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水晶宮。萬頃碧波,粼粼如背,映照宮闕流光溢彩,煙水蒼茫間,有海市蜃樓飛騰縈繞,望去美輪美奐,宛若上界仙境。環顧左右,確認了自己此刻的處境,裴凌面色微變,顧不得多想,身形一動,立時朝著水晶宮外遁去!嗖……衣袂掠空聲起,玄衫如電,化作一道烏光,剎那劃破長空。僅僅彈指間,便遁至萬里之外!然而,祂身形剛一停下,卻見四周珊瑚枝干繁茂,交錯而生,垂落金枝玉葉,葳蕤蓬勃,猶如密林,團團簇擁。高頂上明珠累累,柔和的珠光似后世月華傾瀉,于瑩然中照出撲面繁華。重幕低垂,隔斷內外。蹙金花紋連理如枝,有靈花閃耀其間,華貴非常。地面上鋪著寸厚的織金錦氈,宛若綿密的芳草地,落足處似在云端。不遠處,一只貝殼鏤刻的博山爐中青煙裊裊,清甜靈香,正如流云飛霞般彌散滿室。重幕之外,有眾多水族侍女的氣息隱隱傳來,衣物窸窣里,似聞環佩叮當。更遠的地方,則是甲胄齊全的侍衛、身著禮服的管事,皆列隊而立,秩序井然。此刻,所有侍從皆垂手而待,一動不動,極為恭敬。裴凌感知得清楚,頓時一怔,立時回頭朝身后望去。卻見九層丹墀之上,有墨綠嵌金寶座,羽葆相交,華蓋逶迤,簇擁著一道云鬢花顏、威儀天成的身影,正斂裾端坐。其明眸如海,湛藍剔透,仿若晴空萬里,明朗純粹,瞳孔深處,瀲滟生輝,又似蘊含著無盡的波光。五色珊瑚珠串縱橫交錯成樣式繁復的珠冠,點綴在堆云般的發髻上,幾縷發絲散落雪腮,恍若春日小舟探出拱橋,水面悄然拂下的柳枝,輕盈嫵媚。深紫蹙金宮裝于珠光下色澤格外幽深,近乎墨色,愈顯姒寒雍膚光勝雪,額上一對龍角,晶瑩潤澤,折射萬千華彩。姒寒雍面罩寒霜,神情冷漠的望著裴凌。是龍后!裴凌面色一僵,祂上次來到龍族這座水晶宮的時候,還劫持過龍族小公主!雖然說不久前的青丘之行,祂在更加過去的歲月里,已經與龍后結為夫妻,還有了不止一次的夫妻之實,但……不等祂多想,姒寒雍已然語聲冰冷的開口:“此為建木仙職,‘距離’。”“你莫要妄想可以走出此地。”“沒有本宮的同意,任何生靈,都無法離開行宮半步!”“今日,是時候將一些事情,做個了結!”說話間,龍后目光如冰,冷冷的望著裴凌,這人族,數日之前,還只是一個稍微有點修為的凡夫俗子。眼下這短短幾日之間,竟然已經成就金仙之位!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其便能與祂一樣,成就仙王!只不過……龍后心念電轉間,裴凌已然回過神來,仙王可以使用此方世界所有仙職!祂此前面對建木的仙職,都感到束手無策。而面前的龍后,則掌握著建木全部的仙職!如今的情況,跟面對幽冥之主的時候大不相同。祂之前能夠從幽冥之主手里脫身,一方面,是因為祂剛剛成為金仙,幽冥之主不清楚祂有什么仙職;另外一方面,幽冥界的仙職,沒有洪荒這般全面……可現在的龍后……不出意外,祂就算剛才飛出此地,返回了建木之畔的洪荒戰場,龍后依然可以使用仙職,將祂挪入這座水晶宮!此刻這局勢,祂還有正事要做,可不想跟龍后動手!急速思索之際,裴凌干咳一聲,清了清喉嚨,趕緊曼聲說道:“仙卿謫世間,不道姓與名……”“曾攀蒼天根,扶醉攬星河……”聞言,姒寒雍雪白的雙頰,頓時泛起晚霞般的緋紅,似是想起了一段久遠又荒唐的記憶。但祂很快恢復鎮定,湛藍眼眸之中,涌現出分明的怒意:“住口!”嬌叱如雷,轟然震動整座水晶宮闕。水晶宮外的萬頃碧波,霎時間掀起滔天巨浪。海浪洶涌間,無數水族驚慌失措,紛紛潛入水底,朝著宮闕方向,頻頻頓首,敬畏之意,溢于言表。蒼穹上,仿佛剎那籠罩了一層陰霾,晦暗,陰冷,如風雨欲來。