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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九章陛辭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皇兄何故造反?

  聽了杜寧的一番話,朱祁鈺微微頷首,算是表示認可。

  沉吟片刻,他開口道。

  “關于整飭軍屯一事,于少保出京前,曾和朕仔細商談過此事,按于少保的打算,今歲以內,當基本結束諸事。”

  “如此一來,朝廷的擔子,就十分重了!”

  “朕之所以派于少保和金尚書兩位重臣,一南一北主持此事,便是想要速戰速決。”

  “但是,便如你所說,邊境各處情況復雜,邊將,邊軍,塞王,乃至地方仕紳,皆牽涉其中,金尚書雖已竭盡全力,但是,仍舊難以在年前處理結束。”

  “慶王,肅王皆駐甘寧之地,如你所說,這二府的整飭之事,已然有了方案。”

  說著話,朱祁鈺從身旁抽出一份奏疏,命人遞到了杜寧面前,接著道。

  “這是慶王遞給朕的奏疏,朕已經批了,明日早朝,便會宣布。”

  杜寧打開奏疏,快速的瀏覽了一遍。

  便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這份奏疏當中,慶王仿效代王,主動呈報了府內侵占的軍田,民田賬冊,與此同時,又一次乞請徙封國于內地。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慶王這么干,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說來也怪,太祖初封的所有藩王當中,基本上都對自己的封地戀戀不舍,但是,慶王是個例外。

  初代慶王朱栴打從一開始,就對慶陽這個封地十分厭惡,洪武二十六年,慶王就藩時,就遲遲不肯在慶陽建王府,而是一直住在韋州城內,直到洪武三十年,在朝廷的再三催促下,才在慶陽建府。

  但是即便如此,慶王在慶陽待得時間也很短,每年有一半的時間,都住在韋州城內,后來太宗皇帝登基后,慶王甚至上本請奏,想要久居韋州。

  雖然被駁回了,但是,他老人家仍舊不肯放棄,正統四年,他干脆上本,請求遷徙封國入內地,被再次駁回后,當年就薨逝了。

  如今的這位慶王,從輩分上算,算是天子的叔祖輩,正統四年襲封,和他父親一樣,顯然也并不喜歡慶陽這個地方。

  所以這一次,這也算是破財免災了。

  哦,其實也不能算是破財,眼下,朝廷還是愿意出銀兩贖買的。

  慶王這招,應該得叫卷錢跑路。

  杜寧默默的為某戶部尚書抹了把不存在的淚水,不知道明天的早朝上,他老人家會是什么表情。

  不過無論如何,慶王這邊算是解決了。

  遷徙內地,是兩代慶王的夙愿,只要天子能答應這個請求,整飭軍屯這樁事,慶王肯定是無比配合。

  “至于韓王那邊,朕剛剛得到消息,五日之前,韓王叔薨了,如今韓王府正在準備喪儀,關于軍屯一事,無暇顧及。”

  見杜寧看完了奏疏,朱祁鈺一擺手,示意內侍將奏疏收了回來,繼續開口道。

  “另外,韓王叔臨終前,給朕寫了一封家信,祈請朕能早令韓王世子朱征釙歸國,朕也準了,昨夜,韓王世子已然歸國奔喪去了。”

  這個消息一出,杜寧的心中驚訝之余,也迅速的盤算了起來。

  和地理環境惡劣的慶陽不同,韓王原本封地在遼東開原,隨后因朝廷棄大寧三衛,于永樂二十二年改鎮平涼。

  雖然同樣在邊境,但是,歷代韓王卻并沒有什么想內遷的想法。

  放在尋常時候,韓王必然也是一個棘手的角色。

  但是,這個時候,韓王竟薨了,這么一來,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對于藩王來說,朝廷拿捏他們的法子很單一,也很簡單,那就是襲封,請婚。

