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北京已復,請修明史。”錢謙益在朝會上請求。。。
趙瀚點頭說:“可。命翰林院史學館編修明史,錢謙益為總裁,王調鼎為副總裁。”
“臣領命!”錢謙益大喜。
這事兒早就定下了,拿到朝會上說,是顯得特別重視。
錢謙益雖為總裁,但只能從專業領域任事。真正執掌全局的,反而是副總裁王調鼎,這部明史必須編得符合大同理論。
至于張溥,又病重了,每年都要患病臥床,但就是一直死不了。
趙瀚又對刑部尚書陳魁說:“陳魁暫時卸任尚書職務,搜集這些年的案例,結合歷朝歷代刑法,編撰一部大同律。大同律分為憲法、禮法、刑法、民法、工商法、出版法、土地法七個部分。憲法暫時不用編,我親自來編,什么時候編出來,這個實在說不準。”
此事沒有提前商定,李邦華疑惑道:“陛下,禮法可以理解,這出版法又為何物?”
趙瀚拿出一本書,扔在眾臣身前:“這本故明遺錄,通篇胡說八道,里面有不少編排的篇幅。私下罵無所謂,但寫成書就不能忍了。知道有一本書,叫做谷山筆麈,作者知道辯偽,讀者恐怕寧可信其有。那本書里,萬貴妃都成什么樣子了?出版法,就是專門管理圖書刊印的法律!”
關于萬貴妃的黑料,最初源自于慎行谷山筆麈。
但是,于慎行在寫書的時候,專門加了一句:這些事情,是一個老太監說的,可能是老太監在造謠。
毛奇齡編寫勝朝彤史拾遺記,引用了于慎行的內容,卻把原作那句存疑給刪掉。毛奇齡又編過一陣子明史后妃傳,將勝朝彤史拾遺記原封不動搬過去,于是野史直接變成了正史。
毛奇齡就是那個杠精,得罪趙瀚被扔去做小官,又在山東主持懲治了孔家。
“該當如此。”李邦華連忙附和,他也看過谷山筆麈,這本書在萬歷年間就很火了。
趙瀚又定性說:“禮法部分,涵蓋綱常禮節,但是必須進行大改!就拿喪禮來說,可以操辦喪事,但不得請戲班子吹吹打打,也不得請和尚道士做法事。是遵循古禮,不說三代,就是漢唐,哪家死了父母會請戲班子?還有,三年服喪期太長,父母故去只需服喪一年!禮法中的婚姻部分,大致沿用大明律,但夫為妻綱的注解該改一改。夫妻各行其道,便是倫理綱常,夫不賢則妻可求和離。夫喪,妻可改嫁,族人和官府不得阻攔!”
“臣謹記。”陳魁拱手領命。
趙瀚說的禮法,其實就包含婚姻法。
但古代的家庭,不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而是一大家子的大家庭,趙瀚只能盡量約束到每戶最多十人十二歲以上。
這是生產力所決定的,以古代的生產力,還沒達到普遍分裂為小家庭的地步。
禮法在古代非常重要,就拿大明律來說,開篇的大量內容全是禮法。
陳魁問道:“陛下,出版法可有什么指示?”
趙瀚說道:“第一,不可罔顧事實造謠生事;第二,不可違背公序良俗。”
陳魁瞬間抓瞎了,這說了等于沒說,完全是模棱兩可的指示。甚至在執法的時候,也具有無限的可操作性,官府想禁一本書,直接指定其違背公序良俗便是。
“好了,不說這些,”趙瀚說道,“今天的朝會,再來聊聊別的。今日讀書有所悟,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言何解?”
趙瀚的朝會,其實已經變成經筵大會。
除了給官員灌輸天地理知識,灌輸開海對國家的益處,還經常討論儒家經典爭奪儒家經典解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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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溥拖著病體,立即回答:“回稟陛下,朱子在論語集注中,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還引用了程子的話。孔夫子有教無類,并非不使民眾知曉道理。而是百姓著實愚昧,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懂。因此在治國之時,只要讓百姓知道如何做,沒必要讓人人知道為何這樣做。此無奈之舉也。”
“非也,”錢謙益說道,“朱子的注解說,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當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意為百姓懂得怎樣做即可,不能讓百姓知道為何這樣做。此為治民之道,人之思想,千差萬別,就算是同一個道理,面對同一個事情,不同的人,也會產生不同的想法。讓百姓知其所以然,必然亂象平生,不如讓他們不知道。”
張溥反駁說:“那朱子為何還要引用程子的話?牧翁如此向陛下解釋,難道是要讓陛下行朝三暮四之術?”
