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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四章你聽我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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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埂旁,看著白白胖胖跟福娃娃一樣的朱見深,老者忍不住笑了起來,道。

  「小公子,這么塊地哪算大喲!」

  「老漢如今是上了年紀了,干不了重活,年輕的時候,老漢侍弄二十畝地,都是輕輕松松的。」

  「可惜,現在不行了……」

  老者捶著腿,一邊嘆息著,似乎在回憶往昔的年輕力壯。

  「哇!」

  這種事情,對于自幼長在深宮的太子殿下,自然是陌生無比的,朱見深瞪大了眼睛,張著小嘴有些驚訝。

  「那這一片田地,都是老爺爺家的嗎?」

  朱見深指著遠處的一大片土地,繼續問道。

  這話本是童言無忌,但是卻問到了老者的傷心處,他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

  「老漢哪有這么大的本事喲,這一片地,都是劉財主家的,老漢家里,只有七八畝地,這么點地,老漢和兩個大兒子平時忙活就夠了。」

  「老漢的兩個大孫子,身強力壯的,卻只能出去做點小生意,要么就是給人家種地交租子,一年下來也落不著啥,十七八了,還沒娶上媳婦。」

  「還好,前兩年他們要去當兵,被老漢攔下來了,花了銀子,贖了徭役,當時還有人罵老漢瞎折騰,不就是出把子力氣嗎?」

  「可結果,隔壁家的老黃,家里兩個兒子,一個去當兵了,一個去服徭役,跟著大軍一塊走了,一場仗打下來,全沒了,唉……」

  村子里的老人,向來健談。

  放開了最開始的緊張,尤其是面對朱見深這樣一個小娃娃的時候,老者的話匣子就徹底打開了。

  「不過,老漢家的小孫子,倒是跟小公子一樣聰慧,今年才十一歲,就已經考了童生了,村頭的私塾先生,都說老漢的小孫子,以后一定是個舉人的命。」

  看著老者一臉驕傲的樣子,朱見深顯得有些迷茫。

  太子殿下如今還在識字明理的階段,對于朝廷的科舉制度,自然并不算了解,而且,就算是知道了,區區一個童生,對于日常接觸的至少是進士起步的朱見深來說,也未必能夠理解,老者到底在驕傲什么。

  這個時候,朱祁鈺適時的把話頭接過來,道。

  「那倒是好事,日后中了舉人,老丈一家便輕省了,只不過,要辛苦老丈一家了,這般剛剛災后,也得出來耕田。」

  「不過,如今夏稅不是已經交了嗎?老丈這是在養地?」

  現如今,已經算是七月中了,朝廷的夏稅六月份就已經收了上來,放眼望去,這田地當中,都是已經收割之后的秸稈,并沒有種著莊稼。

  聽到這番話,老者倒是有些驚訝,道。

  「公子竟知道怎么侍弄莊稼?」

  尋常的官宦子弟,可不會知道養地這回事。

  點了點頭,老者繼續道。

  「是啊,夏稅交了,得虧是交了,不然的話,這地龍翻身,還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收成,到時候夏稅交不上,老漢家里這七八畝田,怕是要再賣出去一半。」

  「公子別看如今莊稼已經收了,但是,這活兒啊,還多著呢,這地里要是放著一個月不管,那野草長上來,這地就廢了,野草長得旺,新種的莊稼就活不了。」

  「所以這莊稼收了,就得翻犁,老漢這幾畝田種的用心,這已經是翻了第二遍了,今兒差不多就翻完了。」

  「翻完以后,這田里的大土塊,都得搗碎,越碎越好,地里的草啊,根啊,都要除凈,然后再找些肥料來,一點點的犁地,這樣種出來的莊家,收成才能好。」

  「這活干著干著,個把月就過去了,要是干不完就把種子播下去,明年的收成不好,老漢一家,可就得出去討飯了,咱老百姓是窮命,討飯就討飯,可是明年的束脩要是耽擱了,可是不成……」

