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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驛站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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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匡明、姚洎二人在杖翁家住了兩天才離開。

  羊肉是吃了個飽。實話實說,胡椒腌的羊肉,味道確實不錯。這一家的飲食帶有很濃重的關北風格。

  烙餅、煮肉、酥油菜乳酪—最后一種是涼拌,聽起來有點像黑暗料理,但歷史上西夏人就有用酥油、乳酪拌蔬菜生吃的做法,還有搗碎果子后做果醬,花樣還是很多的。

  離開興唐后,繼續向東,穿過媯州,出軍都陘,過昌平縣,一路抵達北平府,此時已經是十一月十八日了。

  路上的感慨還是很多的,最突出的一個印象就是,操關西口音的人真多!

  姚洎曾經說了一句「道破天機」的話:參、柔、朔、云、蔚、媯六州,多關北移民,而北平府、薊州、平州、涿州四地,自李克用時代便連年征戰,夏軍來了后又廝殺不休,隨后爆發編戶之亂,大量人口或死傷,或外遷,取而代之的是大量來自關內道、關北道諸州的移民。

  在地圖上連一條線就知道了,陰山、代北、幽州,以高屋建瓴之勢俯瞰關中、河東、河北,而這些地方的原住民被大量替換,圣人這是生生造出了一個核心地盤出來。

  「連有人造反怎么辦都想好了。」趙匡明嬉笑道:「河北造反的話,浩浩蕩蕩的大軍自幽、涿、平、薊、媯等州南下,禁軍沿永濟渠北上,或還有水師自遼東西進登陸,那還打個屁。」

  「河北刺頭多。今歲圣人北伐,留守河北的還有兩支禁軍和河東降眾七八萬人,若無人留守,河北人敢斷了永濟渠,讓前線十幾萬大軍吃土。」姚洎也笑道。

  陰山、燕山以北的草原,如今看樣子已十分穩固。

  不是圣人的直屬奴部,就是圣人一手扶植起來的部落。后者與朝廷的關系十分密切,榮寵不衰。聽聞四皇子邵觀誠即將從海州回北平府,迎娶三泉巡檢使、藏才黨項族長王合的小女兒為王妃。

  對,就是那位已經在海州納了土族吳氏為孺人的齊王。他終究還是免不了被他爹拿去做聯姻工具的命運,天潢貴胄,就應該有這個覺悟。

  柔州契苾氏的嫡女,更是早早就談好了,嫁給六皇子邵明義為妻。

  再加上與黨項野利氏聯姻的河陽公主,圣人對蕃部的拉攏當真不遺余力。

  「河北人也被殺怕了。」趙匡明說道:「昔年魏博戶口三百萬,而今不過兩百萬。雖然不都是本朝所殺,但再硬的骨頭,被敲打了這么久,也很難支持住。」

  「確實。」姚洎說道:「方才在外頭與人閑談。王師大破契丹的消息傳回后,河北士民也很振奮,再過了二三十年,等這代人老了,風氣就會有所改變了。」

  「聽聞洛陽講武堂有句話,叫「以時間換空間」,圣人炮制河北人的招數,好像就是以時間換空間。」趙匡明笑了笑,道:「走,進屋。」

  今日天色已晚,他們便宿于驛站,天明后再入城。驛站內人山人海,嘈雜猶如菜市場。

  趙匡明定睛一看,居然有很多黔中蠻酋,而他們在—賭錢。

  「一撥又一撥排著隊面圣,有人臨走前都輸光了,得借錢回家。」

  「帶了點破爛禮物過來,禮部回賜的都是錦緞、銀器,到頭來還是輸光。」「大部分人官話都不會說。會說官話的也是漢人,不知怎地當了土官。」

  「說實話,當土官比當節度使強。朝廷會收拾節度使,但不一定會收拾土官。」「瘴癘之地,朝廷也懶得多管。」

  驛站內也有少許往來公干的官員,趙匡明與他們坐在一起閑聊,順便吐槽下各路蠻獠酋長們。

「黔地大定,不是好事么?」趙匡明舉杯朝人示意,道:「況且那些地方,山高林地,瘟疫較多,我等去了,怕是死無葬身  之地矣。比起瘴疫,我寧可忍受渤海苦寒之地,至少沒那么容易死。」

  眾人心有戚戚焉。

  若哪天王師南下,占了南方諸多藩鎮,肯定要大批量遣官南下。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唐末之時,樂安郡王貶了那么多官員去五管,如今還有多少活著?莫名其妙生個病,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與之相比,到苦寒之地任職的官員,多數還活蹦亂跳的。

  說句實話,渤海和五管選一個,肯定選去渤海當官,而不去五管,小命要緊。「菜來了。」驛將親自出馬,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燉魚上來了。

