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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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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破爛爛的驛道上,一營又一營的士兵打理行囊,踏上了歸程。臨走的時候,又多了很多馬車。

  渤海雖然窮,但比契丹富多了。劉仁恭治扶余府多年,雖然敲骨吸髓,搞得民間沒什么油水,但財富不會長腳跑掉,它只是從一個地方轉移到了另外一處地方,比如劉家以及他手下的那些兵。

  從契丹各部也搞到了不少財貨,除去牲畜外,其他大部分也是來自渤海。真是個大冤種!

  最先撒退的是飛熊軍。

  他們這一年盡做折返跑了。浪費馬力、浪費精力、浪費感情,到最后一仗沒打,供軍使部門對其頗有微詞。

  或許,這就是具裝甲騎被淘汰的根本原因吧。

  從后漢以具裝甲騎為核心組建軍隊,到南北朝時的鼎盛,再到隋唐時一國不過數千騎的凋零模樣一隋全國才五千具裝甲騎,比起南北朝,基本就屬于被淘汰了。

  不過圣人愿意養著大家也無話可說,就當養了三千大爺吧。

  鐵騎軍也從北方南下,至沈州,接受圣人檢閱,隨后走營州回關內。過完年后,他們將前往沙州,接替定難軍。

  五月之時,高昌回鶻抄掠瓜、沙二州,定難軍被迫西調駐守。隨后,隴右羌人叛,銀槍軍也調過去了。

  金刀、飛龍二軍也已離開渤海上京,正在南下的路上。

  對這些平時接觸較少的部隊,邵樹德還是很關心的,一定要見見面,刷一刷存在感,不然大頭兵們只記得他兒子,不記得天子,這像什么話?

  他是想傳位給二兒子,但這并不意味二子的威望可以壓過他。如果二郎真的不識大體,那么他寧可冒著王朝二世而亡的風險,也要干掉二兒子,不會留一絲一毫的情面。

  天雄軍、銀鞍直暫時還留在沈州。

  遼水河面上,船隊依然在抓緊時間輸送糧草物資。沈州,接下來就是整個遼東道的后勤總基地,各色物資都存放在這里,再分發至各處。

  隨軍夫子們甚至被動員起來,開挖修建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地下儲藏室。冬季來臨之時,可以到河面上鑿冰,將其改造為地下冰窖,儲備從南方運來的咸魚、本地捕獲的獵物、牛羊肉—冰窖這種東西,以前唐為例,朝廷有自己的冰窖,各府州有「府窖」、「州窖」,老百姓如果有財力,也可以自己修建,儲存食物。

  「要走了啊。」建極七年重陽佳節,邵樹德輕輕伸出雙手,接住了從空中飄落的細碎雪花。

  十幾萬人馬陸續退走,落雁軍、天成軍是大夏留在遼東最后的武裝力量,拱衛遼東道的新得地盤。先期抵達的部分奴部也承擔一定的軍事守御職能,但他們不是主力。

  鴨綠府那邊,邵承節還不肯退,他剛剛率數千人快馬北進,于桓州城外大破敵軍,斬首兩千余。待平海軍帶若魏博大爺們沿著鴨綠江,乘船抵達鴨綠府桓州城下后,合兵攻之,在九月初五將其攻克。

  目前,該部還逗留在桓州境內,分兵大掠各縣—從軍隊管理層面而言,沒有軍餉、自備甲馬的府兵,更難約束其軍紀,不劫掠是很難的。

  邵樹德已經傳下命令,讓二郎適可而止。今年就這樣了,來年再戰。

  如今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囤積物資,確定留守部隊的數量和駐地。就長嶺府、鴨綠府而言,只能是來自安東府的兵馬了,不是府兵就是土團鄉夫,人數不可能多,差不多萬人上下的樣子,將交通節點占住,然后就老老實實貓冬吧。

  長嶺府、涑州也被歸并為一州,日瑕州,領輝發(原名回跋,今吉林通化市輝南縣輝發城鎮)、蘇密(今吉林省吉林市樺甸市樺甸鎮)、海龍(今吉林通化市梅河口市山城鎮)、太山(今吉林吉林市永吉縣北)四縣,治蘇密。

  沈、仙、瑕三州十五縣,是目前剛整理出來的遼東道三正州,也是今年的主要成果之一。人煙稀少、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是其重要特征,明年會一步步安置府兵,走上正軌。

  從軍事角度來說,契丹故地上設立的七個羈縻州也很重要,目前都處于軍管狀態,明年也會著手梳理,展開進一步的開發。

  戰爭結束并不意味著萬事大吉。這種善后工作某種意義上而言更加重要,不然的話約等于白打了,沒有任何意義。

  邵樹德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藩鎮割據的特殊性,最大限度避免了秩序失控,保存了人口,因此他的新朝比前漢、后漢、中晉(西晉)、唐之類的開國時人口都要多,而且多很多,這能夠讓他放開手腳做很多事—開國時軍隊最精銳,但民間往往十室九空,空有武力而沒國力這種事情,真的太傷了。「陛下,下雪了,該回營了。」蕭重衰拿來了一件皮衣,披在邵樹德身上,道。

