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五百七十二章:治國之道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皇兄何故造反?

  朝堂之上,不少大臣都將這件事情按在了東廠和錦衣衛的頭上。

  畢竟,這兩大衙門,是天子手中刺探情報,監察百官的利器。

  但是實話實說,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實在是錯怪東廠和錦衣衛了。

  廠衛的確有不少消息渠道,但是,也沒工夫去管一個還沒入仕的舉人。

  就算查到了周鑒和彭華之間的關系,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拿這種小事去打擾天子。

  朱祁鈺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周鑒說的是實話!

  在這個時間點上,彭華和周鑒的關系擺到臺面上來,所有人都會覺得,周鑒是徇私點了自己的老師入仕。

  但是,朱祁鈺清楚,并非如此。

  彭華此人,確有真才實學。

  說起這二人的關系,其實也很有趣。

  要知道,周鑒今年已經四十九歲了,但是,彭華卻才十九歲。

  二人年齡差距如此之大,彭華反而是周鑒的授業老師。

  這種奇怪的關系,自然是另有隱情的。

  周鑒出身并不算好,他的祖父周富甚至迫于生計,入贅了當地的富戶家中,以至于全族不得不改姓為歐陽。

  在周鑒人生的前半輩子,他都叫歐陽鑒。

  歐陽鑒年少英才,二十歲便中舉人,但是,他的天賦也僅止于此。

  中舉之后,他八次參加會試,八次落第,郁悶之下,已經開始在各種奇奇怪怪的方面找原因。

  當時,他找人算了一卦,說是因為他全族入贅,辱沒了祖宗姓氏,所以上天懲戒,令他難有功業。

  于是,為了能夠登第,歐陽鑒便開始想辦法改姓。

  但是,入贅的是他祖父,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想要把姓氏改回來,歐陽氏一族的老人們,也必然不會同意的。

  郁悶之下,歐陽鑒到江西游學,結識了剛剛十五歲的彭華。

  和出身貧寒的周氏不同,彭氏一族乃官宦世家。

  彭華的曾祖彭復安便是遠近聞名的大儒。

  祖父彭同升官至禮部尚書,其父彭貫,為正統元年進士,官至浙江提刑按察司僉事。

  除此之外,彭華還有一個堂兄,名為彭時,乃正統十三年的狀元!

  因此,在結識了彭華之后,歐陽鑒一方面深感彭華的才學出眾,另一方面,也想借彭氏一族之力。

  既為改姓,也是看中了彭氏一族在科舉考試上的多年經驗積淀。

  于是,他便拉下老臉,對彭華執弟子之禮,甚至于,還正經八百的行了拜師禮。

  隨后,以師命難違為借口,順順利利的改回了周姓,又想法子在彭氏的族學里頭研習了大量的會試技巧,終于在四年之后,第九次會試當中,順利考中了進士。

  所以,說彭華是周鑒的授業恩師有水分,但是,師徒的名分是實打實的,而且,周鑒的確借了彭氏多年的積淀,否則,他還真不一定能夠順利步入仕途。

  這些內情,朝中眾人并不知曉,但是其實,要是知曉了,只怕對周鑒的懷疑會更深。

  畢竟,彭時和周鑒雖然年齡差距不小,不可能教他什么,但是,彭氏對周鑒的恩德,是實實在在的。

  誰說得準,為了報恩,周鑒會不會做些什么呢……

  其實,前世的時候,彭華在鄉試中被周鑒點為亞元,并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

  真正讓他們的關系被朝中所知的,是后來彭華在會試當中一鳴驚人,以會試第一名的成績進入殿試,奪得了當屆的會元,這才讓他們的關系被人扒了出來。

  但是,那個時候,他們的關系反而成了正面典型。

  畢竟,周鑒就算能擺弄鄉試,但是禮部主持的會試,他是決然干預不了的,所以,彭華能在會試當中取得第一,足以證明他的鄉試亞元名副其實。

  如此一來,彭華是周鑒的授業恩師,周鑒是彭華的座師,二位互為師徒,一時成為美談。

  但是,如今的彭華,畢竟還沒有來得及參加會試!

  因此,周鑒哪怕此刻心中坦蕩,也擋不住其他人的質疑。

  一時之間,朝臣們望著周鑒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曖昧不清,與此同時,好幾個和周鑒一樣想要站出來的言官,也遲疑了起來。

  雖然說周鑒和彭華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刻意隱瞞,但是,這種小細節,天子都能清清楚楚,那么,對于他們,天子又該知道多少呢?

  官場是個大染缸,誰又敢拍著胸脯上,自己一輩子沒有干過一件不合規矩的事情呢?

  質疑天子沒什么,這是科道官員的本分。

  但是,要是被天子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自己曾經犯過的錯揭出來,在朝堂之上,小錯也可能變成大錯。

  就像現在的周鑒,他固然有可能是真的為國掄才,未徇私計,但是,悠悠眾口,單憑他一個小小給事中的一句問心無愧,如何能堵得住呢?

  有人能堵得住!