  不過這種法子,需要時機,就像之前的老代王和老岷王一樣,活了幾十年才死,襲封這種事,根本就無從談起。

  所以,說句不當說的話,眼下這個時機,韓王死了,對于整飭軍屯來說,絕對是大大的好事。

  如今的韓王世子朱征釙,剛剛年滿十一歲。

  這個年紀,都不用朝廷刻意為難,單是按照規制來說,這位韓王世子也得等上兩年才能襲封,更不用說之后的請婚,加冠等儀制。

  朝廷固然不可能不予襲封,但是,隨隨便便的拖上了兩三年,還是不成問題的。

  何況,自從宗學設立之后,按照規制,諸藩王世子襲封之前,需要經過宗學的考核,順利畢業才是。

  如此一來,卡著韓王府的襲封,就更是名正言順了。

  這種情況之下,是韓王府求著朝廷,配合整飭軍屯,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聽了這兩個消息,杜寧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陣羨慕。

  慶王和韓王這兩個原本不算好對付的藩王,就這么著,被兵不血刃的給解決了。

  當真是時來天地皆同力。

  不過,金濂的運氣好,但是換了他,只怕就不會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果不其然,略停了停,天子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道。

  “慶王和韓王不必擔心,但是,秦,晉,沈,肅四王,就需要杜卿你來想法子了。”

  “藩王屏護社稷,乃是天家宗親,不可動輒移藩換地。”

  “但是,邊境邊軍,戰力孱弱,長此以往,我大明必日漸頹敗,故而,邊境軍屯,乃是整飭軍屯的重中之重。”

  “此番出京之后,你可先往大同,同代王叔相見,朕已經讓岷王叔祖給代王叔去信,論對于邊境軍屯的了解,代王叔是能幫得上忙的,另外,金尚書那邊,你也要去見一見,邊境情況畢竟錯綜復雜,金尚書手中有便宜行事的密旨,若需幫忙,可以向他求助。”

  杜寧輕輕吐了一口氣,從天子的這番口氣當中,明顯感受到了局勢的緊迫。

  整飭軍屯之所以難就難在,絕不能一刀切。

  既要為朝廷收回被侵占的軍屯,同時,又要保證地方的穩定,還要保證天家宗親的和睦。

  天子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藩王屏護社稷,不能動輒移藩換地。

  言下之意,已經有一個慶王要遷徙到內地了,那么,其他的塞王,就不能再繼續用內遷的法子了。

  不然的話,很容易落下口實,成為宗室們反彈的武器,真鬧起來,對于朝廷的聲譽,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所以這就意味著,只能杜寧自己來想辦法。

  四個藩王,而且有兩個是老牌藩王,在不能掀桌子的情況下,要同時兼顧方方面面,把事情做的漂亮。

  杜寧不由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早已經料到此次出京,面臨的局勢,必定會無比棘手,但是也沒有想到,會惡劣到這種地步……

  “怎么,怕了?”

  看著杜寧緊皺眉頭的樣子,朱祁鈺挑了挑眉,聲音卻平靜的很。

  “臣不敢!”

  一語驚醒夢中人,杜寧又不是沒有絲毫政治敏感度的傻子,這種時候怎么著也不能承認自己心有懼意。

  不然的話,未戰先怯,別說是再往上走了,吏部的調令會不會收回都不一定。

  “陛下放心,整飭軍屯乃是朝廷大政,為社稷黎民安定,邊境軍力強盛,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在朝廷混跡了這么多年,表忠心的話,杜寧可算是張口就來。

  但是,聽了他的這番話,朱祁鈺卻搖了搖頭,道。

  “既然如此,杜卿打算怎么做呢?”

  這……

  杜寧有些窘迫,忠心可以表,但是,要說具體的辦法,那必定是要謹慎謹慎再謹慎的。

  感受到天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杜寧忽然覺得底下的墩子有些燙屁股。

  與此同時,他也更深切的感受到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在其位則當其政。

  杜寧在朝多年,和天子單獨奏對也有好幾次,但是,這次分外不同。

  往常的時候,天子對待他的態度,雖然溫和,可絕不會帶著他入殿之后得到的若有若無的尊重。

  然而這種尊重,相伴而來的,卻是他更能感受到天子帶來的壓力。

  以前他在天子面前,很少會有這種坐而論道的待遇,但是,他也鮮少見到,天子此刻直截了當的詢問時,平淡的語氣中透著的沉重威勢。

  這就是天子和其他的重臣們,日常的奏對場景嗎?