  營帳門口,月理朵也拿了一件皮衣,見到蕭重衰捷足先登后,不好意思再湊過去,直接將皮衣放下。然后裝作從沒起身過,繼續做著手頭的針線活。

  「皮衣多做點,朕正月里就要賞一批出去。」邵樹德的聲音漸漸從外面傳了過來。

  月理朵心中一動。古來前線征戰之時,皇帝有時候會令后宮嬪御趕制軍衣,送往前方。其實未必能有多少作用,但這就是一個姿態,表示天子重視將士們的生活,激勵他們奮勇廝殺。

  想到此節,月理朵縫制得更細心了。

  「天寒地凍是該走了。」邵樹德走入賬中,到毯子上盤膝坐下,突然問道:「月理朵,你可曾估算過,遼東道一年可提供多少皮子?」

  「幾萬張總是有的。」月理朵回道。

  「唔,那不少錢了。」邵樹德眼睛四處轉了轉,突然看到了虎皮交椅上的皮衣,哈哈一笑,起身將月理朵摟入懷中。

  月理朵臉一紅,解開了胸前襻扣,讓邵樹德暖暖手。

  同樣在帳內縫制皮衣的耶律質古頭低得幾乎垂到了案上,不敢看。

  「轄底來報,阿保機非常活躍啊。烏古部幾乎完全為其控制,明年他很可能會大舉南下。屆時看看有沒有機會把他捉住。如果真抓了,你說朕要不要殺了他?」邵樹德問道。

  月理朵不答。

  「說。」邵樹德加了一把力,問道。

  月理朵的手已經亂了,根本對不準衣縫,呼吸也有些紊亂,良久后才說道:「阿保機梟雄也,或······或可殺之。」

  「不錯,朕就喜歡你這種真性情。」部樹德得意地笑道。

  他就喜歡在女人面前顯擺,比在宰相面前顯擺還要積極,老毛病了。

  月理朵其實回答哪個都無所謂。如果她為阿保機求情,邵樹德會夸她「有情有義」,如果建議殺掉阿保機,邵樹德會贊她「真性情」,總之都是夸。

  當然,這女人的心性,邵樹德也有所了解了。十分冷酷,完全是一個政治生物,一切以利益為考量,必要時什么都可以舍棄,包括親生子女,甚至是—自己的一只手。

  不過在他創建的大夏框架內,月理朵也就這樣了。任她心里長草,也沒有施展的空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被邵樹德當盆用。

  九月十五日,雪停了幾日后,又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其實不算很大,但這預示著深秋的結束,初冬即將到來。護圣州西密縣城外的驛站內,張全義一行數十人下馬暫歇。仔細看看,都是出身關北的將吏,這次一并到遼東上任了。張全義出任遼東道轉運使,正四品下。

張全恩出任遼東道刑獄判官,從五品下。蔣玄暉  出任瑕州司馬,從六品上。

  前靈州定遠縣尉金崇文出任瑕州輝發令,從七品下。前鎮小校岳業謀出任仙州扶余尉,從九品上。......

  剩下的多是關北諸州吏員、經學學生以及鄉勇指揮之類,這次都有機會當官—圣人真的一直在兌現承諾,跟他的人都有富貴。

  張全義本來打算面見一下圣人的,雖然詔書上要求他盡快赴任,并未有覲見的要求。但人嘛,總想進步的。他今年才五十六歲,一點不老,若能見一見圣人,再哀求儲婕妤幫著說上幾句好話,說不定將來還能當上巡撫,甚至入中樞為相。

  不過聽聞儲婕妤還在北平府后,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可惜了,多好的機會啊。

  護圣州只轄一縣,即西密縣,原契丹密云縣,因其最初百姓來自幽州山后西密云戍而得名。

  這種羈摩地只轄一縣,或者不轄縣是常態。比如振武軍的地盤原本也是一個羈摩都護府,下轄金河一縣。

  護圣州西密縣的主要人口是奚人和渤海人,種田為生。此時糜子已經收獲完畢,百姓又被征發起來,冒雪修建城墻。

  州中傳聞,明年護圣郡王要來此地就藩了,城內房屋需改造,城墻也要擴建,不得馬虎。什么?你說護圣郡王是誰?當然是八皇子邵端奉了。

  護圣州所有人都對這個新郡王很好奇,聽聞他明年才十二歲,真能管理好這么大一處地方嗎?當然也有人對此感到欣喜。

  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最好倒行逆施,然后逼反全州上下。如果能擊殺此人,當能給邵賊重重一擊。

  張全義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管。

  七圣州理論上隸于遼東道,實際上轉運使衙門也不會過分插手其內部事務,頂多派一些官員過來收稅。七圣州主要還是北衙理蕃院代管,直到皇子就藩,再交給郡王府管理。

  「兄長,這幾日道上很忙啊。信使來來往往,官吏、武人隨處可見。遼東道好大一番造化,圣人對這里是真的上心。」張全恩從馬廄歸來說道。

  「圣人這幾年多坐鎮北京,當然對遼東重視了。」張全義親手溫著酒,道:「你還看到哪些人了?」「都是關西將吏,其中一人是折家的折從古。」張全恩說道。

  張全義一驚,道:「折從古乃威勝軍大將,怎么也來了?」

  「不知。」張全恩說道:「在山后時看到的,這會估計已經去了遼東了。」

  「莫非折公身體抱恙?在提前交托后事?」張全義思索片刻,道:「威勝軍多半要北上了。這支折家軍看樣子要交給秦王了啊。」

  「管他呢。」張全恩說道:「如今這個天下,機會是越來越少了。咱們富貴不缺,做好官便是。」

  「你能這么想,我很欣慰。」張全義說道:「赴任之后,首要之務是囤積糧草、牲畜,開過年來還有大仗要打,此事最為緊要。」

  說完,看了看驛站外的原野。風越來越大,雪也越來越大。

  風雪之中,馬蹄聲從未斷絕過。大夏朝廷正以其強橫無比的國力,一步步在這片熱土上打下自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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