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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杜寧的不安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皇兄何故造反?

  早朝結束了,按理來說,這場朝議對于許多人來說,已經足夠驚心動魄,峰回路轉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臨到結束了,天子竟然又扔出這么一個重量級的消息。

  在一片祝賀和恭維聲中走出了文華殿,又在大理寺呆了半天,杜寧依舊有些恍恍忽忽的。

  大理寺卿這個職位,在朝中的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

  要說跟六部侍郎相比,是要稍高一層的,但是,距離七卿的位置,又相差著一大段距離。

  至少,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中,七卿才能算作是重臣的行列,大理寺卿雖然權重,但是,仍舊被劃歸到普通朝臣的行列。

  甚至于,在內閣漸漸崛起之后,內閣大臣的話語權,也慢慢壓過了大理寺卿。

  對于杜寧來說,他最理想的預期,是能夠入閣,兼領翰林院。

  如此一來,他雖然入閣時間晚,卻也能夠穩住內閣第三的位置,對于仕途來說,是一大進步。

  這也是杜寧對于殿試一桉這么上心的原因。

  所以事實上,最后天子流露出不愿讓他接掌翰林院的時候,杜寧心里其實是有些失望的。

  如果說單單入閣,而不能接掌翰林院,那么,他的地位看似是擢升了,但實際上反倒是降低了。

  相對而言,到邊境去協助金廉整飭軍屯,雖然看似是被調離了京師,但是軍屯一事,乃是天子最看重的大政。

  一旦做的好,擢升是自然的事,就算是遇到什么困難,也有金廉這位刑部尚書頂著。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到了最后,天子竟然給了他這么大一個驚喜。

  右都御史巡撫陜西,山西,大同等處……

  這個份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別的不說,右都御史巡撫陜西,這個官位,時至今日尚是空缺的狀態,在此之前,擔任過這個職位的,上一個是吏部尚書王文,再上一個,是左都御史陳鎰。

  當初朱鑒曾經是這個官位的有力競爭者,但是后來,他被調入京師,領命出京,出使瓦剌,這個機會,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對于杜寧來說,這個任命,雖然是外調出京,但是的的確確是提拔,有了這一層履歷,他再回京,至少也是次輔起步。

  即便是單純從級別上來說,右都御史是二品官員,已經和七卿大臣,內閣輔臣平級而論了。

  所以這個任命,母庸置疑是擢升,而且,是特恩的擢升,由三品直升二品,若非只是循例加銜,且是外調出京,勢必會引來一番彈劾。

  但是,杜寧在短暫的喜悅過后,心中卻莫名的升起一股焦躁的感覺,不知來由,以至于,他整個下午,原本該將手頭的公務整理好,準備給后繼者交接,可直到傍晚下衙,他都沒有處理一件公務。

  這番表現,也使得底下的官員們都變得小心謹慎起來,一下衙就趕緊熘了。

  迎著碎金般的夕陽,杜寧從大理寺中走出來,躊躇片刻,到最后,還是吩咐小廝,道。

  “去陳尚書府邸!”

  現如今圣旨還未下達,但是天子金口玉言,基本上不可能會出什么意外,所以理論上來說,杜寧和陳循,已經是平級的關系。

  但是,無論是杜寧還是陳循,顯然都沒有要改變關系的意思,杜寧在陳循面前,仍舊恭敬的執弟子禮,陳循也并沒有要跟杜寧平輩以待的意思。

  陳府的花廳當中,呷了口茶,陳老大人抬頭看了看天色,看著行禮過后,剛剛直起身子的杜寧,笑道。

  “來得還不算晚!”

  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是,杜寧卻心中一驚,立刻端正的神色,道。

  “還請老師指點迷津。”

  “坐吧……”

  陳循隨意擺了擺手,待杜寧落座之后,他方才饒有興致的望著杜寧,問道。

  “感覺出不對來了?那就說說吧!”