  杜寧的額頭上隱隱滲出一絲汗意,他終于意識到,陳循對他說,他距離真正的重臣,還差的很遠,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的他,官位或許已經夠了,但是,無論是膽魄,政治眼光,還是定力,都遠遠不夠。

  不過,杜寧也同樣明白,這個時候,更不能一言不發,不然的話,在天子心中留下無能的印象,之后再想改變,可就難了。

  深吸了一口氣,杜寧開口道。

  “陛下,臣……”

  然而,他甫一開口,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壓力陡然一輕。

  與此同時,身旁內侍適時奉上一盞溫熱的茶水,天子溫和的聲音響起,道。

  “杜卿不必著急,喝口茶潤潤嗓子,朕知此事繁難,杜卿只需說自己的想法便是,對錯無妨。”

  杜寧心有所感,微微抬頭望著天子,卻見天子年輕的面容上,帶著安撫的笑意,望之而令人平靜。

  心中嘆了口氣,杜寧恭敬的站了起來,從內侍手中接過茶水,飲了一口,又還了回去。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坐下,而是就這么微微躬身站著。

  但是,也同樣沒有繼續著急開口,而是在心中梳理自己的思路。

  上首的天子也沒有催他,直到小半盞茶之后,杜寧方拱手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欲令這幾個王府配合,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懾之以威,誘之以利,根據各府的情況不同,因地制宜,逐個擊破!”

  這句話說完,杜寧感受到,審視的目光再度降臨,但是,卻沒有剛剛讓人緊張的威勢,反而帶著一股鼓勵之意。

  “嗯,不錯,仔細說說!”

  迎著天子的目光,杜寧的心中帶著一絲沮喪的同時,情緒也終于徹底恢復了平常。

  沉吟片刻,他不急不緩的開口道。

  “諸王皆是天家宗親,社稷藩屏,受百姓供奉,自當護持江山社稷,此亦是太祖皇帝分封諸王之用意所在。”

  “今陛下整飭軍屯,是為固國本,定軍心,強邊軍,護百姓,諸王身為天家宗親,理當為陛下分憂,為社稷盡力,以報陛下親親之意,愛重之心,豈可因一己私心,與朝廷對抗,損國家之利,辜負陛下尊親之情?”

  嗯,清流的老招數了。

  道德綁架,上價值,核心思想,為了社稷江山,該犧牲犧牲,該吐出來吐出來。

  杜寧到底是清流出身,這種占據率先道德制高點的手段,自然是玩的溜熟。

  笑著搖了搖頭,朱祁鈺小小的開了玩笑,道。

  “若是人皆如此明理,怕是早已天下大同了!朕和杜卿,又何必在此苦惱呢?”

  聞聽此言,杜寧倒是認真的點了點頭,道。

  “陛下圣明,所謂吾日三省吾身,其原因便是,人皆有私心,能為國家著想,而舍一己私利之人,終歸是少數。”

  “于諸王而言,并非不知整飭軍屯于國有利,但是,國家之利,與王府田產私利相比,他們卻仍會選擇維護自身私利。”

  收斂笑意,朱祁鈺開口問道。

  “所以呢?”

  “你既然知道,為何仍然要說這番道理?”

  這話明顯帶著考校之意,杜寧吸了口氣,再度拱手道。

  “陛下明鑒,所謂民心所向,仁者無敵,這世間,講道理的人,終歸是多數的。”

  “諸王固然不會輕易就范,但是,也并非不明道理,所以,臣才說,要曉之以理,否則,若驟然對諸王動手,未免有不教而誅之嫌,有礙陛下圣明,亦會令宗親關系有損。”

  說著話,杜寧略停了停,似乎有些猶豫,但是,到了最后,他咬了咬牙,還是道。

  “這番道理,是對諸王說的,也是對所有侵占軍屯的不法之徒說的,更是對所有心向朝廷的宗室,對天下萬民所說!”

  “臣想著,軍屯被侵占,最受苦的,當是邊境百姓和官軍將士,所以,首要之事,當是讓他們明了朝廷之心,感陛下之恩也!”

  這話說的還算含蓄,但是,對于杜寧來說,已經算是露骨了。

  朱祁鈺挑了挑眉,心中不由嘆了一聲。

  果然這些清流啊……

  一肚子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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