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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內外諸軍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晚唐浮生

  清晨,邵樹德被身邊人搖醒。

  唔,好像很久沒睡過床榻了。行軍打仗,就是苦啊。即便是軍頭,也得睡大營,周邊除了高大威猛的親兵,就只有兇神惡煞的武夫。一年半載下來,看母豬都覺得漂亮,睡個破床都覺得舒坦,這是人過的日子么?

  “將軍,今日要去夏州,還請早行。去見節帥,一份見面禮是不能少的。妾聞諸葛大帥出身甚微,字畫之類怕是不喜,不如就送些戰馬、金銀器。大帥身邊諸將,亦可結交一二……”趙玉輕輕挪開壓在自己胸口的粗糙大手,輕聲道:“將軍是刺史,鎮將告身尚需節帥用印,此時宜穿官袍謁見。盧、李諸人,跟隨將軍已久,對官身無不翹首盼望,將軍不妨討要回來,莫寒了諸將之心。”

  “唔,玉娘可真是賢內助。”邵樹德起身,在趙氏的服侍下穿戴起來。著刺史官袍謁見節帥,說實話他還真不習慣。考慮到路上要兩天多時間,萬一官袍弄臟了、弄破了怎么辦呢?就是萬一遇敵也很麻煩啊。

  “州衙內有幾件金銀器,那個金摩羯紋杯,妾看品相不錯,應是蜀中產的。諸葛爽年紀不小了,對金子做的食器應很喜歡,有長生彩頭。還有個鎏金銀籠子也不錯,富貴人家拿來裝茶餅。諸葛爽當了大帥,身邊自然有人教他這些,將軍送去正合用。監軍那里,就送那個銀鎏提梁罐,將軍與他親厚,禮物也就是意思一下,此罐價值不輕不重,正合適。”趙玉一邊幫邵樹德整理著官袍,一邊說道。

  那幾件金銀器,邵樹德昨日依稀見過,但沒太在意,隨口問道:“玉娘怎懂這些器物?”

  趙玉抿嘴笑而不語,隨后又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邵樹德,見他沒什么生氣的模樣,這才繼續說道:“戰馬弓刀,妾不懂,將軍自選即可。”

  “好。”穿戴完畢,邵樹德感覺渾身不得勁,嘆道:“這衣服真難穿。”

  “妾已經在找人做櫜鞬服,惜未找到打制儀刀的匠人。”

  “罷了,不用那么講究。”邵樹德擺了擺手道,準備去廚房用早飯,臨出門前,似是想到了什么,轉身將趙玉擁在懷里,道:“以后在某面前該怎么說就怎么說,某出身甚微,但心胸并不狹窄。”

  吃罷早飯,朱叔宗已在院內等候多時。

  “走吧。”邵樹德招呼眾親兵。此去夏州,先拜謁諸葛爽,然后再見見丘維道。討要錢糧和告身是第一要務,結識夏州諸將次之。如果可能的話,再觀察下拓跋思恭,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了。

  八月十五,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在中秋天這天趕到了朔方縣,也就是夏州城。

  夏州便是赫連勃勃所筑之統萬城。據說動員了超過十萬人修筑,“蒸土筑城,錐入一寸,即殺作者”,因此非常堅固。后唐年間安從進率大軍圍攻夏州,因為城高池深,使用云梯和攻城車幾乎沒任何作用,于是改挖地道,結果“堅如鐵石,鏟鑿不能入”。宋人宋白也說“其城土白而堅,有九堞樓,險峻……非人力所攻”。

  宋淳化五年,詔墮夏州城(趙二這廝拆城上癮),但到了后世,夏州鐘樓猶高十丈,城垣三層,基址猶存,可見這座堅城的建筑質量是非常高的,在西北地區無出其右,作為夏綏鎮治所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邵樹德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統萬城。進城前快速繞了一圈,估摸著城周約在十里左右,比不過四里多的綏州城要大多了。此城南臨無定河,北有烏水(無定河支流),附近開辟了大量利于灌溉的農田,牧養了不少牛羊馬匹,甚至還有成片的果園,農產較豐。

  本朝開元年間,夏州的貢品主要是角弓、氈、酥、拒霜芥,收取的賦稅是麻和布,可見確實是一處農耕和畜牧業交匯的所在,宜耕宜牧。

  邵樹德幾乎無法掩飾自己對這座城池的渴望,得了夏州,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

  節度使衙內,諸葛爽親自把著邵樹德的手臂,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面朝廳內諸將道:“此乃綏州刺史邵樹德。去年代北繁峙縣之戰中,率部陣斬李克用大將程懷信。帳下鐵林都數千虎賁,皆能征慣戰之精銳。有樹德在,夏綏四州無憂矣。”

  “恭喜大帥得一虎將。”眾人七嘴八舌地說道。

  邵樹德趁勢掃了一眼廳內,卻見來了十余將領,還有同樣數量的文職僚佐,應該是夏綏鎮的核心圈子了。諸葛爽為他一一介紹,哪些是跟著他從汝州、洛陽來的老人,哪些是夏綏衙(牙)軍將領,哪些是幕府官員。

  邵樹德盡力記在腦中,大致有了數。銀州的裴商沒來,宥州的拓跋思恭也沒來,衙軍中他最想結識的經略軍使因為路遠也沒過來——經略軍在夏綏鎮中是一支十分特殊的部隊,五千余人的編制,大約有超過三千騎兵,是西北地區絕對不容忽視的大建制野戰騎兵集團,駐扎于宥州北境的榆多勒城,離豐州不遠。

  這兩人沒來,邵樹德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打起精神,結識了不少跟隨諸葛爽從河南來的心腹。大伙都是外人,你從東都來,我從豐州來,要想在這夏綏四州之地站穩腳跟,守望互助本就是應有之意。

  諸葛爽,可是帶來了足足三千洛陽留守軍士呢!在邵樹德的拉攏優先級中,這伙人是最高的,其次才是衙軍諸將。

  “今日諸將云集,某也很是高興。昔年微時,何曾想過有今日?”諸葛爽高舉酒杯,笑道:“年歲大了,多的事情也不想了,只愿余生富貴。諸將滿飲此杯!”

