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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高風亮節李原德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皇兄何故造反?

  夜,寒梅落雪,瑞兆豐年。

  京城最特色的建筑特征莫過于胡同,各式各樣的胡同,依坊筑巷,橫七豎八的聚集在一起,成為印烙在幾代人心中的記憶。

  胡同多,門道也多,早兩年的時候,京城流行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說法,但是到了這兩年,在東城購置宅院的貴人們,也多了起來。

  當然,主要是文臣居多,像是真正的貴人,世代傳承的勛貴外戚之家,當然還是住在西城。

  至于原因,其實也簡單。

  因為土木堡一役,朝廷新晉提拔上來的,都是相對比較年輕的官員,還有不少是從地方拔擢的,他們年資沒有那么久,剛到京城也不敢出風頭,于是,只能購置一些小一點的宅院。

  但是老大人們舒服久了,小門小戶的感覺拘束的緊,再加上,東城雖然沒有真正的貴人,但是卻有一尊大神,提督東廠的舒良公公的外宅。

  這位雖是宦官,地位卻不可小覷,哪怕有王振的殷鑒在前,趨炎附勢者也總是有的,哪怕不走的太素照面打聲招呼,日后萬一跟東廠打交道,也能有幾分薄面。

  于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原本稠密但狹小的東城胡同,開始漸漸出現了官宦之家。

  剛開始是七八品的小官,等到了后來,慢慢的也多了五六品,甚至是三四品的大員,最顯著的代表人物,就是內閣的李實大人和禮部的李賢大人。

  這二位擢升的速度都很快,未發跡的時候就住在東城,后來成了朝廷重臣,東城也不似往常一樣只有商賈之輩。

  于是,兩位老大人就干脆沒有挪動,只是將左右的連房購置下來,翻修后拓寬了不少,作為宅邸。

  此刻,上書“李府”的宅子上,掛著幾個大紅的燈籠,映照著地上的白雪,煞是好看。

  一頂暖轎悠悠的停了下來,隨后,一個身著錦袍的老者下了轎子,抬頭望著李府的牌子,輕輕的嘆了口氣。

  李府的門前,早有管家在迎候著,見到轎子在門前停下,立刻迎了上來,道。

  “見過老大人,我家老爺已在府中等候,請老大人隨小的進府。”

  錦袍老者點了點頭,安步當車的走進了府門。

  過了外堂,隔著遠遠的,便見到李賢迎了出來,于是,二人同時加快腳步,在院中站定,相互拱手一禮。

  李賢道:“明日便是廷議太子府屬官之事,當此緊要之際,用明兄何必分神來老夫府中,實在讓老夫心中不安啊。”

  朱鑒,字用明,號簡齋。

  不錯,趁著夜色輕車簡從來到李府的,正是最近風頭最盛的內閣大學士朱鑒。

  此刻的朱鑒,少了幾分在朝廷上的剛硬,多了幾分溫潤,再度拱了拱手,嘆道。

  “原德有此心,老夫卻不能不來,今日之事,委屈原德了。”

  李賢苦笑一聲,卻也未在多言,只道:“外間寒涼,還請用明兄隨老夫入廳中一敘。”

  于是,二人進了花廳當中,各自落座,一盞香茗擺在面前,淡淡的茶香繚繞,二人皆是有些沉默。

  片刻之后,朱鑒率先開口,道:“原德,今日之事,是老夫對你不起,原本,只想讓你以冬至大節的儀注為引子,順勢提起東宮之事,可誰料到,俞仕朝那個老家伙突然冒了出來,結果……唉……”

  自從那天晚上,和焦敬,任禮等人不歡而散之后,朱鑒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不得不說,任禮說的是對的。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推移,局勢越來越朝著對于他們不利的方向發展。

  內閣當中,俞士悅不再一味的持激烈的對抗態度,朝中的輿論風向開始隱約發生轉變,宮中皇后誕下的是皇女而非皇子,他們最后的期盼,襄王也被岷王給兩杖打回了府邸養傷。

  除了宮中皇女的事情,非人力可以控制外,諸多跡象,都顯示出,天子已經起了疑心,并且還是著手開始反制。

  別的不說,襄王事件,十有八九便是天子的手筆。

  這顯然是個壞消息!