程子的注解是:如果說圣人不讓百姓知曉道理,那屬于后世朝三暮四的治國之術,并非圣人的本心。
錢謙益解釋道:“朝四暮三之術,是指本心為何。若出于蒙蔽百姓,則為朝三暮四之術。若出于治國安民,則非朝三暮四之術。”
這只能怪朱熹,注解論語的時候,著實說得模棱兩可,無論怎么理解都行。
朝堂眾臣,各執一詞,當場吵得混亂不堪。
陳茂生做了禮部尚書之后,每天也在補習功課,至少四書已經滾瓜爛熟。他拱手道:“陛下,臣認為,此句是斷句出了問題。可斷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斷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陳尚書言之有理。”徐穎立即表示支持。
這下吵得更歡了,兩派分裂為三派。
龐春來半瞇著眼睛,笑道:“陛下說自己讀書有所得,想來陛下另有高論。”
眾臣安靜,等著聽皇帝解釋。
趙瀚說道:“我今日讀朱子的著作,讀到一篇答范伯崇。朱子說,蓋民但可使由之耳,至于知之,必待其自覺,非可使也使之知,則知之則必不至,至者亦過矣,而與不及者無以異。”
朱熹在章里說:能讓百姓執行法令就行了,至于讓他們懂得道理,要靠百姓自覺,不能官府去強迫。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為何這樣做,并不妨礙百姓領悟道理。等到百姓自己領悟了,那當然就最好。先讓百姓知道怎么做,再讓百姓自己領悟為何這樣做,是由淺入深的一個過程。強行讓百姓理解,百姓可能永遠無法理解,就算理解了也會偏頗,跟不理解沒啥區別。
“然也!”
錢謙益和張溥同時說道,他們不同的理解,竟然在朱熹這段話里殊途同歸。
錢謙益說:“不可使民知其所以然,防的是宵小之輩。若能自己知其所以然,自行領悟道理,此輩必為君子。”
“胡說八道,”張溥怒斥,“不能理解道理便是小人,世間小人何其多也?”
錢謙益辯駁道:“我沒說不能理解道理的是小人,而是說要防止小人胡亂理解道理,甚至是故意歪曲道理。”
雖然還有爭執,但朱熹的答范伯崇,已經統一了眾臣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理解。
可是,這不是趙瀚需要的。
趙瀚笑著說:“對這句話的理解,跟朱子大致相同,但又略有一些差異。”
“陛下請明言。”李邦華說道。
趙瀚問道:“諸卿可聽說過,鍥而不舍,朽木不折?”
艾儒略這個老外搶著回答:“此句出自荀子勸學篇。”
趙瀚又問:“諸卿 可讀過晉書和晏子?晉書里的朽木不折,寫為朽木不知。晏子里的折沖千里,寫為知沖千里。這折與知,似在古時同為一字。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是否可解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折之?”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這是要篡改儒家經典啊!
趙瀚繼續說道:“由字,是否有引導之意?”
艾儒略瞠目結舌,這么一改,此句就成了:百姓可以引導,但不可以強迫其屈服。
事實上,趙瀚這么理解,是依據后世出土的楚簡。
那是一批戰國竹簡,里面有兩句話: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強也。
人民可以引導,而不可以強迫!
“哈哈,亦異想天開,諸卿或可品味一二。”趙瀚也沒有強迫眾臣理解,否則就違背了這句話的精神。
皇帝這么說了,自然會有人去研究,今后也會成為一種理解方式。
趙瀚又說:“下令分族遷徙,許多地方官,一味的蠻干。蠻干也就罷了,畢竟在執行皇命,有功而無過。但趁機魚肉百姓,打著皇命的幌子,卻在抹黑皇帝和朝廷,這樣就是不對的,肯定是要被處置的。另外,今后執行政令,不管百姓能否理解,道理還是要給百姓講清楚。”
“臣等謹記!”眾臣躬身作揖。
趙瀚這邊又有了兩個事情,一是編修明史,二是編修大同律。
至于李自成和滿清那邊,已經在炸裂的邊緣。