  提起種地這回事,老者越發健談了起來,頗有幾分滔滔不絕的意思。

  不過,朱祁鈺聽著,卻不由嘆了口氣,道。

  「老丈一家也不容易啊,朝廷窮兵黷武,大興土木,倒是苦了百姓。」

  「咦,公子,這話可不興亂說……」

  然而,聽到這句話,原本坐在地上的老者,連忙往四周看了看,一副緊張的樣子,道。

  「其實這兩年比以前好多了,前幾年的時候,到處都是賊寇,老漢就是怕家里出事,才不讓幾個大孫子出遠門,人在家里頭,日子過的苦些,可好歹能見著人,唉……」

  朱祁鈺原本還想再聊一會,但是這個時候,懷恩走上前來,默默的在他身邊耳語了兩句。

  于是,朱祁鈺朝著遠處瞧了一眼,果不其然,打從他們剛剛過來的方向,多了不少模糊的人影。

  從地上站起來,朱祁鈺想了想,對著懷恩說了兩句,于是,懷恩便不知道從哪拿出來一顆渾圓的珍珠,朱祁鈺接過來,塞到老者的手里,道。

  「謝謝老丈,陪我們叔侄說了這么多,耽擱老丈干活了,一點心意,老丈且收著吧。」

  「這……這……可使不得,老漢也沒做什么……」

  看著眼前圓滾滾的珠子,老者愣了愣,連忙推辭。

  但是,朱祁鈺徑直塞到他手里,隨后朝著他點了點頭,轉身便離去了,只留這老者站在原地,拿著手里的珠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告別了老者,朱祁鈺帶著朱見深等人,倒是沒有再繼續閑逛,而是徑直回到了村子外頭錦衣衛駐扎的地方。

  此刻,這小小的山坡上,除了有整齊以待的錦衣衛軍校,還多了不少官員,其中有幾個身著緋袍的老者,更是意外的扎眼。

  「臣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眼瞧著朱祁鈺回來,一幫望眼欲穿的緋袍老者頓時松了口氣,對視一眼,幾人立刻上前,大禮參拜。

  朱祁鈺打眼一掃,發現人倒是來的挺齊,吏部,禮部,工部,都察院,內閣,朝廷上有名有姓的大臣,基本上都到了。

  與此同時,在一幫文臣大佬中間,還夾雜著一個瑟瑟發抖的順天府尹……

  看來,他這一趟出城,可是給這些人折騰的不輕。

  回頭望了望遠處的村落,朱祁鈺卻并沒有多說,只是對著一旁的盧忠等人簡單的道。

  「回宮吧!」

  早朝是上不成了,但是,這事肯定完不了。

  將天子和太子順順利利的送回了皇宮,一幫老大人沒一個離開的,堵在皇宮外頭,齊齊的遞了牌子請見。

  一副天子不見他們就不走的架勢。

  所幸的是,天子回了宮,好像就立刻恢復到了眾人熟悉的那個圣明君上,不多時,便有內侍出來,將他們一并宣召了進去。

  「參見陛下!」

  見禮之后,天子照例賜座,隨后,天子似乎是知道他們要說什么一樣,率先開口道。

  「此次出宮,朕頗有收獲……」

  老大人們揚了揚頭,一臉氣鼓鼓的樣子。

  看來天子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做不妥嘛,老大人們打定主意,管他什么收獲,這回天子就算是說出話來,也不能輕易把這件事情給遮過去。

  天知道他們得到消息的時候,渾身上下嚇出的冷汗。

  皇帝和太子,兩個人同時出宮巡游,而且,還是在文武群臣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帶著那么點人。

  但凡是出個萬一,往大了說,社稷江山都要動搖,朝政國本必將面臨新一輪的動蕩,往小了說,他們這些文武大臣,未盡到勸諫之責,致使君上有失,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大明朝的罪人。

  要不是擅自打斷君上的話,是殿前失儀,他們早就坐不住了。

  此刻見天子自己率先開口,他們更加覺得天子心虛,因此,一個個的,不由磨拳擦掌,豎起耳朵打算好好聽聽,天子這回要怎么「狡辯」,好一一反駁。

  但是,讓他們沒有料到的是,說完這句話,天子側了側身,對著懷恩使了使眼色。

  于是,這位總管太監立刻會意,一招手,便有兩個內侍上前,手里各端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方形盤子。

  走近前來,懷恩即將紅布掀開,頭一個盤子里頭,是滿滿登登的圓滾滾的金珠,另一個盤子里,則是足足的銀錠。

  啊這……

  盡管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面對這種場景,老大人們還是有些始料未及。

  咋的,天子的收獲就是這?

  難不成,這堂堂大明的皇帝和太子,聯手出去搶劫去了?