  杜寧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道。

  “老師洞察人心,謀定朝局,學生不及也,但是,此番陛下提拔若此,學生再傻,也知道登高易跌重的道理。”

  “右都御史……”

  苦笑一聲,杜寧的臉色有些復雜,道。

  “陛下的這份信任,可不輕啊!”

  “怎么,怕了?”

  陳循的臉色倒是平靜,抬頭看著杜寧,輕聲反問。

  見此狀況,杜寧立刻正色,道。

  “老師明鑒,為社稷故,學生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整飭軍屯,乃利國利民之舉,雖然艱難,但正因如此,才需要忠直之臣挺身而出,朝廷既然有命,學生豈有懼意?”

  這番話說的義正言辭,但是,顯然陳循并不滿意,依舊看著他沒有說話。

  見此狀況,杜寧縮了縮頭,聲音有些變小,道。

  “整飭軍屯的大政,畢竟是陛下親自推行,有于少保和金尚書坐鎮,再繁難的事,學生覺得,也都是能解決的。”

  “既然如此,你來尋我作甚?”

  陳循澹澹的反問了一句,頓時噎得杜寧說不出話來。

  躊躇片刻,杜寧的臉色也有些迷茫,道。

  “學生只是……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為何不安?”

  陳循看著杜寧,卻并沒有像杜寧期望的一樣,為他‘指點迷津’,而是不停的反問。

  這一句話,杜寧卻回答不上來了。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股不安到底來源于何處……

  二人就這么坐著,陳循也不著急,一口一口的抿著茶,就這么等著杜寧想清楚。

  對于這個學生,他是極看重的,正因如此,過往時候,他給了杜寧太多的教導,可朝堂之上,總不能一直靠著別人。

  尤其是,杜寧想要繼續往上走,那么,他就必須能夠有屬于自己的為官之道。

  陳循告訴他的,是陳循的東西,但是有些東西,得靠他自己來悟!

  這番用意,陳循并沒有對杜寧說,可多年的了解,杜寧心里明白,自己這位老師,一貫做事是有自己的深意的。

  所以,他并不追問,而是跟著陳循的思路,開始思考起來……

  他為什么會感到不安呢?

  是因為驟然提拔,受到了太多的關注和恭維嗎?

  這個念頭一升起,杜寧就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好歹在這朝中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雖然不敢說已經練就了一副平常心,但是,也不會因為一時的提拔,就惴惴不安。

  哪怕這個提拔,是超過他想象的超擢。

  那么,是因為整頓軍屯的大政會遇到重重阻力,所以他畏懼憂避嗎?

  或許有,但是,肯定也不是主要的原因。

  杜寧剛剛對陳循說的話,雖然聽起來冠冕堂皇,但是,也并不真的是假大空的話。

  杜寺卿,現在應該稱杜巡撫了,在翰林院當中,他雖然才學出眾,資歷也頗深,但是,每一項都不是最拔尖的。

  之所以能夠得到陳循的看重,其實很大程度上,和他的性格有關。

  杜寧的身上,帶著濃重的文人意氣,從這個角度而言,他其實和于謙有些相似。

  但是,杜寧最大的缺點在于,他不純粹。

  他身上既有為國為民之志,也有追求宦途之念,更是一個在意士林聲譽之人。

  可偏偏,他又沒有辦法做到像于謙一樣一心為國,不惜己身的大公無私,也無法接受自己像徐有貞一樣汲汲營營,更沒有蕭镃這樣失去名譽如同失去性命的勇氣。

  他的性格矛盾而猶豫,所以大多數時候,他更傾向于聽從陳循這個老師的指點和建議。

  一念至此,杜寧的心中隱隱有了明悟,躊躇片刻,他慚愧的低下頭,道。

  “學生太依賴老師了!”