宮闕內外眾多侍從,姿態更加恭敬,頭垂得更低,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感受著仙王瞬間充斥此方天地的恐怖威壓,裴凌立時閉嘴,心中卻是暗暗感到麻煩。這龍后,怎的如此不念舊情?雖然說這舊情可能根本不存在……與此同時,姒寒雍袍袖一拂,整個內殿,立時浮現密密麻麻的仙陣陣紋與禁制手段。轉眼間,此地與外界所有的聯系,盡數都被斷絕。所有感知,亦被封鎖。姒寒雍平復下所有心緒,目光依舊冰冷的望著裴凌,寒聲問道:“你與本宮之間的事情,可是仙尊出手?”裴凌微微一怔,爾后立時反應過來。龍后問的,不是祂上次獨闖水晶宮之事,而是二者之前莫名其妙結為道侶、以及雙修的事情!是的,人族先祖胡編亂造的那個故事,從祂成仙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弄假成真!只不過,龍后修為太高。姒寒雍乃是仙王之境,縱然系統托管的仙路,借用了幾位仙尊的力量,但眼下的龍后,仍舊察覺到了問題!嗯……也可能,龍后不是真的看破了仙尊的力量,而是人族先祖,編造的那個故事太過離譜……想到這里,裴凌略一遲疑,卻還是點了點頭,說道:“是!”果然是仙尊出手!姒寒雍面色一冷,區區一名人族,縱然再怎么詭計多端、神機妙算,祂亦不可能中招!只有仙尊……才能在祂不知不覺中,錯亂祂的記憶!內殿短暫的寂靜了須臾,姒寒雍語聲冰冷的繼續問道:“那日,你獨闖此地,到底發生了什么?”聽到這個問題,裴凌正猶豫著措辭,嘴巴卻已經不受控制的開口,如實說道:“那日我違逆天綱,搶占尋木仙職,以化身闖入龍族行宮,挑選道侶……”“其后本體遇險,不得已之下,與化身逆轉方位,由此被困龍宮。”“危急關頭,便挾持小公主,以爭取一線生機。”“僵持中,蛟龍‘希琸’主動提議,由祂代替小公主充當質子。”“我便帶著‘希琸’離開,最終成功逃生……”話剛說完,裴凌頓時面色一變。龍后又用了一門仙職,祂現在,無法說謊!也無法不回答!姒寒雍聽著,面色略有緩和。腦海之中,也漸漸浮現出當時的一幕幕畫面……很快,祂終于記起了當初真正發生的一切!祂與這名人族兩情相悅,為其生下一子二女三個孩子,卻因龍王從中作梗,趁祂返回行宮,生下小女兒“窈玥”之際,將祂與孩子都軟禁起來,不容離去,以至于有情人天隔一方,不能團聚,其后這名人族殺入水晶宮,通過了龍王重重刁難,最終闔家團聚……這件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甚至,整個過程,龍王根本就沒有下界!當初祂之所以沒有對這名人族動手,其一是這名人族挾持了“窈玥”,祂不想冒險傷到自己年幼的女兒;其二則是這名人族,不屬于這段歲月……涉及仙尊之間的爭斗,祂一點不想摻和!只不過,祂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是被卷入了其中!想到這里,姒寒雍很快又想到了一件事情。當時“希琸”被這名人族帶走之后,許久未歸,祂還特意隔空看過“希琸”那邊的情況。但后來“窈悠”趕到現場之后,所見到的情形,與祂隔空看到的景象,相去迥然,完全不一樣!能夠遮住祂的眼目,惑亂祂的注視,整個諸天萬界,也尋不出幾位!更何況,此方世界,只有她一位仙王!此外,這名人族的化身,當時挨了祂一掌,卻只受了些許傷勢……其化身之中,藏有仙尊的意志!心念電轉間,姒寒雍已經完全冷靜下來。長睫輕垂之際,其玉容之上的霜色,亦消退了不少。既然龍宮一事,完全是假的,那么數千年前,祂與這名人族結為道侶,數次有夫妻之實……肯定也是根本不存在的!