  在群臣對周鑒一片驚疑的目光當中,朱祁鈺站在御階上,開口道。

  “朕相信周給事中未有謀私!”

  話音落下,被眾人質疑但有口難辯的周鑒猛然抬頭,神色十分復雜。

  朱祁鈺臉色平靜,繼續道。

  “彭華的試卷,朕調看過,卻有才學,與此屆的江西解元難分伯仲,平分秋色,亞元之名,實至名歸。”

  “所以……”

  周鑒感到上首天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隨即,天子的聲音再起,他老人家問道。

  “周給事中,你告訴朕,難道說彭華有朝一日若能入仕,會因你曾為國舉才授他亞元,而對你唯命是從嗎?”

  這……

  周鑒一時無言,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半晌,他方道:“陛下圣明,是臣莽撞了,請陛下降罪。”

  望著跪伏于地的周鑒,朱祁鈺輕輕嘆了口氣,旋即,他將目光落在群臣之上,肅然道。

  “諸卿,結黨營私乃國之禍患,此朕知之,諸卿亦知之,唐宋皆有黨爭,不問利弊,不顧社稷,朝令夕改,靡費國力,此誠社稷之禍,當警之戒之。”

  “但朕今日要告誡諸卿的是,結黨不可,但矯枉過正,亦不可取,黨爭之禍,其禍在人,在心,在朝堂風氣不正。”

  “諸卿若能持守正心,舉才唯賢,以社稷國家為重,百姓生民為要,則內舉不必避親,外舉不必避仇,所謂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此朕拔擢官員秉持之原則,望諸卿謹記。”

  這個時候,當然不會再有沒眼色的人,出來繼續頂撞天子。

  于是,群臣俯首,齊聲道。

  “臣等謹記陛下教誨。”

  但是,這畢竟是大道理,所謂“持守正心”,“舉才唯賢”又該是個什么標準?萬一有人借著這個旗號,真的徇私提拔自己的親信呢?

  老大人們雖然沒有在這個時候不應景的說出來,但是,心中還是不免有所疑慮。

  這般神色,朱祁鈺自然也看在眼中。

  所以,緊接著,他便繼續開口道。

  “吏部何在?”

  于是,王文立刻上前,道。

  “臣在。”

  “自即日起,凡受大臣舉薦而拔擢者,不受三年考課之限,一年為期,由吏部主持考核,合格者留任,不合格者黜落,回歸吏部待選名冊,降回原級重新選授官職。”

  朱祁鈺的話音落下,群臣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唯獨王文黑了一整個朝會的臉,頓時喜笑顏開,拱手道。

  “臣領旨,必不負陛下所托。”

  吏部掌銓選大權,其權重乃六部之首,這是朝野供認的,所謂“表率百僚,進退庶官,銓衡重地,其禮數殊異,無與并者”,便是此理。

  但是,實際上,吏部并不能完全掌握銓選大權,因為,官員的榮辱升降,本是天子之權,吏部不過代行而已。

  銓選大權,細分下來,可分為官職轉調與官員考核兩項基本權力。

  但是遺憾的是,這兩項權力,吏部都不能徹底掌握。

  先說官員考核,無論是京察,大計,還是針對普通官員的考滿,都是由吏部主持,都察院協理。

  甚至于在大規模的考核當中,都察院是直接參與其中,貫穿全程的,一旦考課的結果,督查御史有所質疑,那么便需要進入復核的階段。

  至于官職轉調,更不用說,吏部根本不可能掌握的了。

  名義上來說,官員的升遷罷黜,都要經過吏部的核準,但是在實際操作當中,卻并不完全是如此。

  因為是代行天子的銓選之權,所以理所當然,其權力本身來自于天子。

  所以,在吏部的正常銓選之外,由大臣舉薦,天子核準,直接進行官員調動的方式,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當然,前提是要遵守銓選的鐵則,比如說,不能讓一個沒有功名的武將來當兵部尚書,或者說僅憑圣恩,無憑無據的越品拔擢毫無實績的幸進之徒。

  在這種情況之下,吏部的權力被一再壓縮,真正能夠掌握的,實際上只有那些門庭不夠強勢的三品以下的官員。

  三品以上的大多數情況需要廷議,或者直接就是簡在帝心,門庭強勢的,越過吏部直薦天子,也是常事。

  當然,這中間的情況十分復雜,很多時候,天子也會首先考慮吏部的意見。

  但是終歸,吏部的權力是被分走了相當一部分的。

  然而即便如此,憑借著殘缺不全,被這里瓜分一點,那里拿走一點的銓選大權,吏部依舊穩居六部之首。

  不過,王文這個吏部尚書,有些時候也會比較憋屈就是了,畢竟,選授官員本是吏部執掌,但是誰沒事都來插一杠子這種感覺,真的不怎么好。

  但是,以往的時候,他也沒什么辦法。

  因為,人家的奏疏都是直接遞到了天子的案頭,經過天子點頭的,吏部難道還敢不從嗎?