  對于朱鑒等人來說,想要推動太子府備置屬官,天子是繞不過去的坎,一旦奏疏遞上去,就得有把握讓天子不會否決,不然的話,再多的努力,也會付諸東流。

  而他們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天子抗拒薄待太上皇的態度,在朝堂上展露出來。

  如此一來,禮法便會成為他們的武器,讓天子在太子一事上必須讓步以顯示自己對太上皇的尊重。

  但是,遺憾的是,這個機會,太難找了。

  原本襄王是最合適的,但是,岷王一出面,襄王別說上奏了,到現在傷還沒養好。

  所以,朱鑒只能找到了李賢。

  說來,這件事情還得感謝成國公府的小公爺朱儀,太上皇不在京中的這段時間,若非是他四處奔走,朱鑒就算是想要找人幫忙,一時也難打開局面。

  李賢曾受太上皇重用,如今又是禮部侍郎,讓他出面,正好合適。

  何況,冬至大節的儀注,禮部之所以拖到現在,也是因為對該如何對待太上皇而爭論不休。

  大宗伯胡濙不管事,王一寧偏向保守,既不想違反禮法,又不敢得罪天子,猶猶豫豫的一直拖著。

  于是,在朱儀的牽線下,通過袁彬征得了太上皇的同意之后,朱鑒便找上了李賢。

  按照最開始的打算,李賢要做的,只是以禮部的名義,呈上冬至大節的儀注,這樣一來,無論天子同不同意,其實都有能夠應對的辦法。

  天子若是不情愿,那么便可搬出禮法,借此事讓群臣明白,天子對太上皇的抗拒之心,進而爭取東宮屬官。

  如果天子答應下來,也不是壞事。

  一則之后朝拜太上皇更加名正言順,二則,天子既然做出了讓步,那么再提出東宮屬官之事,天子否決的話,朝堂輿論也勢必會有所不利。

  當然,理論上來說,前者是最佳狀態,因為冬至大節,的確有禮法儀典可以辯一辯。

  但是后者的話,天子若是豁出去面子不要定要否決,那么朱鑒等人也只能接受。

  畢竟,太子出閣前番已經過了朝議,天子若搬出這個理由,也難反駁。

  不過,終歸是有希望的。

  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哪怕是最壞的結果,也可為下次重提東宮屬官做好鋪墊。

  在這種盤算之下,李賢所要承擔的風險,其實并不算大。

  畢竟,冬至大節的儀注雖然有冒犯天子的風險,但畢竟是禮部部議出來的,得了大宗伯胡濙首肯的。

  所以,李賢哪怕當這個呈遞的人,也不會太被苛責,相反的,他主動擔下了這個苦差事,還能得一番勇于擔當的贊譽。

  若天子否了,他更是能因為勸諫天子,而博得一個好名聲。

  至于之后,李賢就可以功成身退,真正提起東宮之事的風險,由朱鑒自己來擔。

  可誰曾想,計劃趕不上變化。

  前面雖然有些許的意外,但是總歸都還在預料之內,直到俞士悅站了出來。

  想起這件事情,朱鑒就恨得牙癢癢。

  這么段日子下來,他們倆各種政務上的對峙,再怎么沒矛盾也鬧出矛盾來了,本就相互看不順眼的情況下,俞士悅又在這種關鍵時候鬧幺蛾子,而且提出來的還是他們恰巧要說的太子之事。

  原本,李賢將冬至大節的儀注上呈完了之后,無論結果如何,朱鑒都可順勢借尊太上皇之勢,提出為東宮備置屬官。

  但是,被俞士悅這么一打斷,朝臣的關注點就變成了禮部拖延太子出閣儀注了。

  內閣次輔親自出面彈劾,而且是在早朝上,禮部就算再倨傲,也勢必要給予回應。

  朝堂之上,能夠直接代表禮部的,毋庸置疑就是禮部尚書胡濙。

  但是這位老大人,向來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與世無爭的,照他的性格,就算受了彈劾,也不會太過在意,頂多應承幾句就過去了。

  這對于朝臣來說,不算什么。

  可對于籌謀著要趁機備置太子屬官的朱鑒等人來說,就是大問題了。

  備置太子屬官,最重要的依據有三個,一是尊敬太上皇,示天家親密,皇位有序,二是為培養儲君,提早接觸政務,三就是禮法和儀典的需要。

  這三條里面,第一條原本是最有力的,但是,被天子連消帶打,尤其是在干脆利落的同意了冬至大節的儀注之后,作用已經有限。

  至于第二,這條要是足夠有說服力的話,當初朝議就不會通過出閣而不備府,說到底,太子殿下的年紀在那擺著,再過兩年接觸政務完全來得及。

  所以到最后,禮法和儀典反而是這三條里頭,最能拿得出手的。

  但是,一旦作為禮部尚書的胡濙,在朝臣面前表了態,哪怕是敷衍虛應的表態,也代表著禮部在儀典上沒有問題,再想在這方面做文章,就十分困難了。

  所以,局面才會發展到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當時的局面,禮部必須要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

  但是,朱鑒不得不說,他也沒有想到,李賢會有這種魄力。

  還是那句話,俞士悅彈劾的是禮部,所以代表禮部做出回應的,理所應當是,也只能是胡濙。

  李賢一個禮部侍郎,直接站出來代表禮部表態,是十分逾矩的。

  說白了,這是在打胡濙的臉!

