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皇帝,首輔是首輔。
趙瀚給前線將士的封賞定下基調,龐春來卻可以在此基礎上做加法。
老龐這個人,一向表現很佛系,唯獨跟韃子相關事情極為計較。
王廷臣的騎兵師,曾經重創韃子精銳騎兵,如今又全殲韃子的精銳步兵。龐春來覺得,即便違反了軍規,只給榮譽稱號也太摳門了。
于是,他最大限度使用首輔的權力,讓禮部、兵部、都督府給予格外封賞。銀子和土地,全部頂格賞賜,甚至還讓戶部,賞給王廷臣一套南京城內住宅。接著又拉下老臉,給王廷臣的兒子做媒,跟刑部右侍郎的女兒定親。
說白了,王廷臣的做法讓他很爽,龐春來擺明了要罩著這個武將。
這些小動作,自然瞞不過皇帝,趙瀚對此付之一笑:“龐師勞苦功高,他離京前重賞武臣,那就讓他做一次主吧。”
慶典定在四月,沒選什么黃道吉日,直接選了趙瀚的生日那天。
東北捷報,南洋捷報,諸國來朝,萬壽圣誕,功臣隱退……這些湊在一起,有十足理由大操大辦,以至于時間還沒到,南京城內就開始張燈結彩。
商戶和民居張燈結彩,銀子也是朝廷來出,這是明代延續下來不擾民的慣例。
城郊,校場。
手刃大玉兒和順治的吳良輔,此時正跟著眾人一起練習禮儀。他被獲準參加慶典,雖然只是站在最外圍,但已經算擁有無限榮光了。
大同朝廷不養太監,吳良輔又確實立下大功,于是被扔到工部做個九品芝麻官。
“起。再拜!”
禮部官員扯著嗓門大吼,吳良輔趕緊跟著做。
現場還有許多番邦使者,以及少數獲準參加慶典的士紳商賈。不管什么來頭,老老實實每天到校場,先把各種禮儀練熟了再說。
“好了,休息片刻。”
眾人練得腰酸背痛之時,禮部官員終于開恩,全體“學員”直接癱坐在地上。
吳良輔卻跑到校場邊上,拿出一本《大同字典》。這是他用賞銀買的,一套字典足足六本,吳良輔打算挨個把字學會。
這廝出身將門,家里請人開過蒙,可惜沒來得及讀衛學(軍籍儒校)。做了順治的伴當之后,一直跟著學滿蒙文字,再也沒有觸碰過漢字。
“先生,這個字怎么讀?”
柴紹良正在往肚子灌水,突然聽到有人問話。他扭頭一看,卻是那個“韃子太監”,頓時好笑道:“你也要學認字?”
吳良輔連忙說:“好教大人知道,小的也是前朝將門之后,幼時家里開蒙認得幾個字的。韃子殺來,小的家破人亡,被抓去做了奴仆,又一刀閹了送到韃子宮中。小的也不想做閹人,如今圣上開恩,給小的一個九品官做,小的只有努力勤勉,才能做好這個官,才能報答陛下的大恩大德。”
這番話讓柴紹良頗為意外,他是負責此次禮儀培訓的官員,所有學員當中,最看不起的就是這個韃子太監。
但吳良輔勤奮好學的態度,讓柴紹良對其印象改觀,說道:“你要識字,可先學拼音之法,如此就能事半功倍。翻開字典最前面,我今日教你幾個拼音字母。”
“多謝大人!”吳良輔感激涕零。
這位老兄是個狠人,從他弄死大玉兒和順治就能看出來。而且,還是個有志向且勤奮的狠人,朝廷賞賜的九品官,讓他看到了飛黃騰達的希望。
先學認字,再自學各種課程,努力融入文官群體,兢兢業業完成工作任務。總有一天,能夠爬上去。
吳良輔的人生理想,是收養一個兒子,延續吳家的香火。最好再娶一個妻子,長得再丑都無所謂,主要是得賢惠持家,這就能讓他看起來像個正常男人。他想做大同新朝的“鄭和”,率領艦隊揚帆四海,從此青史留名不枉此生。
事實上,早在幾天前,他都沒聽說過“鄭和”的大名。
但一起學習禮儀的番邦使者太多,整天聊著南洋的事情,時不時就要提起三寶太監。同樣都是閹人,三寶太監那么厲害,為啥自己就不能呢?鄭和很快成為吳良輔的偶像。
“啊,哦,呃,咦,嗚,吁……”
吳良輔抱著字典搖頭晃腦,在校場里顯得十分另類。
江寧巨富金奕,卻在跟番使聊天。他做的是內河運輸生意,兼營珠寶玉器,每年都要給學校捐錢,每逢天災也捐款賑災,“義商”之名早就傳遍整個金陵,如此才有幸受邀參加此次慶典。
“暹羅有沒有什么玉器出產?”金奕問道。
金奕說的是標準南京話,暹羅王子卻只能說粵語,兩人交流還得靠楊東魁翻譯。
那萊回答說:“我國盛產各色寶石。”
“真的?”金奕頓時喜上眉梢,“在下是做珠寶生意的,王子可否寫封信,我好拿去暹羅認識寶石商人。生意若能做成,在下定有重謝!”