  所以,哪怕貴為天官,也是有煩惱的。

  可是,如今天子的這句話,卻無異于給吏部了一柄尚方寶劍。

  雖然依舊不能改變朝臣越過吏部直接舉薦的舊習,但是,吏部手中總算是有了鉗制的措施。

  要知道,往常的時候,這種舉薦方式拔擢的官員,在考核的時候,和其他普通的官員一樣,都是三年一考,九年考滿。

  但是如今,吏部卻有了額外的考核權,而且,天子說的明明白白,考核不合格,連退回原職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降品待選。

  如此一來,朝臣們再舉薦或者被舉薦的時候,都必定會更加小心謹慎,如果不是真的能力人品都是上上之選,是不會輕易舉薦的。

  所以,王文這個吏部尚書,自然是高興的很。

  朱祁鈺看著王文紅光滿面的樣子,不由有些無語,但是也沒多說什么,略一停頓,待王文退下,旋即便又叫道。

  “都察院?”

  “臣在。”

  陳鎰大步上前,在殿中拱手侯旨,眼中也隱隱有期待之色。

  毋庸置疑,天子授予吏部新的考核之權,是為了抑制黨爭,避免朝臣肆無忌憚的提拔無才無德的親信之人。

  但是,可別忘了,監察百官,本來可是科道的活兒!

  “自即日起,風憲御史,準以結黨營私之罪參劾朝臣,朝廷地方,文武百官,凡有因私恩廢公義,因諂媚上官,爭權奪位亂朝廷政務,是非不分者,查實后,具以結黨營私罪參劾。”

  “臣領旨,必不負陛下所托。”

  陳鎰拱了拱手,面色堅毅。

  不得不說,這道詔旨,對于科道風憲來說,也是個好消息。

  要知道,和剛剛給予吏部對受舉薦官員的年考權力不同的是,對于都察院的這道詔旨,天子沒有加任何的限制條件。

  換句話說,朝廷百官,皆在監察范圍之內,非只有被舉薦拔擢的官員。

  只要是有爭權奪位,擾亂朝堂政務,或是因私人關系而亂公義之人,科道言官皆可參劾。

  這對于每天拿彈劾當業績的科道來說,簡直就跟貓兒聞見腥了一樣。

  但是,還沒等陳鎰高興片刻,天子又補了一句。

  ”科道風憲,若因私利而擅自攻訐他人,或私自結黨以劾大臣,查實后,罪加一等。”

  好吧……

  群臣松了口氣,陳總憲的臉色卻有些幽怨。

  陛下,您至于這么信不過科道嗎……

  天子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至于!

  言官對于朝廷來說,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歷來,科道犯罪,都是從嚴從重。

  “結黨營私”這個罪名,拿捏起來分寸難以把握,若不加以限制,反倒會成為御史們攻訐朝臣的手段。

  所以,只能委屈陳總憲了。

  應該說,吏部年考,御史督查,雙管齊下,對于結黨和黨爭之風,應該會有一定程度上的抑制。

  這也是目前來看,能夠實施下去的,最切合實際的辦法。

  其實除此之外,朱祁鈺還曾經考慮過,如果年考當中官員不合格,是否要追究當初舉薦官員的責任。

  但是到最后,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在朝堂之上,能夠有舉薦資格的人很多,基本上是個人都能上本舉薦別人。

  但是,真正有分量的,能夠保證自己能舉薦成功的,其實寥寥無幾,皆是朝中重臣。

  如果說行此追責制度的話,鬧出來的動靜實在太大,容易引得朝堂動蕩。

  何況,從實際出發考慮,這些大臣舉薦別人,是覺得他們合適于這個職位,但是,真正能不能干好,誰也不能提前打包票。

  所以,以此來追責舉薦人,反而對朝堂沒有好處。

  就拿現在來說,難道說方杲,洪常,叚寔三人當中有一個干得不好,就要將于謙罷免?未免太過苛責了。

  因此,到最后,朱祁鈺還是決定,只撤銷被舉薦之人的官職,讓他回到吏部待選,而沒有做出過分嚴苛的措施。

  但是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這件事情的根本,在于朝堂風氣如何。

  大道理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確實是只要照著做,就能夠拿到好結果的路,盡管,大道理并不容易踐行。

  所以,懲罰的措施要有,但是重點,還是要放在教化上。

  如果朝中大臣,真的能夠做到以國為本,為國舉薦合適的官員,而被舉薦的官員,也能持正自守,不因私恩而廢公務,朝堂風氣如此,黨爭才能真正的杜絕。

  當然,朱祁鈺從未想過,能夠改變人本性當中的自私。

  提攜后進,相互扶持,是官場當中不可避免的現象。

  但是,只要能夠將社稷擺在私利之前,那么,即便有所私心,也并非不可接受。

  這當然非常困難。

  但是,要去做!

  從天子自己做起,正身方能正人。

  君主正,朝堂方能清明。

  不可迂腐于自身持守能自令百官仿之,但是,也不可迷信嚴刑峻法,只以刑罰令百官畏懼。

  寬嚴相濟,剛柔相合,雷霆手段為懾,教化仁義為引。

  此方是,治國之道!

  地址: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