是于謙,而是天子到底想怎么樣。

  是真的要保宋文毅呢,還是需要一個臺階,又或者,是在猶豫不定當中,這都要靠他們察言觀色的本領。

  那么,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不說別的,單看被召見來的陣容,便可猜測一二。

  如今在場的,禮部胡濙,工部陳循,內閣王翱,俞士悅統共四人,這個陣容其實很不正常。

  如果說是重臣合議,那么沒道理只叫他們幾個,而撇開吏部,刑部,兵部和都察院。

  如果說是涉事的衙門商議,那更是無稽之談,這事情和禮部,工部,八竿子打不著,真應該找的,是順天府尹和刑部,了不起因為牽涉田地,再搭上個戶部,當然,考慮到早朝上發難的是于謙,把這位主召過來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天子這些人都沒找,偏偏找了他們,用意何在?

  他們都和事情本身沒有什么牽涉,那么讓他們過來,就只能是看重他們幾個本身的價值。

  俞士悅和于謙私交甚篤,所以最開始的那番敲打,大半都是說給他聽的,是想讓他代天子去敲打于謙。

  至于剩下的胡濙,在朝中資歷深厚,擺明了就是天子怕自己情緒失控,用來鎮場子的,剩下陳循和王翱二人,一個是內閣首輔,一個是工部尚書,看似沒什么關系,但是,他們卻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對朝中官員的影響力頗大。

  陳循早年在翰林院任職多年,門生子弟遍布朝野,跟誰都能搭上些話,王翱職在內閣,也有安撫朝局的能力。

  所以說白了,叫他們兩個人來,就是想讓他們快速把這件事情給平息下去,畢竟除了于謙之外,早已經有不少官員關注到了此事,于謙所為,只不過把事情擺上了朝堂,讓輿論進一步發酵而已。

  對于天子來說,事實上想要冷處理,已經不行了,他可以晾著于謙一次,但是,不可能次次都晾著。

  有了于謙牽頭,這件事情如果沒個定論的話,那么,勢必會掀起更大的風浪。

  因此要平息這次的風波,一要讓于謙不再揪著不放,二要讓他們這些重臣出面,敲打敲打自己手底下的人,莫要再鬧事了。

  這是天子要達到的目的,想清楚這一點,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現如今宋文毅之事發展到這個地步,左右是要給個說法的,只不過就像天子說的,宋文毅是替皇帝辦事,而且這件事情勉強算他占理,所以若是重處,讓天子的面子也沒地兒放。

  但是想來,天子也應該明白,若是不加處置也不行,所以對于陳循來說,他現在要給的,就是一個臺階。

  宋文毅是要罰的,畢竟朝野上下要有個交代,但是,不能罰的太重,而且,天子這要合情合理,這才有了他剛剛的那番話。

  果不其然,聽了陳循的理由之后,天子勉強點了點頭,道。

  “既是如此,便循幾位先生之意,宋文毅行事魯莽,有失法度,引發朝廷議論,杖責二十,罰俸三月,以示懲戒,此事所涉之人,有毆傷百姓者,亦依罪論處。”

  懷恩躬身領命,其他幾個大臣也心中了然,這便是最后的處置了。

  宋文毅要罰,但是原因是他手段有失,天子到底不愿意認他在奪田一事上有過,也正因于此,罰的是宋文毅本人,而沒有下令將田地奉還。

  這個結果,怕是朝堂上的許多人是不滿意的,但是,滿不滿意,都是如此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該他們來辦了。

  回想起剛剛進殿時天子的態度,眾人心中也隱有所悟,所謂君威難犯,若是再有人在此事上遲遲糾纏不放,天子一怒,可就不是像今日一樣這么容易可以撫平的了。

  懷著這樣的心思,眾人告退離開,在宮門口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翌日,圣旨發到了內閣當中,俞士悅瞧著圣旨看了半天,最終嘆了口氣,對著中書舍人吩咐了一聲,這回他沒有等下衙之后往于府去,而是直接奔了兵部。

  早派人遞了名帖,因此等到兵部的時候,早有兩個吏員在外等候,見到俞士悅過來,連忙上前行禮道。

  “給次輔大人請安,尚書大人已在大堂等候,請次輔大人隨小的來……”

  于是,在兩個吏員的帶領下,俞士悅進了兵部,一路上倒是見了幾個兵部官員,但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兵部和他往日見到的氛圍有些不同。

  進了兵部大堂,卻見靖安伯范廣正坐在堂中,對坐在上首的于謙商議什么,眼瞧著俞士悅進來,他站起身來,拱手為禮,道。

  “見過次輔大人。”

  俞士悅亦是回禮,隨后,范廣也沒有繼續坐下,而是轉身對著于謙,道。

  “于少保,那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對著二人再行一禮,便離開了兵部大堂。

  于謙起身送他離開,轉回之后,和俞士悅二人相互行了個禮,便各自落座。

  俞士悅坐下后,看著于謙面前摞的厚厚的公文,笑道。

  “看來是我來的不巧,打擾于少保處理公務了,不過,范都督今天怎么有空到兵部來,可是有何公務?”

  于謙順手收攏了一下桉上略顯散亂的公文,開口道。

  “沒什么,先前都督同知張輗彈劾軍府官員貪瀆一桉,現下已有了結果,其中有些桉卷涉及到兵部,所以范都督前來找于某商議,次輔大人今日前來,是有何事?”

  既然是到了兵部,沒去私宅,說明是為了公務,不是為了敘私交。

  因此,于謙也沒多寒暄,直接便奔了主題。

  倒是俞士悅,聽了于謙的話之后,望著剛剛范廣離開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過,到最后,他也沒多說什么。

  聽聞于謙發問,俞士悅便收回了心神,道。

  “前日你在早朝上彈劾宋文毅一事,雖然朝上沒有結果,但是下朝后,陛下召了我和首輔大人,大宗伯,陳尚書幾人覲見,此事你應該知道。”

  于謙點了點頭,于是,俞士悅繼續道。

  “召見我等,便是為了宋文毅一事,如今此事已有結果,圣旨到了內閣,所以我來跟你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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