于是,姒寒雍往后靠了靠,略顯輕松的又問:“那么,數千年前,你我相遇,又到底發生了什么?”話音方落,裴凌還沒來得及反應,嘴巴便再次不受控制的開口說道:“我當時從青丘出發,離開青丘之后,于一處荒無人煙的山谷之中,臨瀑彈琴。”“這中間,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彈奏了整整一天的琴曲后,娘娘便被我的琴聲吸引過來,趺坐于畔,專心聆聽。”“彈奏到了晚上,娘娘主動提出,與我拜堂成親。”“彈奏到了半夜,娘娘又開始為我侍寢……”“接下來,你我便有了多次夫妻之實……”聽著聽著,姒寒雍腦海之中,再次浮現出數千年前的諸般景象。祂一開始接近這名人族,是位了給族中后輩“宗競”,解決違逆天綱之事。其后便覺得,這人族一手琴技,堪稱爐火純青、超凡入圣,可謂技近乎道,便停下來聽了一陣……再之后……雙方不知不覺便在一起拜堂成親,成為真正的夫妻……而且,整個過程,都是祂這個龍后主動!這名人族,自始至終,甚至都沒有開口說過半個字!數千年前,祂與這名人族結為道侶,肆意敦倫……這一切,都是真得?這不可能!砰!!!姒寒雍一把將手邊的海螺嵌靈玉擺瓶拍碎,其怒目噴火,面罩寒霜,望去無比震怒。但很快,龍后收斂起全部氣息,面色瞬間恢復如常。既然是仙尊出手,這名人族所知道的,也未必是真相!想到這里,祂望著裴凌,語聲森寒:“青丘九尾那邊,又是怎么回事?”這一次,裴凌卻沒有立時回答,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陡然化作了一尊木偶,沒有開口說出半個字。“本源”大道,“木頭人”!眼見裴凌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姒寒雍淡淡說道:“回答完這個問題,本宮便讓你離去。”聞言,裴凌又沉默了一陣,等到龍后方才那個問題的效果結束,這才簡短回道:“娘娘恕罪。”“青丘那邊的情況,與浮生棋局有關。”“更多的,我不能說!”龍后詢問青丘九尾的情況,肯定是已經知道九尾狐族族長“媨”,出了問題!這件事情,跟祂與龍后的關系不一樣。乃是涉及到了人族崛起的大計!此刻祂若是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統統說出來,人族先祖苦心籌謀無數歲月的安排,便直接暴露給了龍后!若是因此影響了洪荒之戰的走向,改變了這段過去的歲月……這對祂,對整個人族,后果皆不堪設想!浮生棋局……姒寒雍眼中閃過一抹冷意,微微頷首,果然如此!青丘那邊,也有仙尊出手!只不過,祂乃龍族之后,諸天萬界最強族群之一的核心存在,一代仙王,修為、氣數、命格……可不是九尾狐族的那名金仙能比!縱然是仙尊,也不能隨意擺布祂!心念轉了轉,姒寒雍頓時語聲平靜的問道:“關于你我之間的事情,是哪位仙尊出的手?”眼下四位仙尊皆已正式開戰,彼此牽制之下,便是萬族的機緣。龍族,亦有成尊之望!無論是哪一位仙尊,敢對龍族出手,便是龍族以后的敵人!思索間,卻聽裴凌迅速說道:“‘厭墟’仙尊,還有‘舊’、‘未’。”三位仙尊?!姒寒雍頓時一怔。“厭墟”、“今”、“未”……諸天萬界的四位仙尊之中,有三位對龍族出手??不等祂繼續問下去,裴凌立時非常恭敬的問道:“龍后娘娘,那我現在……可以走了?”聞言,姒寒雍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把你之前彈的琴曲,馬上再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