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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4【格物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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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潘蔚、宋欽、蔡云程之外,最后一個隨團出海的學者叫李思孝。

  就在宋欽總結科學研究方法時,李思孝拿著《哲學原理》進屋,興奮莫名道:“仰之兄,你推薦的這本書,寫得實在太好了,笛卡爾真乃歐洲大儒也!”

  宋欽笑道:“大儒談不上,他又不是儒者,但確屬歐洲賢哲。”

  “不然,”李思孝搖頭說,“這笛卡爾確為大儒,即便他沒讀過儒家經典。此人領悟的道理,我且翻譯為‘心物論’(心物二元論),暗合陽明公的心學大道!”

  “啊?”

  宋欽聽得一臉懵逼。

  李思孝分析道:“笛卡爾懷疑一切,他相信神,卻又說不確信神是否存在。因為只有懷疑是真實存在的,確信這件事本就值得懷疑。懷疑證明人在思考,思考才是人存在的證明,所以‘我思故我在’。他確信了自己的存在,才去嘗試證明神和世界的存在。思考,便是心,是良知。我思故我在,此非心外無物耶?”

  宋欽嘀咕一句:“這種解釋,也太過牽強了吧?”

  “并不牽強!”

  李思孝開始滔滔不絕:“陽明公的心外無物,既心與物同體。離卻靈明之心,便無天地鬼神萬物;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便沒有靈明之心。笛卡爾說,他思考自己才存在,才能證明神和世界存在。如果沒有神賦予心靈,沒有這個世界,他又無法思考。陽明公與笛卡爾,說的豈非一個道理?”

  宋欽不喜歡虛頭巴腦的東西,頓時懶得反駁,點頭說:“或許吧。”

  李思孝又說道:

  “笛卡爾說,世界很復雜,人永遠不能真正全面的看問題,只有神能夠做到這一點。所以,人研究世界的方法,應該將問題分割成細節,盡可能孤立、靜止的去研究。”

  “陽明公也說,道不能言。又說,為善去惡是格物。再說,人須在事上磨煉做功夫。何謂陽明公之格物,事上磨煉做功夫也。又說,做事當因時制宜。豈非就事論事,豈非將事情分割研究?心學的現成派、歸寂派、正統派,他們各得其法。而我們研究世界的學者,要另辟蹊徑去領悟心學,這笛卡爾的學問,就跟與心學配合理解,指導我們的研究世界。”

  “笛卡爾有心物論,陽明公說心既理。物,可歸結為氣。心物之論,豈非氣理之論?”

  宋欽聽得目瞪口呆,好嘛,轉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宋明理學上面。

  李思孝說:“氣與理,不可分割。無理,便是無心,便是不能思考,便不能領略世間萬物規則。無氣,則人與物都不存在。氣與理,笛卡爾認為,是理先存在。既神先存在,有了神,才有萬物,才有人心。”

  “是不是,可以把笛卡爾的神,理解為朱子的無極或太極。心,是理。氣,是世界。我們有心,有良知,可以思考,可以研究世界。生而知之的是圣人,我們不是圣人,就需要格物致知。研究世界,研究學問,就是致良知,就是探索宇宙萬物。知有知障,所以要懷疑,所以要拋開成見。”

  “知障的存在,蒙昧心靈,就要有你所說的認識論和方法論。”

  宋欽對心學不怎么了解,甚至對理學也只知皮毛,他對傳統的玩意兒不感興趣,一門心思全在科學研究上。

  但是,確實可以套層皮。

  李思孝繼續說道:“理學和心學的世界觀,其實沒有本質區別,我們不需要去推翻它,而是可以去使用它。”

  “因此,做研究的世界觀就有了。先有無極或者太極,也就是笛卡爾說的神。太極分兩儀,孕育氣理,衍生天地萬物。理,是心,是良知,是天地規則,也是人的思想能力。氣,是世間萬物,是我們研究的對象。”

  “而認識論也有了。我們不是圣人,不能生而知之。孔夫子,孟亞圣,也只是至圣先師,不是真正的圣人。他們說的話,不一定是對的。所以我們要懷疑,要理性研究世界。任何不能被清晰證明的道理規則,我們都要去懷疑。即便是孔夫子說的,也應該懷疑。用懷疑去研究一切,既陽明公所言在事上磨工夫。為善去惡是格物,善是真理,惡是偽理。”

  “于是方法論也有了,就是笛卡爾說的那些!”

  宋欽只是不關心俗物,卻非真正的傻子。

  他知道自然科學研究,現在還屬于旁門小道。當今皇帝支持,今后的皇帝卻不一定,甚至還有可能打壓和反對。想要讓自然科學被認可,想要成為學術主流,就不能摒棄傳統的一切。

  突然,宋欽笑著說:“你我兄弟,一起來做這件事如何?”