  他其實并不是對驟然提拔而感到不安,也不是因為即將面臨的局面太過復雜而想要退避。

  之所以會感到煩躁,原因很簡單。

  這次天子的任命,很明顯并不是臨時差遣,而是一個長期任命。

  換句話說,自此以后,杜寧要告別自己入仕以來長久適應的環境,去到地方任職。

  過往的時候,杜寧也出京辦過差,但是基本時間都不長,可這一次,他出京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他自己扛起來,不僅僅是陳循,他所失去的,還有他的同年們,熟悉的同僚們。

  地方的政務他不畏懼,但是,他畏懼的是這種單打獨斗的方式。

  這是他入仕以來,從沒有接觸過,也從沒有試過的方式,他所有的人脈,過往的經驗,到了地方上,幾乎全都要推到重來。

  杜寧固然有雄心壯志,也對宦途十分渴望,但是,他又在意士林名聲,又長年在陳循的庇護下,所以進取心不足。

  這種矛盾的心態,表現出來,就是不知來由的煩躁和不安。

  但是,想清楚了這一點之后,杜寧心中那種莫名的情緒,卻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佛家講明心見性,勘破虛妄,方是正途。”

  “你能想清楚這一點,說明你這段時間,的確大有長進……”

  陳循笑著點了點頭,面色慈和。

  略停了停,陳循收斂笑容,嘆了口氣,道。

  “你入仕以來,雖然算不得一帆風順,但也沒有受過什么大的挫折,這本不算什么壞事,不瞞你說,之前在內閣時,老夫一直就想讓你跟著進內閣當中,一是為我臂助,二也是能夠教你些東西,穩定清流的傳承。”

  應該說,到了陳循這種地位,很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諱言。

  他并非大公無私之輩,培養杜寧,固然是看重他的才情性格,但是,也是因為杜寧能夠幫得到他。

  這一點,杜寧早就清楚,但是,卻沒有任何的不滿。

  仕宦一途,最難得的便是有一位名師引導和庇護,陳循對于他們這些弟子,固然是存著培養門生的念頭,但是,也的的確確為他們遮風擋雨,讓他們的仕途通達了很多。

  “學生慚愧,未能幫到老師,近些年來,反倒給老師添了不少麻煩,讓老師操心了……”

  陳循擺了擺手,顯然并不是想聽這種客氣話,抬頭看著杜寧,他開口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老夫不在京中時,高世用一意孤行,你能夠獨善其身,留住清流的一線生機,已是不辜負為師對你的看重。”

  “所以后來回京之后,我雖不在內閣,但是一直希望你能夠進入內閣,和天子打好關系,畢竟,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很長。”

  “至于翰林院,我知道你一直心心念念,可世上沒有完滿無缺之事,得之幸事,失之亦命數也,過分為其所囿,反而會束縛你的手腳,讓你迷失初心。”

  這番話直指本心,讓杜寧不由深思起來,片刻之后,他開口道。

  “謝老師教導,學生之前,的確太過執念了,今日殿上,陛下開口發問時,學生的確十分猶豫,但是真正放棄翰林院之后,卻反而覺得心中豁達許多,仿佛丟了什么包袱一般。”

  其實,在早朝結束之后,再去回想當時的場景,杜寧就反應過來,為什么那個時候,陳循對他的的猶豫毫無反應了。

  因為翰林院對于杜寧來說,意義實在非凡,所以,放棄的這個決定,只能杜寧來做。

  其他的人如果干涉,那么是陳循這個老師,也終究會留下心結。

  杜寧或許最后能夠明白陳循是為了他好,但是,他始終是因此感到遺憾,只有他自己想明白,放得下,才能真正擺脫這層束縛。

  眼瞧著杜寧明白自己的用意,陳循也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道。

  “你能想清楚便是,現如今,你已然算是進入了重臣之列,這對于你來說,是個極關鍵的時候。”

  “能否最終邁出這一步,除了機遇之外,更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有自己的為官之道。”

  “說到底,老夫教你的一切,都是老夫的經驗之談,并不一定適用于你,你自己的路,要自己去走。”

  “過往時候,這條路可能是內閣,但是如今,清流衰落,想要光憑內閣晉身,難上加難,所以,你得走出去,到地方上去看看,去做些事,只有這樣,你才會發現,很多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簡單。”

  “只有做事,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此番出京,你再回時,為師希望,你能有自己的道,和陳德遵不同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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