  魚是大黃魚,與酸菜一起燉了,香氣撲鼻。「終于來了!」

  「等半天了!」

  「圣人微時所愛之物,我還第一次吃呢。」「現在送禮,不弄幾條海魚,拿不出手啊。」

  「我家孩兒不知從哪聽來的,吃了海魚強身健體,箭術通神,非要買。」「我家大人聽了圣人落難的故事,也想吃兩條。」

  官吏們嘻嘻哈哈,運筷如飛。兩條大黃魚,不一會兒就只剩骨架了。趙匡明目瞪口呆,吞咽了兩口唾沫,趕忙撈了一筷酸菜嘗嘗鮮。

  嗯,不一會兒,酸菜也見底了。

  趙匡明咽了口氣,道:「往年圣人得魚,多分賜臣下、侍衛,如今怎么驛站里也有了?」「還不是平海軍'屯田'得力。」

  「大夏這么多武夫平海軍是唯一一支愿意屯田的。」

  「這魚是不錯,可惜沒有昆布。若與昆布一起煮了,味道更鮮。」

  「你嘗過昆布?五品以上官員才得賞賜,你一九品官,哪來的昆布?」

  「現在不叫昆布啦,圣人賜名「鵝掌菜'。今年長夏商行確實賣了一批,但很快被搶購一空。人人都想嘗嘗,緋紫老爺們才得賜下的昆布到底是啥滋味。」

  「我倒是聽聞,直沽令趙鳳想在海邊種鵝掌菜,結果置于海中的木料全都朽爛了,竟是種不了。」「趙鳳?就是那個駙馬?」

  「是他,模樣長得還成學問不咋地。」

  「你就是嫉妒人家!」

  眾人觥籌交錯,言語不忌,氣氛倒是很熱烈。

  趙匡明挺喜歡這個氛圍的,頻頻敬酒。而他酒量是真的不錯,朔方生燒幾杯灌下去,渾然無事,眼神清明。

  「我說······」一人放下手中的蒸餅,道:「圣人剛剛又賜下一名,曰「海帶」。聽聞和昆布長得差不多,從渤海東京外海撈回來的。」

  這消息倒是新鮮,在座的大部分不知道。

  趙匡明也有些吃驚,問道:「渤海東京便是龍原府吧?我怎么記得王師還未攻克此地?」

  「是沒攻克。」那人說道:「去年平海軍派了兩艘船,自登州赤山浦出發,途徑新羅、百濟,然后一路北上,小心翼翼探尋,花費了幾個月的時間,才終于尋到了海帶。回程之時,遇到狂風暴雨,不得已躲進渤海港口,為人所執。后來又被放了一個月前停靠在了直沽港。」

  趙匡明在樞密院看過渤海、新羅地圖,腦海中默默推演,發現平海軍其實是沿著近海航行。再準確點說,就是繞著新羅、百濟、高麗、渤海的陸地轉圈。不過他們要找海帶,確實也只能沿著近海走。

  「航行大半年,就為了找海帶回來養?此物有甚稀奇?」趙匡明有些難以置信。「興許好吃吧。」

  「你還別說,鵝掌菜確實鮮。我總覺得這菜里面有什么東西,太能提味了。若海帶也有這功效,也不是不值得專門去找。秦始皇還派人去找長生不老藥呢,與之相比,圣人弄的這些算什么啊!」

「我覺得,平海軍可能是去探路的。若高麗或百濟肯借道,船隊  從其港口出發,在渤海東京登陸,嚇也嚇死他們。」

  「哈哈,何需那么麻煩,直接打就是了。」趙匡明端起酒杯,又與人喝了一圈。

  「衙內,平海軍多半不是探路的。」姚洎低聲說道:「我觀察許久,發現圣人對海上之事非常上心。在洛陽之時,聽鎮海軍進奏院的人提及,余杭郡王錢镠派了不少水手至海州,傳授海上經驗。說不定哪天,圣人就要派船隊南下了。」

  「內陸的事還沒弄明白呢,終日盯著海上作甚?」趙匡明有些不解。

  就像這次派遣船只沿高麗東海岸北上,能有什么價值?即便上了岸,最多碰到些野人,還能給你金銀財寶不成?那么偏僻寒冷的地方,又沒胡椒,值得嗎?

  「練練手罷了。」姚洎說道:「將來或要南下安南運貨,水手不夠可不行。」

  「南下······」趙匡明手握酒杯,道:「南方那些節帥們,好日子不多了。圣人攻幽州之時,便有水陸并進之招,或會故技重施。」

  「我看圣人是想做買賣。」姚洎笑道:「將來得了南方,很多東西,或會海運回北地,省錢啊。」「也是。」趙匡明點了點頭,道:「來,咱倆喝一杯,今后就同殿為臣了。」

  「衙內客氣了。」姚洎舉起酒樽,一飲而盡。趙匡明亦一飲而盡。

  臉不紅心不跳,猶自目含精光地掃視著四周。

  操著各地口音的官員、穿著花花綠綠服飾的蠻酋,聽聞驛站內還有來自新羅和百濟的使者。唔,似乎有那么幾分萬國來朝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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