  眾人紛紛舉杯痛飲。

  “本帥至鎮日短,有些事未及做,此乃本帥之誤也。”酒過三巡之后,諸葛爽放下金樽,掃視了一眼諸將,道:“國朝方鎮,衙軍、外軍、支州鎮兵、縣鎮兵各有體例。為使諸將思奮,本帥有意做一番調整。”

  聽諸葛爽以“本帥”自稱,邵樹德頓時精神一振,這是要對夏綏鎮現有的軍事體制動手了?以更好地安插自己人?

  “夏綏四州,除黨項蕃部之外,現有雄兵兩萬余。”諸葛爽道:“本帥決意,在衙軍中置親軍三千人,仲方,你掌此軍,兼都押衙,勿要讓某失望。”

  “末將謝大帥栽培。”諸葛仲方起身應道,神色興奮。

  邵樹德已經有所了解,這諸葛仲方是諸葛爽之子,因此時所談乃軍中事務,故以“末將”自稱,所領三千人多半也是他們爺倆從洛陽帶過來的軍士。

  “另置左右兩廂,軍額各三千。侯晦,你任左右廂都知兵馬使,兼馬步都虞候;周融,你任左廂兵馬使兼左廂都虞候,令狐敬,你任右廂兵馬使兼右廂都虞候;李守澄,你任都教練使,署押衙。”

  侯晦、周融、令狐敬、李守澄四人相繼起身領命。侯晦、李守澄是河南口音,應該是諸葛爽的老部下,周融、令狐敬二人多半是原夏綏鎮的牙將。諸葛爽如此調整,沒有動最敏感的兵權,說實話還是比較保守的,可能也有怕生亂的因素在內。

  九千人的衙軍,雖不如河東數萬規模,但也相當厲害了,鎮守夏州并威懾四方不成問題。

  “外軍鎮……”諸葛爽摩挲著手里的酒樽,道:“經略軍仍由楊悅掌管,兼節度副使,軍額五千,軍內虞候、散將、佐官等一切如故。”

  楊悅在榆多勒城沒來,不過諸葛爽顯然不打算動他,也不敢動他,怕出事。節度副使這個掛銜,是外軍鎮主官的標配,其實沒啥卵用,只能多領一份工資。

  “另置鐵林軍。”說到這里,諸葛爽看了一眼邵樹德,不管其他人驚訝的目光,道:“邵樹德為鐵林軍使,兼節度副使,軍額四千,軍內置軍使一員、副使一員、都虞候一員、游奕使一員、散將八員、孔目官一員、判官一員,逐要官、隨身官、衙官、總管若干。一會且報上名單,本帥用印發給告身。”

  “謝大帥栽培!”邵樹德起身,單膝跪地,大聲道。

  九千人的衙軍,諸葛爽能真正控制的其實也就是那三千親軍,畢竟至鎮日短,尚未建立起威望。外軍現在也有九千人了,經略軍的楊悅資歷甚老,多半不怎么鳥節帥,另置鐵林軍應該也有制衡的因素在內。

  這總計一萬八千人,就是傳說中的“內外諸軍”,是一個藩鎮的核心武裝力量。像之前的河東鎮,岢嵐軍就是外軍,晉陽的則是衙軍,此外還有支州鎮兵、縣鎮兵等,軍士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

  “支州兵……”諸葛爽繼續任命:“夏州鎮兵軍額兩千,本帥兼管;銀州軍額一千五百,由銀州關、魚河堡鎮將裴商領之;綏州軍額一千五百,邵樹德領之,兼綏州鎮遏兵馬使。縣鎮兵本無多少,而今一律罷遣。”

  支州兵是藩鎮內各州自己的軍隊,一般由刺史領之,也是由當地財政自己供養,幕府并不會出錢糧。國朝刺史的全稱是“使持節某州諸軍事某州刺史”,是州兵的最高長官。有些州,在正經州兵之外,還會搞民團,由團練使領之。有時候刺史也會兼任團練使、防御史、鎮遏使、守捉使之類雜七雜八的稱號,沒有定制,全看當地怎么搞。

  邵樹德是綏州刺史,綏州的一千五百鎮兵歸他指揮,由州財政供養。四千鐵林軍是外鎮軍,靠綏州是養不活的,必須要幕府支援,至于具體比例,完全看實際情況,沒有一定成規。像經略軍,屯駐在荒涼的榆多勒城附近,幾乎八成以上開支由幕府供應,另外兩成由他們控制的黨項部落上貢補缺。

  對了,宥州的體制多有不同,因為這是一個以黨項人為主體的地方。宥州刺史是拓跋思恭,雖然是自封的,但朝廷其實已經默認,同時他還兼任宥州黨項兵馬使。他手底下養多少軍隊,幕府不管,反正一毛錢都不會給。有時候缺錢了,還要你上貢一點,要打仗了,也要出兵,畢竟你是朝廷官將嘛。

  任命完畢后,邵樹德算了算,衙軍九千、外軍九千、州兵五千,總計兩萬三千人,比諸葛爽上任時還膨脹了數千,這用度肯定非常緊張。得,諸軍爭奪有限的資源,自己可要抓緊了,不然可就真要去向綏州的黨項部落派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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