  李思孝高興道:“正有此意!可惜使節團當中,沒有真正的大儒。我們兩個,只能先定下大致框架。等回到南京,再去拜訪名儒。要尋那些開明的儒士,比如黃宗羲、顧炎武之類。他們批評也好,鼓勵也罷,反正請他們指摘錯漏。再號召欽天院的學者,全部都來充實此論。假以時日,必成正果!”

  一句話,兩人想借儒學套皮,用儒學的老瓶子,來裝科學的新酒。

  這種事兒再正常不過,特別是到了明末,中國思想界簡直群魔亂舞,五花八門的思想一大堆。就連水火不相容的理學和心學,都被改良之后套在一起,形成各種各樣的新式學派。

  李思孝的這套理論,在無數新思想當中,其實并不顯得太離譜,因為更離譜的大有人在。

  如今不是傳統理學在壟斷學術界,是誕生新思想的最佳時期,也是自然科學形成理論的最佳時期。

  他們的核心觀點,是孔夫子說的不一定對,也就是科學的懷疑精神。這種思想同樣不出格,明末非孔之人不在少數,許多儒生都想沖破孔孟牢籠。只不過,歷史上被滿清打斷了而已。滿清為了確立正統性,把孔夫子給豎起來,活躍的、先進的思想,全部都在強權之下夭折。

  “程朱有理學,陸王有心學,我們這個該叫什么?”宋欽問道。

  李思孝微笑道:“我們研究世界,世界觀與理學大體一致。關鍵在于格物,而格物又重懷疑,在懷疑中格物之真理。便叫‘格物學’如何?說不定百年之后,有人以你我之姓,把格物學稱為‘宋李之學’。”

  數學、天文、地理這些學科,都屬于傳統的雜學。

  至于物理,不需要趙瀚命名,明末早就已經有了,就是取自“格物之理”。

  李思孝的野心很大,他要把一切雜學,也就是自然科學,全部統一為“格物學”。

  格物出來的道理,必須經得起驗證。要懷疑一切,經不起驗證的是偽理,經得起驗證的才是真理。今后學術上沒有權威,懷疑和理性才是權威。也沒有什么圣人,只有不斷格物致良知的學者。

  孔子還是那個孔子,但又不是那個孔子。

  此時此刻,遠在巴黎,安妮王太后下令召集學者和藝術家。主要召集對象,是法蘭西學術院的年輕名人,或者是年長學者的弟子們,要派十個人前往中國進行交流。

  當然不是交流自然科學,而是去學習中國的忠君理論、音樂、繪畫、建筑、雕塑等等。

  年僅三十歲的布萊士·帕斯卡,剛剛完成《液體平衡及空氣重量的論文集》。早在十六歲時,他就完成《論圓錐曲線》,留下了“帕斯卡定理”。他發明了計算器,研究真空和大氣壓強,改進了水銀氣壓計,并利用氣壓計做天氣預報。就連萊布尼茨發明微積分,也借鑒了帕斯卡的研究手稿。

  如果按照歷史軌跡,就在明年,這樣一個科學牛人,即將全面轉向神學研究。

  此君從懷疑論出發,竟然得出宗教結論:感性和理性知識都不可靠,因此信仰高于一切!

  后來,在研究神學期間,由于生病請假修養,閑得發慌之余,他也搞了些科學研究。比如,跟數學家費馬通信,一起奠定了近代概率學基礎。

  他叫帕斯卡,壓強單位簡稱“帕”。

  “我能去中國嗎?跟笛卡爾先生通信時,他說中國的數學研究很進步。”帕斯卡問道。

  官員嫌棄道:“我們只招學術院的學者,或者是學者的弟子。你只是學術院的外圍人員,有什么資格去中國?”

  帕斯卡說道:“中國的皇帝,是一位數學家。笛卡爾先生,曾與耶穌會的教士通信。那位中國皇帝陛下,竟然跟笛卡爾先生一樣,很早就發明了解析幾何。如果使節團里有數學家,我想更能與中國皇帝有共同語言。”

  官員一聽,似乎很有道理,而且帕斯卡的名氣也很大。于是不再拒絕,只說:“我要去請示首相大人。”

  帕斯卡又說:“我有一個朋友叫皮耶·德·費馬,他雖然是律師,但對數學也很有研究。他從不同的角度,也有了解析幾何思想,在笛卡爾先生之前就有了。或許,他也可以去中國。”

  “律師?”官員好笑道,“他去中國學法律嗎?那個什么費馬,就算了吧。即便是你,也要請示首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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