那萊笑道:“好說,好說。”
中國自古喜玉,但寶石同樣貴重。比如明代梁莊王的墓葬,就出土了一頂金座帽子,鑲嵌有十顆寶石,最上面是一顆200克拉的藍寶石。
而暹羅賣到中國的物品,卻是以象牙、犀角、香料為主,寶石生意如今還是一片藍海啊。
若能結交暹羅王子,金奕就可獲得穩定且便宜的寶石貨源。
這些商賈真的無孔不入,借著學習禮儀的孔隙,居然還忙著跟南洋使者談生意。
不僅是金奕,其他富商也在談,已經有人跟亞齊使者接洽好。亞齊提供低價胡椒,這位內陸商人負責行銷,中間再聯系一個閩粵海商運貨便可。
亞齊國是胡椒主產地之一,這二十年來,亞齊的胡椒貨源被荷蘭壟斷。鄺鴻在南洋的一番操作,打破了這種壟斷,中國商人怎不激動?頭腦靈活已經在準備出海了。
紫禁城,勤政殿。
趙瀚笑著說:“那些富商,在跟番邦使者談生意?”
柴紹良回答:“確實如此。本來是學習禮儀課程,被富商們搞得盡是銅臭味。”
“如此也好,”趙瀚點頭贊許,“商賈與南洋諸國聯系日深,朝廷對南洋的控制就更穩妥。等哪天國內市場飽和,海商自會把目光投向西方,他們會推著朝廷向西開拓。”
柴紹良說道:“那殺了偽清太后和皇帝的吳良輔,雖是一個閹人,卻也勤奮好學,在校場休息時都不忘識字。臣與其聊過幾次,他說想做大同朝廷的鄭和。”
“哈哈哈哈哈!”
趙瀚聽得大笑不止,說道:“有此雄心壯志是好的,也別留在南京了,讓他跟著鄺鴻去南洋做官。”
“陛下圣明。”柴紹良不知該如何接話,就順手一個馬屁拍出。
趙瀚揮手說:“去吧,繼續教他們禮儀。”
柴紹良躬身退下,趙瀚繼續翻看奏章,一個來自日本消息,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日本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病死了,比歷史上早死大半年。
年僅十歲的德川家綱,繼任幕府將軍,消息傳出之后,江戶立即爆發浪人叛亂。
浪人,在室町時代,特指失去領地和職位的流浪人(至少也是武士)。
牢人,特指離開主家失去俸祿的武士。
江戶的這次叛亂,導致浪人和牢人直接劃等號。
德川幕府建立之后,由于大量削藩,浪人數量急劇增長。而且不打仗了,各家的武士也顯得過多,停止發工資的牢人越來越多。
而由于儒家忠君文化的傳播,若有武士主動脫離主家,主家會給其他領主寫信,這是一種名為“奉公構”的文書。領主之間互相發“奉公構”,漸漸形成潛規則,導致就算被迫脫離主家的牢人,也無法在其他地方找到新工作。
各種因素相疊加,就造成一個很可怕的結果,此時全日本的浪人(牢人)數量已經超過50萬人。
幕府將這些人視為不穩定因素,要么直接驅逐出城下町,要么限制他們只能住哪條街,并且禁止他們再次出仕,鎖死了浪人(牢人)的上升渠道。
于是德川家光一死,江戶的浪人(牢人)就造反了。
沒有造反的浪人,很多選擇改行,直接從武士變成農民。
也有一些出海當雇傭兵,比較有名的就是山田長政。這貨手下有一千多浪人武士,全員使用火器,曾幫助暹羅抵抗緬甸大軍,成功守住了暹羅的首都,并被國王任命為大城太守——相當于泰國的京兆尹。
山田長政一度把持暹羅的外貿,然后就死得不明不白。他死之後,暹羅國王,也就是那萊王子他爹,立即驅逐全部日本人。這些日本人流浪到呂宋,成了西班牙的雇傭兵,幾年前還跟大同軍打了一仗。
這次的江戶浪人叛亂,幕府開始大量驅逐浪人。
琉球、方丈二縣的縣令上報,說陸陸續續有兩三千浪人,坐著簡易小舢板跑來投靠,請問朝廷是否同意接收這些家伙。
趙瀚仔細想想,批復道:“琉球、方丈二縣,各允許接納五百浪人,給這些浪人分田落戶。落戶之時,必須改為漢名,三年之后還不會說漢話就驅逐出境。剩余的浪人,安置在臺灣、呂宋、馬六甲等地,一律改漢名,逾期不會說漢話就驅逐!”
這些全都是武士,能打仗,有文化,將其漢化之后,關鍵時刻能直接征募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