  不知道的,還以為禮部沒有尚書,全憑李賢一個侍郎做主呢……

  身為佐貳官,竊正堂官之權之勢,是官場大忌。

  所以,當時的朱鑒,其實沒抱著希望,李賢能有這個魄力。

  但是,不得不說,小公爺推薦的人,太上皇信任的人,是值得托付的。

  李賢明知后果,但還是毅然站了出來。

  于是,胡濙這位五朝老臣,果然怒不可遏,當場表示要將李賢調離禮部,而滿朝上下,無一人為李賢說話。

  這就是后果!

  堂堂正三品的大員,而且是六部的郎官,僅僅三言兩句,便定下了去向,這在朝中,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畢竟,到了這等地步,哪個沒有幾個故交門生,同鄉好友,就算最后改變不了結果,但是拉扯一段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但是這一次,滿朝上下,盡皆沉默。

  因為,李賢觸犯了官場上的禁忌,沒有人愿意有這樣一個下屬,也沒有人,愿意下屬有樣學樣,將上官絲毫都不放在眼中。

  所以,李賢必須離開朝堂。

  然而,面對這樣的結果,出乎朱鑒意料的是,李賢并沒有太過的沮喪或者不甘,相反的,他顯得十分平靜,道。

  “閣老不必擔心老夫,東宮正脈,國之儲本,能為太子殿下盡一份綿薄之力,是老夫之幸事也,吾輩讀書人,習讀圣人經義,自當謹守本心,仕途本是過眼云煙,無論在朝廷或是地方,皆是為大明效力,并無差別。”

  這話一說,朱鑒反而覺得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原本,這件事情就是他找上李賢的,結果現在,他還在內閣當中(盡管明天之后,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但是李賢卻先被驅逐出了朝堂。

  而且可想而知的是,背上這么一個不知輕重的名聲,李賢至少未來十年之內,很難再獲得提拔了。

  或許,只有等到朝臣們慢慢將這件事情給淡忘了,他才有重回中樞的機會。

  一個原本前途光明的禮部侍郎,因為幫了他的忙,就這么沉淪在云貴之地,著實讓朱鑒心中愧疚不已。

  嘆了口氣,朱鑒起身,端正一禮,道。

  “原德品行高潔,為國不避斧鉞,請受老夫一拜。”

  見此狀況,李賢猶豫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躲避,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動,只是坐在原處,坦然受之。

  如今的內閣還沒有之后那般勢大,朱鑒這個次輔,在朝中的地位,實際上也就比六部侍郎要高半階左右,何況,這件事情,的確是他做出了犧牲。

  所以,李賢倒也不算托大。

  只不過,在朱鑒躬身之時,李賢的眼中忽然便掠過一絲復雜難明的神色,轉瞬即逝,待朱鑒直起身子時,便已消散無蹤。

  旋即,李賢亦起身回禮,道。

  “今日朝上,老夫雖盡力而為,但卻是未能助殿下備置東宮,故而,閣老此禮,老夫受之有愧,如今,朝堂之事我已無能為力,惟愿閣老明日一切順利,早正本源,定儲本之安,若得如此,原德雖遭貶斥,亦甘愿爾。”

  朱鑒點了點頭,臉上浮起堅毅之色,道。

  “原德且放心,明日老夫必定竭盡全力,何況,原德也不必妄自菲薄,此次東宮備置屬官,若無你出面阻止,早被掐死在萌芽之中,如此功勞,老夫必會稟明太上皇,原德且先在地方歷練一番,待數年之后,太子殿下勢成,必會召回原德,重回朝廷。”

  這話說的不算隱晦,但是,也恰是如此,才說明了朱鑒此刻的心緒。

  李賢倒也沒有扭捏作態,拱手謝道:“如此,便多謝用明兄了。”

  朱鑒走了,如李賢所說,明天便是廷議,今晚,他要忙的事情很多,能夠抽出時間來李府一趟,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自然不能過多耽擱。

  但是,待他離開之后,李賢坐在遠處,神色卻十分復雜,望著搖動的燭火,陷入了沉思當中。

  片刻后,廳中沉寂下來,不知何時,李賢的身邊多了一個四十出頭,著一身儒服的官員模樣的人。

  他明顯和李賢的關系很好,從后廳中走出來,便自顧自的坐在了李賢的對面。

  想了想,他從桌子上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然后開口問道。

  “剛才,你為什么不將我引薦給朱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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