  也不對啊!

  老大人們到底都是見過世面的。

  這盤子里頭的金珠,可不是金子打造的珠子,而是一種特殊的珍珠,尤其是這種顆顆飽滿,金黃耀眼卻又帶著珍珠色澤的金珠,可是妥妥的皇家貢品。

  這玩意理論上來說,只有天子的內庫當中才有,上哪搶去?

  就在眾臣一臉狐疑的時候,懷恩帶著兩個內侍,徑直捧著兩個盤子來到眾臣中間,然后……

  站定在了內閣次輔俞士悅的面前!

  「陛下特賜次輔大人及太子府屬官珍珠一盤,銀五百兩,請次輔大人代太子府領賞吧!」

  俞士悅眨了眨眼睛,這咋和他扯上關系了呢還?

  感受到各方投來的目光,這位次輔大人不由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連忙拱手道。

  「陛下,無功不受祿,如此厚賜,臣身無寸功,豈敢領受?」

  雖然這珠子銀子很誘人,但是,俞次輔這個時候要是接了,妥妥的要被當成文臣的叛徒……

  然而,天子卻搖了搖頭,道。

  「次輔謙虛了,朕此次出宮,最大的收獲,莫過于看到了太子的仁德憐憫,慎學好思之心,這段時日以來,次輔和太子府諸屬官竭力教導太子,方有此成效,豈稱無功?」

  「再說了,這也不是給次輔一個人的,是給太子府諸屬官的,次輔領賞謝恩便是。」

  這……

  天子這么一說,俞士悅更不敢領了。

  都是在朝堂上混跡了幾十年的人,他豈會聽不出來,天子這是在拐著彎的,擺脫自己偷偷出宮的責任。

  言下之意,你們瞧,朕出宮可不是任性,而是為了考驗太子的品德,現在太子品行端方,就是達到了目的,些許的違制,不足為道……

  這哪是金銀珠寶啊,分明是燙手山芋!

  但是天子都親自開了尊口,再推脫可就是抗旨了,一時之間,俞次輔欲哭無淚,左右為難。

  所幸這個時候,于謙站了出來,道。

  「陛下,俞次輔不知今日陛下出宮,到底發生了何事,自然不敢領受,不妨讓臣將陛下今日在宮外的所見所聞一一講來,再賞賜東宮屬官不遲。」

  俞士悅不可思議的看著于謙。

  今天于謙肯陪著天子胡鬧,一同跑出宮去微服私訪,已經是叫他意外的很了,咋這一回來,還和天子一塊開始狡辯起來了?

  一時之間,俞士悅忽然涌起一陣沖動,想揪著于謙的領子扒一扒他的那身皮囊,看看是不是里頭被某個天官大人給換掉了。

  倒是天子聞聽此言,望著于謙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天子到底還是點了點頭,道。

  「準了!」

  于是,于謙拱了拱手,開始從見到皇帝和太子的時候起,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先是責罰梁芳的事情,于謙說得不急不緩,但是十分詳細,甚至連當時皇帝和太子是如何對話的,都一字一句描述的非常清楚。

  聽著聽著,在場的一幫大臣,臉色便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思當中。

  于謙別的不說,但是人品在朝廷上,絕對是一等一的金字招牌。

  他說的話,基本就沒有摻假的,再加上這些事情只要肯打探,并不難核實。

  所以,老大人們自然都沒有質疑于謙說的話的真實性。

  在場的都是人精,哪怕沒有親眼見到,僅僅是從于謙的轉述當中,他們便迅速的判斷出了天子剛剛說的那幾句話是什么意思。

  太子小小年紀,能夠在梁芳的事情上如此勸諫天子,而且能引用道理闡述,的確稱得上慎學好思。

  但更重要的是,這種形式看似是在考校,可實際上,在這些大臣看來,這不僅僅是在考校,而更像是天子在借機親自教導太子治國之道!

  為一人之仁不為仁,在一時之恕不為恕!

  賞罰分明,公允無私,才是真正的萬民之仁!

  單是這兩句話,其中蘊含的道理,在這些老大人們看來,是臣子們絕難教給太子的,但是天子卻借著這么一件小事,對太子如此潛移默化的影響教導,其中深意,恐怕不淺。

  如此說來的話,那么天子這次出宮,只怕并不單單是任性這么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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